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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狼子换婴 10 ...


  •   靖谦孺听了,传唤众人到堂。不多时,就见一群人从衙门口挤进来,一个个破衣烂衫,满面尘土,鞋都磨破了,漏在外面的脚趾头都磨出了血泡。更有甚者,是血泡破了结的痂复又磨破,惨不忍睹。

      靖谦孺问道:“尔等来到公堂,所为何事?”

      这些人见上官发问,慌忙跪倒在地,回答说:“大人,我等皆是扶余县百姓,自愿来为知县大人作证的,我们知县大人是个好官。”

      靖谦孺眸色微愣。

      为首的老者说:“那天,我们见人来将知县抓走,听骑马的军爷说,是抓来益州了。知县老爷并没有做过什么坏事,怕是这其中有什么误会,我们大伙儿一商量,就决定来益州给知县大人作证。

      “我们这些乡下人,没出过远门儿,一路走,一路问,行了一个多月,今日才到。好在没有追错方向。陈向学一家的事,我们都知道。大人想知道什么尽管问,小的们有啥说啥,绝不敢撒谎。”

      靖谦孺望着这群满面风尘衣衫破败的扶余百姓:“扶余县距旭阳城,远隔千里,短短一月,你们是如何来到的?”

      老者回答说: “是县里的富户出钱,买了两辆骡车。我们走了快一个月了,就怕赶不上,晚上也不敢睡觉,换着人赶车,骡子实在走不动的时候,才敢歇一歇。及快到益州的时候,骡子给累死了,余下的路是走着来的,我们紧跑慢跑,好在老天见怜,终于是赶上了。”

      老者微微喘了口气,歇了一瞬,接着说道:“陈向学的事,并不是知县老爷作恶。自从山上的贵人来了后,随意打杀人命,谁敢说一句话?还不都是白白打死算了。我们知县老爷还给了陈李氏安家费,让他们离了这魔窟,去别处谋生。虽然最后他们被山上那位害死,但绝不是县太爷害的。县太爷要害他们,还让他们跑什么,直接绑了送到山上,还能邀功呢。”

      一个学子模样的年轻人接着说:“县太爷是抽调壮丁去挖湖,可那是京里来的贵人吩咐的,整个山阳郡都出壮丁,盛威之下,谁敢不听啊。因着抽调壮丁耽误了种地,知县大人还免了我们的租税。不然还不知道要饿死多少人呢。”

      靖谦孺听了,问徐知县道:“你既然免了治下赋税,那为何卷宗上还记载着扶余县赋税满额,无所拖欠?”

      徐知县抹着泪眼答道:“男人都去挖湖了,田里只剩下老弱妇孺,种出来的粮食还不够一家子自己吃的,拿什么交税?我怕耽误政绩,干脆免了他们的赋税,自己掏腰包交了。”

      靖谦孺点点头:“你能有如此行为,纵然是为了政绩好看,也是上上之善,理应褒奖。但你征丁修湖,妄伤人命,为妖道进贡童子,致使幼童无辜夭亡。此大罪也。德不足以赎罪。”

      老者忙道:“大人!征丁修湖,众多伤亡,都是山上的贵人逼迫太过,底下人日夜赶工,河大水深,累死溺亡。诸般不幸,并不是因为知县大人作恶啊。贵人要底下交贡童子,别的县里都是强征硬夺。我们知县不忍做这恶事,出十两银子的赏,令愿意的人家自己发卖孩童。

      “死去的幼儿虽然可怜,但也是他们自己的老子娘活不下去,自愿发卖的啊。本朝律法,并不禁买卖人口。那些孩子纵然卖到别处去,也难保不似这般下场凄惨。”

      老者说着,滴下泪来,“如别的县中,将孩子白白抢去,一文不给,谁又能如何呢?”

      这时,一个抱孩子的妇人说:“大人,虽然挖湖死伤了人命,但我们并不怨恨知县大人。挖湖是山上的贵人下的令,别的县也抽壮丁,并不是只有我们县。我男人就是挖湖死的,知县大人还差人送来了抚金。

      “别的县里死伤的壮丁,也是白白就死了,一文钱没有,家里该交纳的赋税也一星儿不免,比我们可凄惨太多了。

      “到了冬天,知县大人又差人送来了棉衣,米面,还有两只下蛋的鸡并一头羊。若不是知县大人救济,我们孤儿寡母,连那个冬天都活不过去。”

      妇人说着哭了起来,举着怀里的孩子:“我这个娃,两年前得了风寒,我跟娃他爹带他进城看病,大夫要两吊钱的药费。我们哪里出得起,只能抱着娃儿等死,坐在街边儿上哭。

      “卖蒸梨的大姐说,让我们找县太爷救命。人家县太爷可是恁大的官儿呀,我们小老百姓,不沾亲不带故的,人家凭啥拿钱给我娃看病?卖蒸梨的大姐说,你可不知道哩,这新来的知县是个大好人,最是怜贫惜弱,你去求准行。

      “我和娃他爹都不敢去,还是卖蒸梨的大姐找去了衙门,不多时,县太爷真的差人送来了两吊钱,这才救了我娃的命。”

      妇人越哭越痛,推着孩子:“你给大老爷说啊,是不是县太爷救的你,县太爷是不是你的恩人?”

