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欲来》浅斟一盏

24、狼子换婴 12

　　益州位于大陆之南，东连浑海，南接雨沼，西望百越，北卫神州。疆域广袤，地势高寒。虽有骄阳年年早，难催冻土惊蛰暖。人间盛夏倏已半，益州春色始发生。

　　天子敕令建造四城，拱卫益州。北旭阳，南望月，西石峡，东江城。四城之间，皆有高墙勾连，将益州腹地，团团围起，护在中央。

　　四城之中，旭阳城池最为坚固。筑城之日，地基之深，掘穿三泉。筑城之砖，皆是巨石凿就，一砖之起，需百名征夫之力。城墙之固，虽石车巨弩不能留一微痕。

　　望月城，位于益州最南，城墙乃白石筑就，极耐湿冷，冻雨不腐，苔草不生。城内家家户户，高居竹楼。一年之中多阴云，难见金乌照此城。

　　望月城之南，是一望无际的沼泽。毒雾弥漫，荒无人烟。水寒雾湿，长能招致云雨。平日里黑雾重重，怪影淼淼，风起之时，常有怪声发于沼泽，人皆谓之鬼嚎，幽咽凄厉，催寒心胆。历来行人到此，辄生归意，不复向南，谓之天尽头。故民间有言：“不信天涯有尽时，请君登临望月城。”

　　多有文人骚客，登临城楼，遥望明月，沉浮海泽之间。把酒对月，激赋诗篇，潜吟低啸，慷慨悲歌：太阴皎皎，月影团团，蟾蜍浴水，竟在此间！鬼蜮泥沼，吞吐白璧，毒雾冷雨，侵袭婵娟！悲呼哉，云间月！已耐九天万古寒，何必折堕落人间！

　　石峡城，立于益州之西。顾名思义，城外石林广布，峡谷幽深纵横。散居于石林峡谷之中者，皆是野蛮未化之族，披发纹身，衣不裹体。地域贫瘠，民生多艰。三五十人，就可成一部族。各族之间，语言不通。纷争抢夺，互相劫掠。谓之百越蛮族。偶尔有蛮族来石峡城参拜贸易，赖恩赐尔。

　　四城之中，江城最为繁华。益州高寒之地，向东去则渐趋渐缓，至江城已成平原。如巨龙垂首，头枕浅滩。土壤肥沃，四季如春。有藏浪、大愚、旻照三江在此汇聚入海，水陆通达，勾连南北。是天下之通衢，益州之枢纽。

　　江城东部沿海，石山蜿蜒交错，如衣带垂拱。既能迎海上和风暖雨，又能阻挡肆虐之台风。端的是天赐宝地，神佑福城。江城之北，港湾优良，码头熙熙，货栈攘攘。天下商贾云集，锦帆如织。

　　无论西之百越，东之海客，想要进入神州腹地，必要先过益州，再迤逦北上。故所谓，天下门户在益州，益州中坚在旭阳。旭阳城外，更屯军之地，雄兵十万，镇守南疆。

　　雨花节为益州盛景。人间夏半，酷暑已滞，正是天欲转凉时。益州春色，百花迟迟，乃从今日始。天恩惠赐，甘霖雨露，以润花儿发新枝。

　　无风自来，无云自聚，沾衣欲湿瑶池水。骄阳如镜，碧空如洗，映照益州晴天雨。一时之间，一日之内，除去四个拱卫之城，整个益州腹地，都沐浴在靡靡细雨之中。

　　益州百姓，皆花衣夹道，盛妆出行。撑一柄油纸伞，系一枚盛香囊。将那些花儿、粉儿、香儿，堆向那云鬓玉颜，装缀得姐儿婀娜俏丽。收拾了鞋儿、帽儿、扇儿，好叫这公子穿戴，打扮得哥儿风流倜傥。环佩相击，镯音乱撞，裙襦厮磨，袖底留香。怎一个热闹了得！

　　雨花节正午时分，也是一年之中，唯一的一次，益州百姓能以凡胎肉眼，亲见到金龙飞升天界的盛景。盘踞在益州上空的金龙，今时现出神形，双目微张，须发微动，金鳞金甲，蜿蜒飞升。引百姓倾城而出，遥望欢呼。

　　客栈里，魏清明听到龙吟阵阵，鸣声清越，把那画纸一扔，银子一揣，大手一挥：“阿蒙，走，师父带你看景儿去！”

　　师徒二人离开旭阳，来到了风景如画的云水城，去往成衣铺子里买了时下正穿的丝绸单衣。衣服上描枝绣叶，花团锦簇，一穿到身上，整个人仿佛都沾到了花儿的喜气，靓堂堂起来。

　　魏清明帮阿蒙梳了可爱的花苞头，领着她一路穿花拂柳，行街过桥，往那热闹的人群中耍去。只见街上游人如织，摊贩林立，花影攒动，欢声笑语。

　　阿蒙见到一个摆着各色发饰的摊子，立刻被吸引住了，蹦蹦跳跳地跑过去，蹲在摊子前拣看起来。卖发饰的大婶立在摊子后面，见小女孩儿身后跟着一个高挑的年轻人，生的俊俏非常。

