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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狼子换婴 11 ...


  •   却说瑞王爷正在西山凉亭中,俯看山脚下世子别院的工程。一手端着整颗白玉雕成的扁圆茶壶,一手拿着别院的图纸,对旁边侍立的管家说:

      “将圈住子悦河的这片儿园子向上挪挪,把河水发源的子悦峰给圈进去,再将山上的树木草窠都拔拔,着人看守,别叫那不开眼的牲畜跑到上游去喝水洗澡,没的弄脏了河水。”

      管家赶紧答应了。

      王爷又说:“叫人把河底的淤泥杂物清清,水草拔了,如今这大天毒日的,好妨世子回来去戏水耍闹。”

      管家躬身称是,令侍从撑开遮阳的伞帐,恭敬地说:“暑气灼热,王爷还是回去歇着吧,这里就教给奴才们守着。”

      瑞王爷点点头,出了凉亭,坐上下山的滑竿,又对管家吩咐道:“别的都不打紧,赶紧将主院儿修出来,余下的等世子回来,再慢慢归置。”

      正说着话,冷不防一阵狂风袭来,却是勰络从云头扑下,摔到地上滚了两滚才止住。

      勰络一爬起来,就慌忙喊道:“王爷,不好了!靖谦孺拿了山阳郡各级官吏,要治小世子的罪!贺弼带军去接小世子,靖谦孺非但不给,还叫旭阳城守军城头备战,不许护军进城!”

      “什么!”瑞王爷惊得差点没从滑竿上摔下来,气得大骂:“老匹夫欺人太甚!取本王刀来,待孤亲自去砍下那老贼的狗头!”

      勰络慌忙起身扶住,劝道:“王爷息怒,当务之急,还是先保全世子。旭阳守军三千,并未上过战场。贺弼领兵五千,皆是身经百战之士,若是攻城,亦有胜算。只是贺弼无圣命在身,若强攻益州,则与谋反无异。贺将军特令下仆来敬告王爷,若能请得陛下圣旨,则将军可即刻进城迎接世子。”

      一句话提醒了瑞王爷,他稍稍安下心来,对勰络说:“上次你刚走,我就进宫见驾,向陛下讨了圣旨,令贺弼率护军迎回世子。如今算算时日,也该是快到益州了。”

      勰络大喜过望:“太好了!贺将军有了圣旨,不怕那老贼不放人。”

      瑞王爷袖子一甩,挥开了勰络扶他的双手,一脸厌弃地说:“行了!竟日里一惊一乍,孤王没病也给你们吓出病来。只是靖谦孺这老贼太过可恶,一个小小知州,竟妄想学相阙屠龙?是可忍孰不可忍!”

      恼怒一会儿,又迁怒到勰络头上:“你们这些人,平日里吹嘘的多有本事,怎么连主子都看护不住,任由他被那老贼捉去受此折辱?”

      勰络慌忙跪下,惶恐地答道:“益州是天帝飞升之地,有金光结界守护。小的们修炼法术,为金光所忌,根本进不去益州。世子被抓,小的们心急如焚,想尽办法营救。奈何益州天威太厉害,几次出手尽都失败了。

      “不过下月初三,金龙飞升,结界打开,小的们就能进去了。到时候,别说破一个小小的旭阳大牢,就是那靖谦孺的狗头,也给王爷您扭下来当球踢。”

      虽然说有贺弼领兵在彼,又有圣旨在握,本该宽下心来静待世子回家才是。但瑞王爷不知怎的,总觉得心惊肉跳,惴惴不安,便留下勰络,令他随时汇报世子的情况。

      勰络施展法术,看到世子在牢中大喊大叫,揪打守卫的模样,似乎还中气十足。

      王爷听了,有心宽慰自己,却禁不住透心的冷颤打了一个又一个。夜半又从梦中惊醒,大喊大叫,冷汗湿透了睡袍,吓得王妃直叫传唤太医。

      瑞王爷一把揪住王妃的胳膊,说:“不必了,本王是关心太过,以至于六神不归,不是生病。不行,孤王不能继续在京城等消息了,此间噩梦不祥,不知是何预兆,孤还是要到益州一趟,亲自接回世子才能放心。”

      当即点了十几个心腹侍卫,令勰络施展法术,催动云车,一路风驰电掣,向益州飞去。

      王爷忧心世子,恨不得一夜奔至益州,奈何肉体凡胎,又有了年纪,禁不住高空疾飞,未行多久,便觉得头晕目眩,眼花耳鸣,几欲昏倒。

      勰络见了,慌忙按落云头,寻了处旅馆给王爷歇息。

      瑞王爷一挨到地面,便上吐下泻,发起高热来,直烧的昏迷不醒。勰络慌忙奉丹炼药,小心伺候。

      三天之后,王爷才顶着乌黑凹陷的眼眶醒来,这一病,直消磨得嘴唇青白,脸颊一点血色也无。

      侍从见瑞王醒了,慌忙上前侍奉茶水,问王爷可要用些煮的绵软的米粥?

