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欲来》浅斟一盏

13、狼子换婴 1

　　高大牛家的院子里，阿蒙一边端着碗扒饭一边冲魏清明嚷嚷：“不是要去山上把那个魔头给剁了吗，你不去磨刀又去玩儿你的破占卜干什么呀？”

　　自从黑店事件后，阿蒙就对魏清明的占卜术嗤之以鼻，再加上这厮说要去替天行道把山上那个公子给宰了，然而却不见拿出任何行动，又在高家村儿窝了两天了，每天就是拿着木棍草根在地上比比画画，还美其名曰战术研究。

　　真是百无一用，越看越不顺眼。

　　魏清明抬了下眼皮：“肤浅。没听过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吗？凡事要谋定而后动，慌头慌脑的能干成什么事儿？”阿蒙不屑的撇了撇嘴。

　　高大牛媳妇又端来一碗面：“道长，歇会儿先吃饭吧。”阿蒙两下把手里的饭扒完，笑嘻嘻地又接过面碗：“他顾不上吃，我替他吃吧，再给我拿点辣子来。”

　　魏清明又抬了抬眼皮：“吃那么多小心积食。”阿蒙：“还不够塞牙缝呢！”

　　正在这时，院门儿“吱呀”一声被推开了，村长带着一个乌衣皂靴的差役走了进来。

　　这差役冲院内打量一周，走到近前对魏清明作了一个揖，恭敬地说道：“敢问这位可是替高家村除了鬼患的魏道长？我们知县大人有请。”

　　魏清明将手里的草棍儿一丢，嘴角溢出一丝难以觉察的微笑。

　　县衙前堂的会客厅内，雕着四季花卉藤蔓缠枝的红木大圆桌上早已布上了待客的时令鲜果和点心。

　　只见琥珀瓮中放着井水浸凉的西瓜，瓜上刻着圆文雕花的“福”字，旁边儿的犀角杯里放着一把银叉。细看西瓜上面的福字，原是大厨早将西瓜依着福字图案用细刃长刀切成了块儿，只需用叉子扎起，便可清清爽爽地品尝；

　　琉璃盆中，放着成双成对的雪梨，两只梨子上各描图画，合在一起便是个“囍”字。原是恐客人削皮时，梨汁染手，早早地将梨皮去掉，又恐雪肉外露，汁流香泄，故而给每个梨子都套上了脂衣，又在脂衣上描红作画，成对结囍，破其“分离”之意，讲究得令人发指；

　　麻姑献寿盘中，甜软多汁的蜜桃安置于碎冰之上，如红芍卧雪，美不胜收；圣人问礼鼎中，红彤彤的李子堆砌于竹蔑之上，散发着成熟得恰到好处的醇香。

　　更不要说荷叶碟中制成芙蓉图案的红豆糕，锦鲤托中裹了酱鱼籽的糯米团，红螺盏中抹了盐沫儿的白蚬饼，南瓜碗中掺了瓜子花生杏仁片的八宝酥。看得阿蒙口水直流。

　　贵客登门，宾主入席，便有婢女鱼贯而入，奉上八冷八热十六道待客肴馔。有些菜阿蒙别说见过了，连听都没听过。

　　魏清明目不斜视，气定神闲，一脸风轻云淡地端坐在主位上，很有一副世外高人的样子。

　　徐知县三十余岁，白白胖胖，留着一把山羊胡子，小心地陪坐在一旁说话。

　　唯有阿蒙一双大眼睛滴溜溜的在一桌子美味佳肴上打转，露出一副馋相。

　　知县大人亲自执壶，殷勤倒酒：“道长大人，您是不知道啊，这里的女鬼好生厉害呀。几个月来，夜夜来我府上搅扰，害得我是苦不堪言哪。您一定要行行好，帮我把她收去，我一定重重的谢您。”

　　魏清明打量了一眼釉色如水胎薄如纸的成窑酒杯，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嗯，知道你有钱。”徐知县：“那您老人家好好吃饭，我先去躲起来了。”

　　魏清明看了看屋外的太阳，又看了看一溜烟儿跑走的县太爷，很是一阵无语，捡了一块儿点心递给阿蒙。

　　阿蒙吃了两块红豆糕，五块白蚬饼，三块八宝酥，一块糯米团，并两大碗拌菜之后，实在食不下了。

　　想起自己来之前刚刚在高大牛家里吃了两个大大的菜饼子并一大碗饭，白白占了肚子，此时对着一桌子的美味佳肴真是越看越生气，瞪着吃得慢条斯理的魏清明：

　　“你这小气鬼，一早就知道知县要请客对不对？怪不得今天早上起来就不吃饭呢，都不提醒我一声，一个人想吃独食，太坏了！”