      徐知县看着面黄肌瘦的妇人,妇人怀里瘦猴儿似的孩子,羞愧得泪都掉了下来,挥手道:“你别说了,我都不记得这回事了!两吊钱,还不抵我一顿饭钱,哪值得你跑一千多里来给我作证!”

      靖谦孺问道:“徐进财,你在任期间,既有诸多体恤百姓之善举,亦是为官之修德,可以折降罪罚。既然畏死求生,为何反将诸般善行隐匿不报?”

      徐知县自问到扶余县两年,迫于公子淫威,坏事做尽,并无胆气敢说对得起治下百姓。但没想到些许微末恩惠,却让这些老百姓感恩如此,跑了一千里地来救他性命。又是感动,又是羞愧,直觉得自己再无颜见人。

      此时听见知州发问,越发觉得无地自容,遂说道:“大人,实话告诉你们,那给他们的抚恤银子,并不是我自己的钱,是朝廷拨下来的赈灾银两。

      “钱一到郡里,郡守就交到了世子爷那儿。世子爷将我们几个叫去,赏了我们六个县令每人一千两,叫我们拿着花。

      “我想着这好歹是朝廷的赈灾银款,并不敢全部昧下,遂取了五百两,分拨给那些死伤的人家做抚恤,并给那些去干活儿的人发了工钱。

      “但自去村里看过了村民们的惨状之后,良心不安,觉得剩下那五百两银子拿着烫手,又不舍得再拿出来,于是就买了棉衣米面什么的给当作抚恤送去。

      “那棉衣都是新织的厚实的布料,弹得软腾腾的簇新的棉花,做的好精细的活计,我亲自验看过了,很是可以。商家开价五十文一套。我买的多,他报价虚,好讲歹讲,将价格定到了三十文。

      “还有买的鸡,那买办耍孬,偷藏了几只生了病的进去,我一眼就看出来了,不肯从他那里买。他为了留住生意,给我降了价钱,又多送我好几只母鸡并一窝鸡仔儿。

      “米面我也没舍得买精细的,买的都是中品,又掺了些豆面进去充数。

      “那羊也是,因着前年羊肉大涨,好多人家养羊换钱。谁知没多久羊肉跌了,卖羊还不够草料钱的,好多人就不养了,贱价抛售。我就捡了这个便宜,买了好多,送给他们,看着好看,也不费什么钱。

      “就这样,前前后后,总共省下来二百多两。我想着这好歹是买东西讲下来的价钱,算我劳动所得,就把那二百多两给昧了。”

      徐知县说着又哭了:“当官儿这两年,我未曾尽到保护百姓的职责,也没实心做过什么好事儿。没想到老百姓不记恨我,还报我如此。我实在是……没脸做人。”

      扶余县众人听了,纷纷说道:“纵如此,我们也还是念知县大人的恩。”“就是,大荒灾年的,就连树皮都吃,谁还会嫌弃豆面?”“知县大人到我们扶余县两年,花了多少钱我们心里有数,就是拿了二百两又如何,不够补大人的亏空。”

      靖谦孺感慨道:“民心为镜,民意为天啊。今日你之性命,乃扶余县百姓所救,从今往后,望你好自为之。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饶。你虽然未存恶念,素多善行,究竟是亵职渎法,干犯国纪。着判汝革职为民,杖刑三十,发配滁州服役三年以赎罪。你可服此判罚?”

      徐知县哭得哽咽难言:“滁州……不是……我老家吗?谢谢……大人。小人……服。说……实话,打我三十……大板……都少……了。”

      衙役拉了徐知县下去行刑,靖知州着人带扶余县百姓下去歇息。

      靖谦孺收好状纸供词,望向旁听的贺弼:“贺将军,你连听数日案审,对山阳郡大小案情也该知悉。世子之罪,证据确凿,你还有何话说?”

