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欲来》浅斟一盏

3、初入江湖 3

　　来的正是顾四儿的媳妇，顾大嫂。却说这顾大嫂做好了饭，立在自家灶房门口吆喝了几声，便回头布置碗筷，准备吃饭。

　　谁曾想等了半天，竟不见自家汉子应声，更不见人回来，不由得怒火上腾，摘下围布往缸沿儿上一扔，气冲冲的出门寻去了。

　　村里人活重事忙，时间赶趁，又加之地袤人稀，石林广布，寻找不便，故而家里女人们做好了饭，都是立在门口扯着嗓子吆喝几声，外头人听见便各自回家吃饭，哪个还挨个儿出去找寻回来？

　　便真有那疯玩儿起来不知远近的孩子，立到村口吆喝几声也就罢了。这顾四儿挺大个汉子了，吃个饭居然还劳动媳妇出门来找，显然十分的欠收拾了。

　　顾大嫂出门没寻多远，便看见一大群人围着枣树嘻嘻哈哈，自家汉子正蹲在里面，眉开眼笑的一脸傻相，压不住心头怒火噌噌直冒，上去就是两脚，骂道：“饭都做好了，喊三喊四就是不回，还叫人来相请咋的？”

　　汉子起身拍拍身上的土，推了自家媳妇一把：“吵吵啥，给这儿听道长讲仙儿呢，你去给我端一碗来。”

　　顾大嫂伸出手指在自己丈夫脑门儿狠狠戳了一下，骂道：“惯得你个狗贼！当自个儿是地主老爷呢！”骂归骂，到底是不舍得自家汉子挨饿，扭身回家盛饭去了。

　　谁知刚到灶房门口，便唬得整个人都愣住了。

　　只见锅台边儿上，一只小狐狸跟人似的立在那儿，一只爪子托着大海碗，一只爪子握着木勺正往碗里添饭，小屁股还一扭一扭的。

　　这小狐狸一身缎子似的白毛，显得玉雪可爱，此刻听见响动扭过头来，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黑葡萄似的眨巴了两下。

　　顾大嫂还以为自己眼花了，赶紧抬手揉了揉眼睛。这小狐狸见人来了，慌忙把勺子一丢，抓起筷子从罐子里剜出一团辣酱拌在饭里，将碗往头上一顶，呲溜一下擦着顾大嫂从灶房门儿跑出去了。

　　然而并没有跑远，只是跑到院子里找了个藤椅坐下来，像人似的翘起来二郎腿，把碗取下来端在怀里，筷子一拌，呼噜呼噜吃了起来。

　　顾大嫂整个人都傻了，不知道该跑还是该喊。

　　谁知这小狐狸吃了两口，突然抬起脸儿来开口说人话了，还拿眼睛不满地瞪着顾大嫂：“我说，你下次炝辣子的时候能不能多放点油？你看这辣酱，干巴巴的，吃起来一点滋味也没有。”

　　这下顾大嫂可再也受不了，哭爹喊娘地就跑出去了。

　　村民们虽然祖祖辈辈都流传下来很多关于妖怪的传说，但见到活的毕竟还是第一次，谁不想去瞧稀奇？一群人簇拥着年轻的道士呼啦啦挤到了顾大嫂家的院子里。

　　顾四儿问媳妇：“那妖怪给哪儿呢？”顾大嫂捂着眼睛躲在丈夫身后：“不就给那把藤椅上坐着吃饭呢么！”

　　众人往院中藤椅望去，只见椅子上空空如也，仅有一只空碗被扔在椅子边儿的地上，还滴溜溜转呢。

　　年轻道士说：“无妨，这妖怪藏匿起来了，待贫道施法将它捉来。”说着从怀里摸出一只罗盘，掐指捻诀，念起咒来。罗盘上的指针疯狂地转动了几周，突然指着正房的位置不动了，引得众人伸长了脖子去看，只恨不得将眼珠子都瞪出来好去瞧个仔细。

　　小狐妖阿蒙此刻正窝在正房屋梁上，她捂着着耳朵打了个滚儿，懒洋洋地看着屋外那个念了半天咒的年轻道士捧个罗盘，假迷三道地对那个躲在人群中的妇人说：“大嫂，你家里这是有狐妖作祟，幸好得遇贫道在此，无须忧心。”

　　这道士生的唇红齿白，清逸挺拔，很有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说起话来柔声细语，让人听着很是心安。阿蒙见这厮用一脸伪善的笑容骗取一众愚夫愚妇的崇敬，心下十分不屑，掏出一把沙子朝他脸上丢去。

