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花世界（上部）》荔枝甜酒

35、平安夜

　　《一代宗师》奇玉还是去看了，不过不是跟宋坤，而是跟赵英心。她好久没看过电影了，重新坐在电影院里，心里百感交集。以前看电影，都是消磨多余的时间，现在看电影，是寻找一段与世隔绝的避世时光。
　　电影院外雪花纷飞，电影院里却暖意融融。奇玉靠着深红色软绵绵的沙发靠背，看着旧时光的江湖恩怨。那灰黑的布景中，金色的光线迷离，尘埃在缝隙里起舞，光影交错，斗转星移，好几十年已过去，多少人生改变。有那么一刻奇玉真想住进电影的世界，永远不要醒来。
　　电影院的灯光骤然亮起，奇玉有点恍惚地眨眨眼睛，她赖在椅子上坐着不肯起来。
　　走出影院的门，外面已是暮色深沉，华灯初上。
　　赵英心说：“刚才电影中说，见自己，见世界，见众生，前两个我都听明白了，这第三个怎么理解？”
　　奇玉说：“电影上的意思就是开武馆教学生，就是所谓的见众生。”
　　赵英心想了片刻，说：“嗯，是这个意思，奇玉，还是你觉悟高。”
　　奇玉扑哧一声笑了，说：“这还算有觉悟，就是喜欢看电影罢了。”
　　走出电影院，呼呼的北方立刻让奇玉感受到了现实世界的寒冷，外面的雪还未停，雪粒子不紧不慢地下着，奇玉和英心躲进了旁边一家店面很小的pizza店。
　　店门口挂着绿色的圣诞树，推门进去，甜甜芝士香飘来。又是一年圣诞节了，奇玉不禁感叹，回福山都快一年了，日子过的真快。
　　“这个店我还是头一回来。”赵英心坐在了绿色的丝绒沙发上，四处环顾着说。
　　“地方比较隐蔽，不过我以前来过，味道很不错，不输商场里面的大牌pizza店。”
　　两人点了芝士披萨，水果塔，小吃拼盘，奇玉要了柠檬红茶，赵英心点了拿铁。
　　“晚上喝咖啡，小心睡不着。”
　　“咖啡对我完全不起作用，晚上躺在床上，照样一觉到天明。”赵英心眨了眨眼睛。
　　这家店小而精致，一楼是三五张木头桌子，沙发是奇玉最喜欢的深绿色，她小时候去西苑宾馆也是这种像小火车似的深绿色沙发。头顶是暖暖地玻璃灯罩，置身其中，像在一条飘飘悠悠地小船上，足够的安静，足够的与世隔绝。
　　这个小店是一对夫妻开的，女孩在二楼的小厨房做披萨，男孩开车出去送货。两人点好晚餐，男孩刚刚风尘仆仆地送货回来，他的头发上、身上落满了雪，眼镜上全是白色的雾气。
　　他一进门，看见奇玉便问：“来了？”语气里有种说不出的熟悉和亲切，好像他们本来就是熟人，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那种。
　　奇玉点点头，却怎么也想不起这个人在哪里见过？她上一次来只见过厨房里那个女孩，这个男的看着不脸熟，想必是他认错人了。
　　披萨上了，薄薄的披萨饼上满是浓香的芝士，奇玉和英心饿狼般地消灭了一个披萨，奇玉又叫了一个烤肉皮萨。
　　“你们俩点两个披萨啊？”老板眉开眼笑地上了第二个披萨。
　　“怎么？都点一个吗？”奇玉笑问。
　　“女孩子一般是两个人吃一个。”
　　“你的披萨太好吃了，真的，是我在福山吃到的最好吃的披萨。”
　　老板开心地坐在两人身旁，问：“真的吗？很多人都这样说。”
　　“真的啊，料足，味道特别好。”