      瑞王有气无力地摆摆手,强撑着喑哑的嗓子,气喘吁吁地问:“孤王睡了多久?”侍从答说三天了。

      瑞王努力抬着沉重的眼睑,说:“快,继续赶路,不能耽搁。”

      勰络劝道:“王爷千万保重身体,您要是倒了,叫小世子依靠谁?”

      瑞王爷喘息着伏在枕头上,好容易熬过了一阵晕眩,低低地说:“那也不能躺在这里。多待一天,王儿就多一份危险。去,找辆马车来,将孤抬到车上去。”

      勰络无法,只得寻了一辆马车来,将瑞王抬到车上,边走边治。

      瑞王吃了十余天药,终于好转,刚能站立,便强支病体,又随勰络登上法器,向益州飞去。

      瑞王爷到了益州,强撑着沐浴更衣,换上亲王冠服,一住进旭阳官驿,便派人召靖谦孺前来。本意是想与靖知州私下里相谈一番,疏通疏通感情。

      靖谦孺虽是出了名的廉洁,但人生七窍,必有一好啊。靖谦孺书画一绝,又爱好收集名家手笔,对前朝丞相谢钰的字尤为推崇。瑞王爷为了投其所好,将自己珍藏几十年的孤本都拿出来了。

      谁知靖谦孺听得瑞亲王驾临益州,竟整肃衣冠,盛装朝服,率旭阳城各级官吏大张旗鼓地参拜来了。

      瑞王爷一出门,见台阶下跪着乌压压一大群人,只觉得脑仁儿“突突”的疼。

      尽管靖谦孺这老硬骨头不识抬举,但该做的文章还得接着做,于是瑞王爷赶紧上前一把扶起靖谦孺,亲切地说:“老大人快快请起,您是两朝老臣,封疆大吏,德行威望如日光之晕昭示天下。纵是陛下见您,也要垂爱三分。见本王何须行如此大礼?”

      靖谦孺垂眸道:“谢王爷厚恩谬赞,然王驾亲临益州,下官为本地知州,当率地方官员恭迎王驾,行伏跪叩安之礼。事关国纪,礼不可废。”

      说着自瑞王爷手中抽出了袖子,重新跪在地上,一丝不苟地行完了参拜大礼。

      瑞王爷面色讪讪,摸了摸鼻子:“靖公高义,天下兼服。”

      正想着如何将这些碍事的人都打发走,单留靖公小酌,好商议正事,就听靖谦孺说道:“王爷驾临地方,依祖制当居于丽阳行宫。驿馆粗陋,不堪承接王驾,亦不合祖宗礼法。微臣斗胆,请王爷即刻移驾丽阳。”

      瑞王爷拼了老命不要一路狂飚奔袭益州,就是为了见他,还没谈到正事儿,岂能由着他的意跑到三百里外的丽阳行宫与这老匹夫隔河相望,任他对自己宝贝儿子痛下杀手?当即也不兜圈子了,直接大手一挥:

      “这个不急。本王今次前来,不为别个,只为我那不省心的幺儿,太过顽皮惹事。听得他上个月在旭阳城内玩闹,踢翻了几家商户的铺子,被巡城士兵给抓起来了。您看这,都怪本王教育不周,纵得他太放肆了,给大人您添了麻烦。本王特意来给大人道歉,顺道把那逆子领回去,好生教养,不让他再出来惹事。”

      靖谦孺不为所动,望着瑞王爷的眼睛平静地答道:“王世子所犯之过,绝非仅是冲撞商铺的小事。下官已经将案情查明,入档封卷,呈交朝廷复查审批。待刑部复表颁下,自有公断。下官这里可以告诉王爷,小世子恶行昭著,罪无可恕,绝无交由王爷带回的可能。”

      瑞王爷打了个哈哈,望向跪在台阶下的各级官吏:“酷暑毒日,宜将休止。众位敬拜之心孤王已知,且自散去吧。”诸官吏敬拜称谢。

      瑞王爷复又对靖谦孺笑道:“孤王与老先生多年不见,私慕高义,常想与老先生对酌品茗,苦无机会。今日相聚,殊为难得,不妨静日偷闲,晴窗分茶,暂将凡尘俗务先放一边。还请老先生内室一坐。”