　　众人见屋中有沙土飞出，知是妖怪动手偷袭了，纷纷吱呀乱叫地向后躲去。都是从贪玩的熊孩子长起来的，谁小时候没被奶奶的鬼故事吓过？要是被妖怪投掷的沙土给打着了，那还了得？轻则害病，重则丢命，可不是闹着玩的。

　　年轻道士勃然变色，望虚空一指，喝到：“定！”只见飞扬而至的沙土定定地悬在半空中，粒粒分明。众愚民发出一声惊呼。道士手指一翻，喝到：“去！”那捧沙子立即汇成一股细流，如流水般出溜到地下去了。众人纷纷盛赞：“道长好本领啊！”

　　年轻的道士带着一脸高冷的微笑，冲着屋内喊道：“孽畜，不速速自缚乞命，还敢在本座面前放肆！待吾将你擒来，免得你为祸人间！”

　　说着双手一合，平端胸前，念道：“遵吾上清急急如律令，现形！”掌印一翻，一道金光自掌中飞出，飞入正房，在屋里横冲直撞，突然光芒大作，直射屋梁。

　　小狐妖阿蒙惨叫一声，从梁上滚落，跌倒在屋子中央，挣扎了半天，爬起来做进攻状。

　　这时，就听人群中有人惊呼：“嚯！好肥一只狐狸！”这句话彻底激怒了阿蒙，她弓起身子，做出一副凶恶的样子，龇着牙咧开嘴角，喉咙里翻滚着低低的呜咽声，锋利的牙齿闪过一道寒光。

　　人群中早有胆小的喊了声“娘诶！”就跑了，还有那胆大的躲在门外面将脑袋探出来努着眼睛看。

　　只见阿蒙一跃而起，扑向道士。

　　道士挑眉一笑，抛出三枚铜钱。只见三枚铜钱各拖着一根红绳在空中一磕，发出悦耳的敲击声，便如烟花绽放般散开，用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在空中各种穿梭，瞬间织就一张大网。

　　阿蒙还未来得及在空中蹬直后腿秀出健美的大腿曲线，就一头扎进网里，被裹成个毛球在地上滚啊滚。

　　道士拿出一个葫芦拔出塞子，出师未捷惨成球的阿蒙便化成一缕青烟晃晃悠悠地飘进了葫芦。

　　道士合上瓶塞，安抚众人道：“狐妖已被本道收伏，不能再为祸乡邻，大家可以安心。”

　　众人一拥而上，围着道士赞不绝口，还竭力邀请道士留在村里，愿意每家每户皆出供养，给道士修观建宇，求保一方平安。

　　道士微微一笑，婉言谢绝道：“修道之人，志不在红尘。今日相逢乃是缘分，可予尔等法器护身。”说着从怀里掏出一面小巧玲珑的铜镜，把手附在镜面上，轻念咒语，众人只觉得眼前一亮，一道金光便敛在镜子了。

　　道士将镜子递给顾大嫂，带着一脸谦和的笑：“大嫂，只要将此镜悬挂于堂屋墙上，便可保家宅安定，再无妖物敢入宅放肆了。若是随身携带，则可有神光护体，无邪物敢近。道家正品，只要十文。”

　　村东头五十里外树林中，年轻道士端坐在一棵大树下，对石桌那头儿把脸埋在碗里扒米饭的女孩儿说：“这是顾大嫂给的除妖费并镜子钱，共三十文。这是村民们买镜子的钱，共一百三十文。按百分之五的提成，给你八文钱。吃完饭继续赶路，快点儿到下一个村儿。一个月要挣够一贯钱你才能有基本工资，知道不？”

　　女孩儿脸一抬，空碗一丢，理也不理他，两只手抓起桌上的烧鸡就往嘴里塞。

　　道士皱眉道：“你有没有一点尊师重道的觉悟？我还没动筷子呢你就先开吃我也就不说什么了，你就不能注意一下吃饭的仪表吗？就一只烧鸡，你拿筷子叨着吃也行，拿手撕着吃也行，你这样整个儿往脸上糊别人还吃不吃了？刚才都吃了人家一大碗饭了还这么馋相，要是有别的菜也就罢了……”

　　“行了！”女孩儿一抹油嘴喝道：“成天叽叽歪歪的你烦不烦啊？一边儿吆喝着让我快赶路，一边儿自己嘴跟秃噜皮儿似的磨叽，到底谁拖谁后腿啊？”

　　道士：“对，你说的很对，我很后悔。如果我刚才说到一半儿就闭嘴，还能抢两口肉吃，现在连骨头缝儿都让你吸溜干净了。”

　　轻风徐来，林声清越，间或有落叶在瑟瑟风中翩跹而下。吃过饭的师徒二人在夕阳下又踏上了漫漫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