　　眉如修剑，斜飞入鬓，直如浓墨藏远山。眼若寒星，波光点点，好似银河落眸间。额如满月，鼻若悬胆。雪须逊肤三分白，梅须让颊一段春。朱唇未启先藏笑，贝齿才露语声柔。

　　说他是貌比潘安，举手投足，平添一身正气。笑他是何郎傅粉，眉梢眼角，自带三分侠义。花团锦簇谁家子，玉年绮貌锦衣郎。

　　大婶拿眼一扫，料想是一对兄妹了，便对趴在摊子上拿着红绒头花看的阿蒙说：“小妮妮，阿嬷这个头花儿好看伐？叫你哥哥拿钱买给你呀。”

　　魏清明听见“哥哥”两个字，登时笑起来。心中酥酥软软，如鹅毛轻转。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是鱼儿相呷？是蜻蜓相戏？激起这，一点点，一圈圈，水漾儿涟漪。

　　这一笑，唇角深扬许多情，贝齿流染无限意。仿若宋玉窥东邻，叫人点破羞难持。直笑得眉眼弯弯，琼鼻轻颤，眼神濡湿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大婶叫他笑得脸都红了：“夭寿啦，做什么盯着你阿嬷笑？阿嬷再要年轻二十岁，魂儿都叫你勾走了！”魏清明走到近前，偏盯着卖东西的大婶仔细端详一阵，说：“哪里来的阿嬷，分明一个美艳少妇！”大婶拿帕子遮着口，笑得直不起腰来。

　　阿蒙举着红绒绒的头花问：“少妇姐姐，这个多少钱？”大婶笑得泪都出来了：“哎哟哟，白拿去，不要钱！兄妹两个，一个比一个嘴儿甜！真真儿的叫人喜欢！”说着轻轻地拧了拧阿蒙的脸蛋。阿蒙甜甜地笑了：“谢谢姐姐！”

　　魏清明领着阿蒙，穿梭于街市之间。不一会儿，阿蒙的头上便戴满了花儿朵儿，扑棱棱的软翅银丝蝶，颤巍巍的嵌珠雀头钗，还有各色明艳的头绳儿，叫魏清明帮她扎成了各式新鲜样子，风一吹，丝带飘飘的，不要太好看！

　　两只小胖胳膊上，一溜儿明光光的镯子。铜底儿掐花的、独骨银环儿的、红豆串珠的、竹片儿磨光的、宝珠穿绳儿的，一走一晃，叮叮当当。

　　逛街累了，阿蒙嚷着要吃煎饼。魏清明正领着阿蒙在煎饼摊儿前排队，就遥见益州中部光芒大盛。众人望去，都欢呼道：“司命大人开始祭神了！”

　　益州中部，观星阁上，灯火璀璨。纵在骄阳之下，细雨之中，不减半分光芒。远远的乐声飘来，如昆山玉碎，动耳摇心，曲意绵绵，摄魄勾魂。众人都屏息静神，听得痴了。谁也不曾注意到，益州上空，红光一闪，本该护卫他们的结界，缓缓地撕开了一道口子。

　　魏清明侧头望去，见几团魔气自结界破口飞入，直扑旭阳而去。眼神一暗，浮现出隐隐怒意。

　　阿蒙正在等煎饼呢，冷不防被魏清明一把揪起，抱到一个无人的小胡同里。阿蒙一边挣扎一边喊：“师父你干嘛呢？马上就轮到我们了！现在回去又得重新排队了！”魏清明把阿蒙放下，正色说道：“师父有点儿事，得先把你藏起来。”阿蒙一头雾水：“什么事？”魏清明皱眉道：“等会儿，有一场恶仗要打。”

　　“啊？”阿蒙小小地害怕了一下，拉住魏清明的袖子说：“那你把我藏到煎饼店的后厨去吧，包子店也行。这样你打仗的时候，就不用担心我饿着了。”

　　魏清明摸摸阿蒙的头：“不行，得藏到一个更安全的地方。”手下红光一闪，将阿蒙罩住。阿蒙还没反应过来，周身便被红光团团裹住，缩成一个红色的小球，飘在魏清明的掌中。

　　魏清明将光球托起，缓缓地向心口送去。红球贴着胸口，缓缓地没入胸膛，激起一串紫光电流。魏清明脸颊抽搐，额上冷汗直下，似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他的牙齿咬着咬着，突然呲出了尖利的獠牙，脸颊脖下，一股黑气上涌，皮肤之上，隐隐生出了浓密的硬茬，扣着红球的手生出了弯钩一般的爪尖。

　　魏清明大喝一声，将光球一把塞进了心口，颤抖着放下了右手。一时间，黑雾散尽，又是原来那个长身玉立的锦衣郎，唇若涂脂，眉如墨画，皮肤白皙，手指纤长，哪还有半分方才的可怖模样？

　　魏清明喘息两下，盯着结界破口的方向，眸光一暗，化作一道黑影向旭阳城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