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5、第3节 ...
-
若水在夜里又闻到鸡蛋花的香味了,那个香味总是若有若无地在她的鼻尖萦绕着,有时候她会从榻榻米上爬起来,挨到窗户前,用力呼吸着,却又什么也闻不到了。
她开始怀疑鸡蛋花的香气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深藏在她的潜意识中,而事实上,它们早已经随着花期的结束而不再有。
若水曾听小孟师傅说过,鸡蛋花其实是没有花蜜的,它的香气不过是为了吸引夜里的飞蛾为它传送花粉,而可怜无辜的飞蛾却从来都不知晓,于是,它们从没有停止在花季的夜晚迷恋地往那一股花香扑去。
人,总是在自己无法认清的真相里痴迷着,等待着。若水开始觉得,自己就像夜里一只迷恋着鸡蛋花香的飞蛾。
花蜜从来不存在,而花季也已经过去,花香更不可能还在。
纠缠她多时的胃痛,最近又倒回来了.............。
这一天下午,若水决定去见小孟师傅。
小孟是三年前她和周临珊分手后在空窗期学茶道所拜的师。小孟的祖辈都是卖茶叶的,他们的店有个非常典雅的名字,叫《延香》。《延香》和《老字号》只隔着一排店的距离。
那时候若水会觉得,只要来到小孟师傅的面前,她再烦扰的一颗凡心就能马上静止下来。
《延香》总是满室清香,店铺由两个店面打通,其中一间,就是若水学茶道的地方。
若水在最痛苦的时光,是小孟师傅陪她度过。是的,度过,他就是一个度她的人。小孟并不小,然而城镇里的人都叫他小孟。小孟今年45,他是一个虔诚的信佛和学佛人,也是一个素食者。他长得清逸俊秀,就像古代的书生,浑身散发一股与众不同的气质。
那时候,师傅经常引经据典地给她讲很多和生命有关的大课题,让她在一段感情创伤中慢慢的认识到自己。若水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个下午,当师傅第一次告诉她关于“六道轮回”和“十二因缘”,她泪流满面的情景。若水一直很感恩小孟师傅,他像是一盏救拔她脱离苦海的明灯。
若水知道真正学佛人必然能养成良善的品德,修持内心的平静,继而生出大智慧。由于他们六根清净,因此也能轻易的看穿一个人的内心。
小孟师傅在若水看来,正是有如此修为之人。所以她在状态不佳的时候害怕接触师傅,她不想让师傅看穿她,她怕自己会让他失望,更怕师傅对她有恨铁不成钢的遗憾。
然而若水心里也清楚,以小孟师傅的修养,即使他看穿了她也从不道破,他对她一直很慈悲,很宽容。
尽管如此,若水这一天来到《延香》,还是在门口徘徊了好一会才有勇气推门而入。
师傅看见她来了,并不感到诧异。他露出一贯和气的笑容,很从容的让她坐在他对面。
师傅正在专心致志的沏茶,若水只是安静的端坐着,不敢出声打扰。
师傅对眼下的茶具抱着非常恭敬的态度,即使只是烫壶和温杯,他的动作都显得格外轻盈。他曾告诉若水:一个人,不是在礼佛时才要表现出恭敬心,这种恭敬心应该落实在平常,不仅仅对有情众生,也要对无情众生。”
若水当然有牢牢记住师傅的这一番话。她学茶道的时候,有一次用力过猛地把茶壶放到托盘里,师傅就这么启发过她了。小孟师傅是那种平常端起一个杯子喝水也表现得非常敬重的人。
若水由衷的钦佩他,敬仰他。
他们品茶的时候,若水跟师傅说明了来意。
“师傅,我又有烦恼了…。”她说。
师傅未语先笑。然后他说:“看你刚才在门外犹豫了那么久不进来,就知道你有烦恼了。”
若水知道一切逃不过师傅的眼睛,她也就直话直说了:“师傅,我在等一个人的消息,我一直以为她会来,可是她终究没来,所以我现在很烦恼….”
师傅脸带笑意的问:“那,他有说过他要来吗?”
若水摇头:“她没有说过,只是我以为她会来。”
师傅说:“为什么你会这么以为呢?”