      说着又赶快吩咐手下:“来呀,将本王特意从京城为老先生带的好茶呈上来。”

      靖谦孺兀自不动,如苍崖柏树足下生根静立风涛,对瑞王爷拱手道:“君子之行,不欺暗室。无论人前人后,老夫的话都绝不会改变。判决之词,刑罚之刀,尽出于老夫之手。将使王爷暮年丧子,帝脉戕伤,此国之哀也。老夫惶愧,不敢领王爷厚赐。”

      瑞王爷听见,不禁的虎目圆瞠,怒发冲冠,一把将捏在手中把玩的珊瑚珠摔个粉碎,瞪着靖谦孺骂道:“好你个老匹夫!给脸不要脸!本王抬举你几句,你就敢蹬鼻子上脸,在孤王面前耍起威风来了!我儿天潢贵胄,帝孙龙裔,将承孤王之嗣,享亲王之尊。岂是你一个小小的益州知州就能判罚的?别说闸了一个小湖,打死了几个贱民,就是放水淹了整个山阳郡,打死你这个四品州官又如何!”

      靖谦孺朗声说道:“圣祖皇帝因何起义?乾元帝因何失其国?皆是因前朝暴虐,民不聊生。圣祖皇帝顺应天命,广召群雄,揭竿而起以救万民于水火。王爷贵为皇嗣正脉,圣祖玄孙,可还记得圣祖遗训?”

      圣祖遗训:天赐五谷,先育厚土,后有稼穑。娲神造人,先生万民,后有主君。无厚土苗之何依,无万民君之何存?民贵君轻,神祇所佑。本末颠倒,祸乱乃生。我李氏皇族,王室宗亲,当谨记乾元之祸,反躬自省,以造后世之福。万勿以为承天命所佑,便生轻忽百姓之心!

      瑞王爷见靖谦孺搬出圣祖遗训来,被激得如同芒刺在背,惶愧不安。

      靖谦孺复又说道:“王爷贵为帝脉龙裔,天子近臣,受圣上隆恩眷顾,当思兢兢业业,匡扶社稷,克己复礼,以报陛下之恩。怎可目无法纪,做此狂妄之语!今世子之罪恶难恕,王爷身为渠父,当自缚世子于朝堂,谢其罪于天下,以安万民之心。岂能因一己之私,便欲歪佞国法,辜负圣恩于朝堂,愧对列祖于地下!”

      瑞王爷被他说得脸色紫涨,冷汗直下,拿手哆哆嗦嗦地指着靖谦孺道:“好你个益州知州,巡检刺史!当初你儿子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校尉,随我儿出征尚阳。尚阳关城破之日,是我儿单枪匹马,守住城门,让残部护主帅撤走。你儿子得以活命回到家中,孤王的长子却身中八枪,箭镞无数,被敌人割下首级!”

      王爷说到伤心处,放声大哭,泪如滚瓜,指着靖谦孺骂道:“你这黑心烂肝的老匹夫,不思报孤王的恩,偿吾儿的命,反要害我幺儿,绝吾王嗣!”

      “威烈侯爷一身孤胆,英魂之毅,立于天地。保犬子之命,恩同再造,靖某一家刻骨铭心,未有片刻敢忘。”靖谦孺说着,跪倒在地,恭恭敬敬地叩了三个响头:“靖某为尚阳关生还的五百儿郎,为天下百姓,为老臣幼子,谢威烈侯!”

      靖谦孺言毕,直起身子,圆睁双目,望着瑞王爷的眼睛:“然老夫身为朝廷命官,行执法督责之权,岂能因个人恩惠,坏国家大义?吾儿可以头谢将军再造之命,老夫不能以辱国法报烈侯生还之恩!

      “王爷爱怜幼子,拳拳之心,老夫焉能无所感触。然天下儿童,谁无父母?天下父母,谁无骨肉?舐犊之情,孺慕之义,与王爷世子何异?王爷独怜幼子,谁怜天下孤独之百姓!王爷之命,臣不能从!”

      正说着,只听外面一阵马蹄嘈杂,紧跟着便是传令官的唱和:“圣旨到!”

      原来勰络初次回京时,瑞王爷恐贺弼对上靖谦孺胆气不壮,便向圣上讨了圣旨,要贺弼领军护送世子回京。

      然而圣旨颁下,虽由驰驿快马加鞭一路疾驰送达,奈何京师距益州,岂止万里之遥?瑞王爷由勰络带着一路风驰电掣,腾云驾雾,虽然中途生病耽误了些时日,到底是比圣旨早到了一步。

      此时瑞王爷被靖谦孺逼得哑口无言,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圣旨一到,如遇甘霖骤降,不禁大喜过望,激动地喊道:

      “皇兄的旨意到了!靖谦孺,陛下令贺弼护送世子回京,你还有何话说?还不速速将我儿还来!你敢抗旨吗,你想造反吗!”