      贺弼一介武夫,生的器宇轩昂,此时摘盔去剑,素衣便服,也难掩倨傲嚣张之色,气焰灼灼,战意熊熊,说起话来也是傲慢得不行:

      “即便他们说的都是真的,也不能肯定在山阳郡为祸那位,就是我们世子。毕竟近些年,冒充权贵,招摇撞骗的事时有发生。焉知不是有人假借世子名号,骗了这群愚人?”

      靖谦孺冷冷说道:“是否假冒,一见便知。”着人提世子入堂。

      瑞王世子坐了一个多月的大牢,也没瘦多少,虽然衣服头发脏污了些,眼睛还是贼亮贼亮的,仰着脸儿,挑着眉,脸上一丝憔悴忧虑也无,显然是个心宽的主儿。此时拖着重重的镣铐,一晃一摇地走了进来。

      贺弼一看,顿时大怒,喝道:“案情未明,审查未定,在山阳郡作威作福的还不一定是我们世子殿下呢,怎么就对王世子如此无礼,拿重犯的镣铐锁他!靖谦孺,你不是满口的秉公守纪吗,你守到哪里去了?!”

      靖谦孺见贺弼居然敢在公堂上明目张胆地串供,当即冷下脸来,喝道:“世子在牢中频频闹事,殴打狱卒,数次企图越狱。若不是为了皇家体面,腿先给他打折!还有你,若要旁听,就安静守纪,再敢咆哮公堂,铁板伺候!”

      贺弼气急,但也知道靖谦孺说到做到,若真叫他拿了铁板来一顿掴面,那可真就丢脸丢到姥姥家了,当即也只有气愤愤地闭嘴了。

      靖谦孺令纪师爷宣读了山阳郡六个知县的供词,对瑞王世子说:“这些供词,皆是质控你到山阳郡这三年,为非作歹,行尽恶孽之罪行。瑞王世子,你可认罪?”

      贺弼冲着世子爷抹脖子杀鸡般的使眼色,教他否认。

      世子瞪了靖谦孺一眼,还未回答,坐在一边儿的阿蒙就喊道:“就是他!住在扶余县山上的那个公子!那天,他坐在山洞里那个大石头椅子上,还跑下来踢了那个开客栈的黑三儿一脚,我看得真真的!就是这张脸!”

      世子爷“哼”了一声,用轻蔑的眼神满不在乎地瞥了阿蒙一眼,冲靖谦孺喊道:“就是爷爷干的,怎样!”

      贺弼气得一口老血呛到肺管子里,恨不能冲上去揪住这宝贝好好打一顿。

      谁知公子不知想起了什么,一晃神之下,突然扭过头来,盯着阿蒙使劲儿瞧,两只眼睛都要放出光来。

      阿蒙吓了一跳,往后一躲,忘了自己正坐在高脚圆凳上,背后没有靠椅,一下子向后摔去。

      王世子胳膊一甩,按着他的两个差役就跟扔破布似的被甩了出去。接着身形一晃,众人还未看清,他便一闪身冲到阿蒙身前,手一伸托住了她的后脑,堪堪地阻止了阿蒙掉下去的趋势。

      阿蒙被眼前这张猝然放大的脸吓了一跳,还没晃过神来,就见公子脸上浮起了一抹强抑兴奋的笑,对她说:“那天太黑,灯火太暗,我没看清你!你这样……这样甚好……”说着舔了一下舌头,凑到阿蒙耳边低低地说:“……下口。”

      阿蒙被他喷到脖子上的灼热气息激得打了一个冷颤,正要仰起爪子赏这没皮没脸的家伙一个巴掌,就听“嘭”的一声,公子被拍到了大堂的柱子上。

      一个人影紧跟着欺身上前,把公子薅下来一顿暴揍。

      却是魏清明从对面屋脊上跳了下来,把公子一顿好打,边打边骂:“你个不长眼的狗杀材,让你下口!让你下口!看爷爷不把你满嘴狗牙打掉!”

      众人一时没反应过来,都呆了。贺弼回过神儿来,赶紧上前救驾,被魏清明一巴掌拍到街对面儿了。

      靖谦孺一拍惊堂木:“把这喧闹公堂的贼人拿下!”众差役正要上前,阿蒙一下跳起来趴到魏清明背上,喊道:“师父快跑!”众人只觉得眼前一闪,刚才还闹成一团的师徒二人便不见了。

      经此一闹,靖谦孺暂停审案,让人将世子押回了牢中。

      衙门后花厅内,纪师爷问靖谦孺道:“学生抖胆,敢问大人将如何判世子之案。”

      靖谦孺眉头一皱,冷冷的目光看了过来。

      纪师爷拱手致歉道:“是学生错了。”

      靖谦孺说:“你不该问我如何判,该问律法如何判。”

      纪师爷:“可若是刑部不肯复批,留中不发,责令世子回京复审,又该如何?”

