《山雨欲来》浅斟一盏

32、铁笔判官 1

　　江城作为益州东路门户，勾连浑海，背靠三江，水陆纵横，九州通衢。南北商贾云集，东西宦游交织，锦帆交错，车水马龙。

　　民间素有“天下财有一斗，江城独占九升。”“龙君若幸游江城，不恋波底水晶宫。”“宁舍王母蟠桃宴，不舍江城一夜灯。”之类的戏语。虽然语涉夸张，但亦可见江城的繁华。

　　师徒二人一路搭车行舟，游山玩水，迤迤然来到了江城。

　　江城作为益州最大的城池，可谓是气势恢宏。四道城墙高耸入云，城头戍卫威风凛凛。城内街道整齐，楼宇林立，人声鼎沸，热闹非凡。旭阳城的兵祸，神悦城的动荡，似乎都没有波及这里。江城，依旧是着锦添花一般的繁荣。

　　但见街上往来行人，衣锦着绣，街边商铺酒家，披红挂绿。杨柳细细，桃枝微微，竹栏瓦舍，龙阙凤台。好似神仙作画图中景，裁得一片入人间。

　　一到日暮时分，万家灯火骤燃。街上晶笼高挂，恍若星河。楼中鲛灯大盛，亮如白昼。歌舞声慢，丝竹弦急，酒香茶浓，迎朋送客，正是夜市伊始。

　　魏清明和阿蒙两个乡巴佬，乍见这花花世界，整个人（狐）都看呆了。魏清明在街边随便找了个角落摆摊算卦，每卦只收十文钱，一天下来居然也收获颇丰。师徒二人一边感慨着大城市人真有钱，一边也过起了有钱人的潇洒生活。

　　每天一收摊儿，魏清明就带着阿蒙到处逛吃逛吃。从街头烧饼到名家糕点，从谷汤豆羹到浆果琼汁，从小店家传烹饪到酒楼珍馐大餐。直吃的阿蒙两眼冒光，抱住魏清明的胳膊央求：“师父，师父，咱们不走了吧！咱们就住这儿吧！”

　　魏清明呵呵一笑：“行！怎么着也得等你把这儿的好吃的全都吃腻了再走。”阿蒙欢呼一声，兴奋地扑到魏清明身上，在他脸上狠狠亲了一口。

　　魏清明心里甜滋滋的，嘴巴都笑成一弯月牙儿了，但转念一想，这样可不行，阿蒙的教育一刻也不能放松，于是板起脸来，揪住阿蒙的小辫子教训她：“女孩子家家的，不要随便亲别人！”

　　阿蒙噘起小嘴：“你又不是别人。”魏清明的心哟，叫这话暖得软成一包蜜汁儿了，脸还是继续板着：“那也不行，再亲近也不能随便亲亲，女孩子要矜持。”阿蒙：“哦。”

　　真是温柔乡里易生懒人，在这繁华的江城住久了，魏清明也变懒了，早上也不起来练拳了，每天和阿蒙一起呼呼大睡。

　　睡醒了洗把脸，晃晃悠悠地去吃早点。吃完早点，慢慢悠悠地去摆摊儿。收了摊儿，和阿蒙一起欢蹦乱跳地去吃大餐。吃完大餐，和阿蒙一起逛逛夜市，听听小曲儿，买点零嘴儿，嗑点小食儿，日子过得不要太美。

　　一天，魏清明正在呼呼大睡，早起出去排早队抢肉包的阿蒙撒着小短腿“噔噔噔”地跑回来，猛揪他的耳朵：“师父快起来，咱们的摊位被人占了！”

　　魏清明赶过去的时候，只看到一个少年，在他们往常摆摊儿的地方支桌算卦。

　　这少年生的极为单薄，如一弯初春新抽的柳枝，清姿摇曳弱不胜衣。身上衣着虽是时下最便宜的粗布青衫，还有好几处缝补的痕迹，却依然被他穿出一种竹篱茅舍种牡丹，意自清冷态自华的妙韵来。

　　此刻少年正伏在桌上写字，从魏清明这边儿看去，只能看到一抹雪白的脸颊和精致的耳廓。桌子旁边一根竹竿，上面挂着大大的粗布招牌，上书“相本善”三个大字，下面几行小字：观相测命，田宅风水，预知福祸，只要一文。

　　只要一文？！魏清明摆摊算卦只收十文，自问已经是全城最低的良心价了，这砸场子的居然只收一文？是可忍孰不可忍！于是魏清明一撸袖子，冲这少年怒吼吼地走过去：“喂！你这小子！”

　　少年闻声侧过脸来，看得魏清明心里“咯噔”一下：好一个漂亮的少年！

　　只见这少年生的螓首凤颈，琼鼻嫩口，发如泼墨，肤赛霜雪，一对俊眉似扬非扬，一双明眸似笑非笑，顾盼间流光溢彩，转圜时风动花摇，活脱脱一个仙子下凡！年纪虽小，难掩天姿国色；生为男儿，直令众女无颜。

　　魏清明一看之下，语气都软了三分：“这位公子，这里是我们摆摊儿的地方，请你去别处吧。”少年红唇一弯，漂亮的小脸蛋儿上硬是笑出一副刻薄相来：“凭什么？”

　　魏清明好声好气地解释道：“我们在这儿摆摊儿半个月了，这张桌子还是我们的。”

　　少年俊眉一挑：“那你们把桌子搬走吧。”

　　魏清明有点生气了：“你这人怎的如此不讲理？这个地方是我们的，要走也是你走。”