若水说:“是我愿意这么相信她的,师傅。”
师傅宽容的笑了,说:“相信而不生疑在一些情况下是没有错的。”
若水凝神望着师傅,似懂非懂。
师傅没有停止自己手里的动作,若水看见壶里的茶叶在师傅提高水壶高冲时欢乐的散了开去,空气透出了一股清香气。然后,师傅把茶倒进两个杯子,把其中一杯递到若水面前。若水全程看呆了,她下意识联想起那晚在周临珊的公寓,她也这么给乔楚沏过茶。原来,曾经那么不经意做的事,现在回忆起来会变得如此深刻。其实,那也是她学茶道后第一次给人沏茶。
若水小心翼翼的端起茶杯,脸上有些迷茫。
小孟师傅却站了起来,从容不迫的说:“若水,你跟我来。”
若水放下茶杯,随着师傅走到茶铺的后方。那里种了两棵杨桃树,师傅指着那些用报纸裹住的累累果实,说:“杨桃树结果了,你都看到了吗?”
若水恭敬的说:“我看到的,师傅。”
“你经常把缘字挂在口边,可是,你曾想过这些果实的因缘是什么吗?”
若水一下被她师傅问倒了。她从来不知道一棵杨桃树也会和“缘”扯上关系。凡夫俗子如她总以为,缘只限于人与人之间,乃至人与小动物之间。她老实的摇头,说自己不知道。
“它的因是桃核,如果没有桃核,它就无法长出幼苗,然后再长成树,而它的缘,是土壤、阳光和水分。是这些因缘促使了杨桃树能结出果实来。如果缘中缺一,杨桃或许同样会成长,可是它的果实不美,如果因缘都具足了,果实就美好。”
若水好像有些开窍了。
接着,师傅又指着若水脚边才刚刚冒出嫩芽的一株幼苗,说:“当种子在地上未发芽的时候,如果你不给它浇水,不施肥,又不让它接触阳光,就是切断了它的缘,这样种子是不可能发芽的。”
切断了缘?若水好像悟到了一些什么,但又还不够透彻。
小孟师傅是想告诉她:她等不到乔楚的到来,她们见不到面,是因缘还不具足?还是她们之间的缘被切断了呢?
若水有点开悟的问:“师傅,那我能不能去找她?”
小孟师傅说:“你当然能去找她,但你要知道,有情众生不同于植物。植物只需要因跟缘就能发芽生长,有情众生却有四缘生法。”
若水不懂什么叫“四缘生法”,她觉得太深奥,然而她领悟力也不差,她倒是明白师傅这话里的另一个意思了————人的感情,虽然不相等于一棵树苗,不是你去给他土壤阳光和水分它就能开花结果,但勤于灌溉的这种“缘”,却又是必须的。
离开《延香》的时候,她的心情显然比她来之前开朗了,她换上一张笑眯眯的大笑脸对师傅说:“师傅师傅,如果我跟她有缘,我一定会带她到这里见你的。”
师傅笑了,看着天真的若水说:“好,一言为定了。你去吧。”
若水才从《延香》退出来,差点在门口撞到人,抬眼一看,是哥哥若山,若山看妹妹喜色难掩,很是好奇的问:“你又找师傅干嘛去啦?”
若水按耐不住笑意,说:“师傅跟我讲缘分的事。”
若山哈哈大笑:“我妹妹就是一个相信缘分的傻女孩!”
若水跺脚,“不许这么讲我,你才傻。”
“你傻你傻,你最傻。你傻人有傻福。”他边笑边往另一个方向走去,走到中途还不忘调皮的调回头朝妹妹笑:“你相信缘分,我相信盐分,我现在要帮妈妈到批发商那里买盐!”
一年,也就这么过去了。
乔楚没有若水的消息,只能寄托她会主动联系她,也许在某个传统节日时,也许在某个国际节日时,然而,渐渐的,她却不认为她会这么做。她不得不相信的是————若水早已把她抛诸脑后。
她无法理解,为什么若水不愿意接听她打过去的电话,哪怕只需要接听一次。到后来,她的手机甚至已经在关机状态。
也许她换了手机号码?