      靖谦孺冷冷地说:“不允。”

      纪师爷闭了闭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心情,垂首说:“学生明白了。”

      靖谦孺负手而立,望着已过正午向西微坠的日色:“先帝赐我巡检刺史一职,责令我执掌刑罚,督查百官。靖某不才,唯有兢兢业业,恪尽职守,惟公惟明,以报先帝。难道保全我靖某人的性命,比守护国法更重要吗?”

      客栈里,魏清明一边磨墨一边恶狠狠地骂:“狗杀材!别叫我再碰见他,否则一定给他撅成两截儿!”

      阿蒙一边儿给魏清明打扇子一边安慰道:“师父,快别生气了。他就是个疯子,你跟他计较什么?”

      魏清明磨墨的动作一顿,扭脸儿看向阿蒙:“你干嘛替他说话?你该不会是看上他了吧?”

      阿蒙一脸嫌弃地瞪着狐狸眼儿:“我疯了嘛我看上他?我就算看上你也看不上他啊!”

      魏清明开心地笑了,笑了两下觉得不对劲,脸一沉,眼看着就要怒意上涌,阿蒙赶紧往他嘴里塞了一枚栗子,嬉皮笑脸地哄道:“夸你呢,夸你呢。嘿嘿。”

      魏清明画了两张图,掂起一张说:“阿蒙,你看像不像?”阿蒙一看,画的竟然是瑞王世子,点点头说:“像。师父你画他干什么?”

      魏清明又拿起另一张,问阿蒙道:“你再看这张画的是谁?”阿蒙看了,想也没想就说:“画的是瑞王世子小时候。”

      魏清明很满意,放下图画说:“你又没见过世子小时候,怎么这般肯定是他?”

      阿蒙又仔细地看了看瑞王世子的画像,再盯着第二张小孩儿的画像端详一阵,说:“没见过又怎样。瑞王世子小时候,肯定长这样儿。”

      魏清明点点头,说:“看来我画的不错,就这样吧。”说着拿笔在画上一勾,那小孩子儿便从画纸上飘下,落到地上,变成了一个胖嘟嘟,粉嫩嫩的小娃娃,咬着手指站在那里。

      魏清明说:“去吧,到衙门等着。”小孩儿嘻嘻一笑,便跑了出去。

      阿蒙一脸懵:“师父你干嘛呢?”

      魏清明答道:“救靖老头儿一命。这次借他的手除了这个魔头,瑞王爷一定不会善罢甘休。要是把靖老头坑进去,我的罪过可就大了。”

      再说纪师爷回到家中,妻子甄氏打来洗脸水给他擦手净面,说:“今日你回来的倒不晚,我刚做了豆饼,现在还在火上蒸着呢,得等会儿才能吃。平日里做好了饭不见你回来,一顿饭热几次。今天你回来的早了,饭倒叫你等着。”说着笑了起来。

      纪师爷心事重重,说:“你不用忙了,我有几句话嘱咐你。”甄氏不解地看过来。

      纪师爷说:“你带着宏儿去爹娘那里,一会儿就走。咱家院子里有个地窖,原是避难用的,里面有通气的孔。你备足了干粮和水,要是变故发生,你就带着爹娘和宏儿躲在里面,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出来。”

      甄氏的手抖了起来,带着哭腔问:“相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纪师爷道:“靖大人要判世子死刑,贺弼带兵包围了旭阳,瑞王必不会善罢甘休,一场浩劫眼看在即。益州将动,旭阳危矣。”

      甄氏一把拉住纪师爷说:“老爷,你跟我们一起走吧。你去向大人请假,不,你干脆向大人请辞。这个小吏咱不当了!还有什么比一家人在一起更重要呢?宏儿还那么小,你忍心扔下我们母子不管么!”说着掉下泪来。

      纪师爷:“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既为旭阳官吏,便应与旭阳共存亡,若真有城破之日,亦该以身殉职,怎能临阵脱逃?”

      说着敛衣拱手,对甄氏拜了三拜,说道:“父母年迈,幼子憨顽,余生漫漫。此间艰辛,尽付与夫人了!”说着滴下泪来。

      甄氏握着手帕,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夫妻二人,挥泪相别,千言万语正不知该从何说起,就听见大门“哐当”一声,一个差役跑进来说:“纪师爷,快,大人令旭阳城所有官员,着官服衣冠,前去官驿拜见王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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