　　魏清明眼皮都不抬一下，继续往碗里夹菜：“怎么没提醒你，一早就告诉你不要吃那么多，不要吃那么多，你从来都不听，怨谁？”

　　阿蒙气愤地拍桌：“那能一样嘛，你要是告诉我等会儿有好吃的，我肯定就不吃那么多了。”

　　魏清明停下筷子，抬起头看向阿蒙：“你扪心自问，要是今天早上我对你说，等会儿有好吃的，你别吃那菜饼子了，你信吗？”

　　阿蒙想了想，很诚实地回答：“不信。”魏清明：“这不就结了嘛。”

　　阿蒙一脸幽怨地趴在桌子上：“那可怎么办呢，这么多好吃的，带又带不走，吃又吃不下，好可惜呀！”魏清明拳头一伸，递过来一样东西：“给。”

　　阿蒙接过来，抖开一看，是一个碎花布拼成的长带儿布包。魏清明：“托大牛媳妇给你缝的，你看有什么想吃的，尽管拿吧。”

　　阿蒙欢呼一声，放开手脚，端起点心盘子就往布兜里倒。

　　魏清明一边儿看阿蒙席卷残云一边儿指挥：“你别拿那带汤带水的菜啊，那个肉饼子有油，你拿纸包一下再往兜儿里装。这筷子是乌木嵌银丝的，你可以装两双，回头咱俩吃饭用。那个杯子虽然好看，但是钧瓷的，胎薄易碎，拿着没用，不如把那错金的酒壶拿上。这整竹根雕儿的水筒也不错，还可以盛饭呢……”

　　阿蒙拿着拿着开始有点心虚，觑着魏清明道：“师父，你该不是想卷东西跑吧？”

　　魏清明：“跑什么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要想了解山上那个魔头的根底，还得从这县太爷身上下手呢，大好机会送上门干嘛要跑？”

　　阿蒙：“那你拿人家这么多东西，被发现了怎么办？”魏清明不以为然：“我为他驱鬼，这么辛苦，拿点东西怎么了？”

　　阿蒙：“……好意思说自己是名门正派么。”

　　吃罢饭，师徒二人跟着差役来到一片乱葬岗。差役远远地指着一处小坟包，说：“道长，这就是那女鬼的墓穴。您老人家小心点，小人先走了。”

　　魏清明点点头。差役如蒙大赦，一道烟儿跑走了，跑得贼快，只恨不得生出四条腿来。

　　魏清明找到一块平敞之地，从袖子里拿出两面小旗，迎风一抖，顷刻间变成了两顶帐篷。

　　魏清明挑了一个帐篷钻进去，对阿蒙说：“咱们先睡会儿，养精蓄锐，待到晚上再会会这个女鬼。”

　　夜色渐浓，魏清明收了帐篷，摆出香案纸烛，调好毛笔朱砂，祭出了桃木剑，单等女鬼现身。

　　月色中，影影绰绰的，出现了一个红色的身影。她垂首立在夜风中，衣裙猎猎作响，仿佛一张蓄势待发的弓，正在默默地积蓄力量。突然，这女鬼仰天向月，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

　　魏清明吓得一头栽在后面的土坑里了，一边挣扎一边喊：“蒙啊。”阿蒙把他拉起来：“师父你是摔蒙了还是叫我呢。”魏清明：“两者兼而有之吧。”

　　这女鬼发疯了一般，如一股飓风似的在乱葬岗里横冲直撞，尖利的叫声仿佛刀片刮在石板地上，硬生生地剌下一地碎屑来。

　　师徒两个蹲在土坑里瑟瑟发抖。

　　魏清明：“这哪是女鬼呀，这简直都成厉鬼了。这得多大的冤屈啊，才能凶到这步田地。阿蒙，自古鬼狐一家亲，你出去跟这大姐聊聊，开导开导她，看能不能问出来因果来。”

　　阿蒙气愤地瞪着魏清明：“你才跟鬼一家亲呢！除魔卫道不是你本职吗，你干嘛不出去跟她聊聊？”