      靖谦孺站起身来,瘦削的身躯如老树虬枝,根深万仞,任尔雷霆万钧,不改凌云本色:“圣人云,主贤臣顺,主逆臣谏。皇帝犯错,做臣子的就要谏诤。臣身为执法大臣,巡查刺史,不能任陛下颁此圣旨,当具表以达天听。

      “陛下若赦世子,该以何对天下万民?须知众口如碑,史笔如刀!臣决不能陷陛下于无德之地。世子所犯之罪,纵使陛下想容,国法不容。陛下恩赦,天理不赦!”

      瑞王爷恨得睚眦欲裂,拔出侍卫的佩刀就向靖谦孺砍去,喝道:“孤杀了你!”靖谦孺傲然挺立,全无一丝惧色:“王爷要杀,靖某人头在项上。若要某放小世子,却绝无可能!”

      侍从们赶紧冲上来,将瑞王爷紧紧抱住。正闹得不可开交,就听见外面一阵锣鼓声急。有旭阳侍卫跑进来禀报:“大人,有人劫狱!”原是旭阳大牢遇袭,警鼓之声传来。

      瑞王爷知是勰络等人得手,一颗心装回肚里,当即扔了刀,推开拥来的侍卫,逸逸然坐到了椅子上,拿一充满双讥讽的眼睛打量着靖谦孺,面上难掩得意:“靖谦孺,你这益州知州是怎么当的?朗朗乾坤,益州门户,天帝恩荫之圣地,居然有人劫狱。倘若真的劫走囚犯,你这旭阳城守如何脱得了干系?”

      靖谦孺面若寒冰,冲瑞王爷一拱手:“死牢重囚,干系甚大。为防不测,自老夫早已下令,若有人劫狱,守卫可将牢内死囚,就地诛杀。”

      瑞王爷惊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抡起椅子就朝靖谦孺砸去:“老匹夫,孤与你不共戴天!”

      这时,一声巨响从西南边方传来。原是矗立在益州中部,御龙殿内,高可摘星云,俯瞰邈人间,历经三百年风雨而颜色如新的观星阁,于此刻,塌了。

      瑞王爷强撑病体,与靖谦孺几番周旋,心情跌宕,怒火攻心,早已是强弩之末。此时巨响袭来,震耳欲聋,瑞王爷承受不住这一震之威,竟然昏死过去。侍卫赶紧将王爷抬去救治,众人拥着靖谦孺避去不提。

      不知过了多久,瑞王爷悠悠转醒,一睁开眼,便赶紧支起身体,顾不得头晕眼黑,急慌慌地问道:“世子呢?勰络他们将世子救出来了没有?”侍从们逡巡四顾,不敢应声。

      瑞王爷怒喝道:“说!”一名近侍小心翼翼的答道:“王爷节哀,小的们在旭阳大牢外……发现了……世子的尸体。”

      瑞王爷听见,犹如霹雳贯脑,五内俱焚,一头栽进丝枕中,放声大哭。

      瑞王一生,仅有两个嫡子。王妃悍妒,不许纳妾。王爷年轻时,又喜欢舞刀弄枪,不于女色上下功夫。两个通房,各生了一个女儿,也都早已嫁为人妇。

      自长子英年早逝,膝下唯余此一子,爱惜如命。此时惊闻噩耗,不啻于剜心剖肝,何其痛也!

      侍从们不敢上前,远远地哀哀哭泣。

      许久,瑞王爷放下遮在脸上的双手,瞪着腥红的眼睛坐起来,喝道:“来人呐!”

      近侍慌忙上前跪下。

      瑞王爷望着窗外没入黄昏仅余一角的泣血残阳,两只手捏的咔咔作响:“传本王训令:益州知州靖谦孺,抗旨不遵,戕害王嗣,率旭阳守军秣马陈兵,造反之心昭然若揭。令贺弼率屯军四万,即刻攻城,捉拿逆贼!”

      近侍领命而去。

      瑞王爷下榻,缓缓走向门口,整个身体如一株浸泡在黑暗中的石斛兰,冒着森然的冷气:“靖谦孺,本王要将你凌迟处死,夷灭三族!你不是要救万民于水火,要安天下之苍生吗?本王屠城之日,会将你头颅高挂,你若英魂不散,尽来相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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