　　她的女朋友从厨房下来了，是个长得温婉可爱的女孩子，微微的长卷发，穿了长针织裙子和帆布鞋。
　　“你是不是不记得我了？”那男孩忽然问。
　　“看着面熟，但是想不起来了。”奇玉歉意地说。
　　“你以前家是不是住在星河城？”
　　“是啊！”
　　“你是不是总是喜欢去星河城门口的小卖部买小米锅巴？”
　　“对对，还是番茄味儿的。”
　　“那就是了，那个小卖部是我们家开的。”
　　“噢。”奇玉恍然大悟，终于想起那家小卖部确实常常有个戴眼镜的男孩子，下了课就帮着父母卖东西。
　　“你俩还是旧相识啊。”赵英心笑说。
　　“算是吧。”奇玉笑说。
　　“给你张名片，多给我宣传宣传，这地方不太好找。”
　　“肯定没问题。”奇玉满口答应下来。
　　“我从小的愿望就是能开一家这样的店，怎么样，不错吧。”那个男人说。
　　“很不错。设计花了心思了。”奇玉看着店内的装饰，不花哨，但是非常温馨。新鲜的绿植，吧台的玫瑰花，座位上的小熊，都让人又特别美好的想象。
　　临走的时候，老板娘送了俩人一人一只玫瑰花，奇玉谢过，两人拿着花走出门口。
　　‘真幸福啊！夫妻俩同开一个店。’奇玉窝在车上想着。
　　“能开下来真是奇迹，这附近商场餐厅这么多。”英心考虑问题的角度总是比奇玉现实许多。
　　转眼到了平安夜，公司里没什么过圣诞的气氛。奇玉忽而想起大一那年和舍友们一起过圣诞，她们买了一个蛋糕，在宿舍里里聚餐、彻夜唱歌，那时候真开心啊。心无旁骛的快乐，无所顾忌的大笑，现在好像再难拥有了。
　　回到宿舍，迟子娇不在，奇玉打开灯，房间亮的清冷惨白，奇玉坐在床上冷冷地发着呆。电话骤然响起，奇玉吓了一跳，她接起电话，是迟子娇。
　　“奇玉，你快打车来将进酒酒吧？”
　　“酒吧？怎么了，发生什么了？”奇玉连问。
　　“你来了就知道了，我在这里呢，快点！”
　　奇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迟子娇是个从来不去酒吧的人，为什么人会在酒吧，还急急地让她去。那一瞬间奇玉但是脑子里闪过好多不好的念头，她赶紧拿上东西，打车去了那家酒吧。
　　酒吧在一个沿街楼的一楼，奇玉路过许多次，但就是没有进去过。酒吧的玻璃上全是白色的雾气，看不清楚里面什么状况。
　　奇玉推门进去，呵！好热闹的酒吧。
　　好几张木头桌子并成了一张条，桌边坐满了人，迟子娇坐在一角，满面绯红地轻笑着。
　　奇玉放下心来，溜到她旁边，说：“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儿了，吓了我一跳。”
　　她笑着冲台上努努嘴，奇玉看向台上，居然看见了魏征，正在台上唱着歌。，在唱一首粤语老歌。奇玉静静地听着，唱的居然还不错。
　　桌子上放着一个铁板，上面滋滋地烤着鱼，那个紧追迟子娇的李锐坐在她旁边，正殷勤地给他夹着菜。
　　奇玉心里纳罕，迟子娇不用跟她的青年才俊在一起嘛？怎么又跟李锐玩到一起去了？
　　“你搞什么啊？”奇玉低声跟池子娇说。
　　池子娇一脸不怀好意地娇笑着，奇玉目光又投向台上，魏征坐在台上，长腿随意地伸展开，奇玉的耳朵里好像听不见其它任何声音，周遭的一切忽然成了背景。
　　小娇喝了点酒，脸红红的，奇玉未喝酒，脸也红红的。一曲唱罢，周围响起哄闹声，奇玉回过神来，魏征已走至跟前。