　　魏清明：“你看这疯婆子像讲理的样子吗，我出去让她抓我一脸血道子？”阿蒙更气了：“哦，那我就不怕了是吧？”

　　魏清明：“你指甲长，她打不过你。再说你们狐狸不是老住在别人坟墓里吗，有道是远亲不如近邻，邻里之间好说话嘛。”

　　阿蒙：“那都是又懒又穷，自己打不起洞的狐狸才寄居别人墓中呢。像我们这样自强不息的小狐狸，谁不是自己挣钱挖洞啊？”

　　正说着，那女鬼却向这边儿冲过来了。师徒二人第一时间捂住了对方的嘴巴。那女鬼却片刻不曾停留，从二人头上飞过，呼啦啦化作一道红光朝县衙方向冲过去了。

　　两人暗搓搓的一路尾随。

　　这女鬼进了县衙，那好比蛟龙入海，任意翻腾，雷霆暴雨，肆意挥洒啊。只听一阵噼里啪啦，鬼嚎凄厉，县衙的门儿都给拆下来了。

　　阿蒙趴在魏清明头上：“哎哟，这县衙每天打扫的人也挺辛苦啊。要说这知县一家真是心理素质够硬，女鬼都在家里嚎成这样了，愣没一个人吱声，更没一个人跑出来。”

　　魏清明：“谁要敢在这种时候跑出来，那才真叫心理素质过硬吧。”

　　第二天一早，魏清明不待相请，便亲自上门问罪来了。县太爷顶着没睡好的乌青眼，小心地陪坐在下首。

　　魏清明将茶杯重重的一放，质问道：“你倒是瞒的我真好啊。若无极大的冤屈，怎么会生出这样的厉鬼？你究竟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被怨毒如斯？实话告诉我，或许还有应对之法，如若不然，你就好自为之吧。”

　　县太爷见道长发问，吓得冷汗直流。

　　魏清明起身做欲走状：“你要不愿意说，那就另请高明吧。”

　　县太爷慌忙拦住，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磕磕绊绊地说：“我说！我说！就是……额……那个……，有个男的……跟人打架，被……带到县衙来问话。不……不知怎的，在牢里发了疯，自己把自己打死了。”

　　魏清明一口水呛到了喉咙里。

　　县太爷鼻子继续冒汗，眼神飘忽不定，蹦出来一句“突然！”唬了魏清明和阿蒙一跳。

　　正不知这知县老爷葫芦里卖什么药呢，徐知县却好似下定了决心，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呼啦啦一下子全倒完了：“那男的一大家子人都没了，他媳妇跑到县衙来撞死在石狮子上了，然后就变成鬼了。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

　　魏清明：“你还敢遮掩的再假点吗？”

　　县太爷听了，突然“扑通”一声跪下了，抱住魏清明的腿：“道长啊，您老人家可是神仙，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哪。到底发生了什么，您老人家掐指一算不就知道了？何必来问我呢？我在这儿受的什么罪，旁个不知道，您还不知道吗？您就大发慈悲，救我一命，把我们一家子给变回去吧。”

　　魏清明：“变回去？回哪儿去？”徐知县：“我老家，滁州谷丰县棉花镇花椒胡同二十六号，红砖白墙，朱漆大门，门口有一颗皂荚树，三个人都抱不过来。”

　　魏清明一听了乐了：“嗬，这地方听起来挺富饶啊。”县太爷：“那可不？再让我选一次，我一定老老实实跟着我爹贩豆子，再不起这飞黄腾达的心思了。”

　　魏清明问道：“你凭什么认为我能救你啊？”县太爷：“您老人家，威名远扬嘛。再说，我请了这么多高人，会过这女鬼还没跑的，您是独一个。”魏清明摇摇头：“神仙难救弄鬼人，你不告诉我实话，我帮不了你。”

　　县太爷站起来，环顾了一下四周，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魏清明拈起一根筷子，空中一转，门窗便“嘭嘭嘭”自己关上了。

　　魏清明：“我已经在这屋内设了听障，你可以大胆说了。今日所说之话，出得你口，入得我耳，再无第三个人知晓，放心吧。”

　　县太爷打量了一眼站在魏清明身后的阿蒙，表示怀疑。

　　阿蒙露出绝对值得信赖的微笑：“你尽管放心，我不是人。”

　　县太爷：“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