　　少年呵呵一笑，丢过来一个大大的白眼：“凭什么这个地方是你们的？摆个桌子就能占地儿了？那你要去码头上扔片树叶儿，过往的船只岂不是都要向你交税了？”

　　魏清明气结，正想回头叫阿蒙帮腔，却发现这丫头正躲在自己身后羞羞答答满脸酥红地偷瞄这少年，两个手指头在衣襟上扭啊扭的一副花痴相。

　　少年望向阿蒙：“姑娘，这儿本就是无主之地，大家出来摆摊儿，谁先到就是谁的，你说对不对？”阿蒙脸红红的学蚊子哼哼：“你这么美，你说什么都对。”魏清明上去就是一个脑瓜崩：“晚上还想不想去百味居吃鱼了？”阿蒙立刻从美色中清醒过来：“不对！这个地方是我们的！我们先来的，我们半个月前就来了！”

　　少年叉腰冷笑，一副泼皮无赖相：“我还两年前就来江城了呢，照你们这么说，整个江城都是我的了？”

　　这时，一群逛街的大姑娘小媳妇阿嬷阿婶围了过来，站在少年一旁冲着魏清明指指点点：

　　“这人太过分了，仗着自己个子高就来欺负我们小相公子。” “就是的，看我们善善人单力薄，两个欺负一个，不要脸。” “居然要抢善善的摊位，还要把桌子搬走，简直就是强盗。”

　　刚才还牙尖嘴利一脸痞相的少年此刻在一众姐姐婶婶们的关怀下委屈巴巴地站在那里，做出一副可怜相。

　　魏清明气得简直要吐血：“有本事，你别躲在女人堆里装可怜。”

　　相本善：“有本事，你叫她们过去帮你啊。”

　　魏清明：“有本事，你凭实力竞争别搞价格战啊。”

　　相本善：“有本事，你也只收一文啊谁拦你？”

　　阿蒙：“有本事，你别比我师父法术高！”

　　少年愣了一下，默默地收拾东西走了。

　　魏清明无语凝噎：“阿蒙，你真的确定是在帮我？”

　　就在这时，一对老夫妇拨开人群挤了过来，看魏清明坐在桌边，急急火火地问道：“刚才在这儿算卦的年轻人呢？”魏清明：“他刚刚走了。你们有什么事吗？”

　　老太太一下子哭了起来：“这个骗子！呜呜呜……”

　　魏清明立马来了精神，赶快把凳子搬出来请老太太坐下，问：“到底怎么回事儿？大娘您先别哭，把事情讲讲清楚，让大伙儿帮您说道说道。”

　　老太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这个挨千刀的！我儿子不见了，遍寻不着，求他给算算，他骗我们说儿子就在书斋里。我们老两口急急忙忙地跑过去，将书斋里里外外都又找了一遍，根本没有！从这里到书斋几十里山路，戏耍我们两把老骨头好玩儿吗？可怜我的儿子，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是不是给歹人骗了？呜呜呜……”

　　魏清明赶紧劝道：“您先别着急，把您儿子的生辰八字给我，我帮您看看。”老头儿忙把儿子的生辰八字报了上来。

　　魏清明掐指一算，这个人的命格十分平庸，一生碌碌，有八十六岁的寿数，这对于凡人来说可以算是高寿了。能帮老夫妇找回儿子，顺便打压一下竞争对手，魏清明十分乐意帮忙：“放心吧，令公子不会有事的。您给我说一个字，我帮您测测他在什么地方。”老太太随口说了一个：“斋。”

　　魏清明一下子愣住了。静默半晌，他拉起老太太的手一看，在妇人手心子孙宫的位置上出现了一道深深的断痕，崭新又突兀，如一把尖锐的匕首，直棱棱地戳在那里。

　　魏清明的脸一下子白了。一介文人，双刀加身，上下颠倒，枉断乾坤。怎么可能？那个人命里明明无此劫难！到底发生了什么，强行中断了这个人本该平安顺遂的一生，把这一家人都推向了绝境！

　　母子连心，纵然老太太还不知道儿子遭遇了什么，但是深深的不安紧紧地笼罩着她。她见魏清明静默不语，眼泪又刷刷的下来了：“我儿子在哪里，你算出来了没有啊？你到底算没算？”

　　魏清明：“令郎……呃……令郎在书斋，遇到了一个朋友，他们结伴出游了。可能……可能过两天回来了。”老太太一下子激动起来：“真的吗，你没有骗我？我儿子过两天就回来了？”

　　老头子扶住自己妻子，眼泪也不由自主地落了下来，他忙抬起袖子擦泪，宽慰妻子道：“放心吧，大师既然说他会回来，他就一定会回来的。咱们先回家等着。”说完又冲魏清明作揖道：“谢谢大师，谢谢大师。”

　　周围还未散去的人议论纷纷：“什么嘛，也没有比我们善善算的好。”“就是，吞吞吐吐的，谁知道是不是瞎编的。”

　　人群散去了，魏清明默默地坐到了桌子后面，微微垂首，脸色惨白。阿蒙觉得很不对劲，上前问道：“师父你怎么了？还有那个老太太的儿子，到底去哪儿了？”魏清明额上微微冒汗：“还在书斋。”阿蒙眨巴着眼睛，不解地望着他。魏清明抬头补充到：“在书斋的地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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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当当当！善善来啦！开瓶香槟庆祝一下！大家来给wuli可爱的善善撒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