　　他在离奇玉一尺的地方坐下来，正喝着一罐啤酒。奇玉马上想起了那句电影的对白：我跟他最近的距离只有0.01公分，我对他一无所知。奇玉暗笑，觉得自己真是很无聊。
　　她听见有一个人问魏征：“在恒昌的工作怎么样？”
　　“天天耗在办公室，快憋出病来了。”
　　“出来干得了，在那里耗着干嘛？”
　　魏征又喝了一大口啤酒，咕咚咕咚地声音清晰地仿佛就在奇玉耳边响起。
　　外面的雪依然沉沉地下着，奇玉望着窗外，忽然很想出去走走。
　　她听见池子娇在台上唱起了歌，唱的那首《那些花儿》，池子娇唱歌很动听，但是奇玉不想听，她只想到外面去，看看雪，吹吹风。
　　她悄悄地起身，眼神示意魏征要不要出去走走，魏征站起身来，问：“要回去了吗？我去送你。”
　　一推门，细细地雪迎面扑来，奇玉下意识地眨了眨眼睛。外面已是银装素裹的世界，长街、楼房，树木全都白茫茫地一片。路上没几个人，平安夜的夜晚，酒吧里热闹沸腾，外面却安静地连车声也没有。
　　奇玉仰起头，雪花纷纷扬扬地从漆黑的天幕洒落，奇玉欣喜地说：“这几年都没下过这么大雪了。”
　　魏征也仰头看，说：“每年都有这么大的雪，只是你没有留意而已。”
　　奇玉眨眨眼，说：“是吗？”
　　她确实已经淡忘了去年到底有没有下雪，只记得她是如何在生活的、工作的、记忆的泥潭中挣扎。
　　“今年我肯定会记住这场大雪啊，因为这是入冬的第一场大雪。”奇玉笑说。
　　魏征帮她整理了一下帽子，说：“不觉得冷吗？”
　　“阿征，我能这么叫你吗？”奇玉问完心脏马上急速跳了起来。
　　“可以啊，你想叫什么都可以。”魏征笑起来，笑容竟然有一丝腼腆。
　　“你朋友都这么叫你吗？”
　　“差不多。”
　　“你朋友好多。”
　　“那些是高中同学，大学毕业后和开了一家酒吧。”
　　“那很幸福啊，既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又能赚钱，我以前的理想，就是开家店。”
　　“为什么没开？”
　　奇玉嗯了半天，说：“不知道开了店干嘛！其实我只想坐在店里发发呆。”
　　魏征笑着摸了下奇玉的头，说：“有志向就好。”
　　奇玉拉下脸，说：“你这是损我呢！”
　　“吆，还不算太笨。”
　　“别人都笨，就你聪明。”奇玉又想起了俩人玩五子棋自己惨不忍睹地败绩。
　　两人肩并肩走了好一阵子，终于到了奇玉宿舍楼下。
　　“上去吧。”
　　“我先看你走。”奇玉固执地说。
　　“那我可走了。”魏征转身走了两步，有回头看，奇玉果然还站在哪里，笑眼弯弯。魏征忽然有点不忍心离去，他们就这样面对面站了许久，奇玉站在屋檐下，魏征站在大雪中，奇玉忽然发现魏征帽子上落满了雪，于是跑到魏征跟前，把他帽子上的雪全部拍落。
　　月光下，奇玉皮肤雪亮，鼻头微红，她说：“圣诞快乐！”
　　魏征笑着刮了一下奇玉的鼻头，说：“鼻子都冻红了，快回去吧。”
　　奇玉转身，快步上了楼。她的脑袋晕乎乎的，心里也晕乎乎的，好像喝了几两白酒那种感觉。
　　外面的雪还在悄然下着，整个世界一片寂静，唯独奇玉的内心，一刻也没法安静。她还来不及回想今天晚上的经历，要留着一会儿睡不着觉的时候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