也许。
也许周临珊是对的。她和若水之间,不过是萍水相逢的两个人。
周临珊曾经以为,“三个女人之间的矛盾”,很快就会随着若水的离开而平静下来,但原来乔楚比她想象中还要不好应付。她渐渐疏远了她。也在同个时期,乔楚被公司安排到另一个小组当项目经理,带领一群经验尚浅的程序员。乔楚似乎走得义无反顾,丝毫没有表现出她对周临珊的不舍之情,这让周临珊感到十分痛心难过。
乔楚那天在办公室流泪的事,早就在RealMccoy沸沸扬扬的传开,现在她被调组,和周临珊的友好关系破裂,大家也就不感突兀了。
两个原本如影随形关系友好的女人,究竟为的什么事,八卦的同事看不清,以为二人有暧昧关系,甚至多了第三者插足,现在情海生波。
乔楚也曾想过自己的毅然调组是否太无情,为此,她其实也不是没有挣扎过,毕竟,周临珊于公从没有伤害过她,于私她同样也没有……。然而她在短时间内却又无法面对她。情势所逼,她也就只好先这样了。
周临珊知道自己走错了第一步错,后面步步都错。她更知道只要她愿意承认错误,乔楚肯定愿意原谅她。然而,令她困惑的是,她究竟该为什么而认错才是呢?是为她辜负了若水爱上了她背上不仁不义、薄情寡义之名?还是为她暗中干下的那些错事而认错?每每想到这里,她就头脑打结。
乔楚已经在绕佛山绕了一圈,她坐在山路边的树桐上,放眼望过去,远远的那头,一颗火球就快掉到天边了。
每星期至少有两三天,她都会独自到绕佛山来。
生活中没有了周临珊,乔楚的日子其实是失衡的。她比过往多出许多的时间和空间。
同事,朋友,助理,乔楚一直忽略了更重要的一点————她跟周临珊其实也是师徒关系。现在没有了周临珊,她需要把更多的精神专注于工作上,因为她少了一本随时随地可供自己翻阅和询问的活字典。
就在这段日子,潘立人很自然的走进了她的生活。
他会在下班后买菜到她家给她做饭。他是个爱下厨的男人。为自己心爱的女人做饭,他是求之不得,甘之若饴。
乔楚不是那种每天都会把家里收拾的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人,她的家每每是经过七天一大乱之后才恢复到清洁整齐的状态。潘立人来了之后,他也会天天替她收拾家里,地板擦得一尘不染,窗户抹得亮晶晶,他甚至还替她洗衣服,包括她的内衣裤。可是乔楚不喜欢他替她洗衣,他碰她的衣服,总是令她又尴尬又抓狂。潘立人却不当一回事,衣照洗,饭照做,风雨无阻。
春节刚刚过去,又是稀疏平常的一天,乔楚刚刚下班,又在回家堵车的路上。
跟很多个昨天傍晚一样,她又接到潘立人的来电。然而,这一次说话的人竟然不是潘立人本身!对方是一个陌生人,他用非常慌张的语气在说话,四周围很吵杂,乔楚一时听不清楚,等她终于听清了,那个陌生的声音说的内容是——————机主出了严重车祸,在松林高速公路上,汽车不知何故失控撞向分界堤!
机主不是别人,就是潘立人。这个陌生人是在潘立人拨出最多的电话记录中找到了乔楚。
乔楚改变了方向,马上飞车赶到松林高速公路的事发地点。
她几乎是和救护车同步到达的,那一带也因为交通事故而大堵车。
乔楚把车停在远处的路边,然后向着救护车的方向飞奔而去。看见医务人员把已经不省人事、躺在担架上的潘立人抬上车,她吓得两腿发软。
她不顾一切的冲前去要看他究竟什么情况,有人问她是不是潘立人的亲人,她在忙乱中一叠声说她是。
看见神志不清的潘立人,她惶恐的问他:“你到底怎么样啊?潘立人!潘立人!”那是乔楚离开校园后第一次真正去喊他的名字,也是她第一次为他哭。
“潘立人,你能不能答应我一声,你别吓我!”
潘立人无法睁眼,他已经被套上氧气罩,气息非常虚弱,他的手脚都是血,似乎都无法动弹了,但他仍然困难的举起自己的手伸向了乔楚。他只能勾住她的一根手指,然后轻轻的摇动了一下,像是在对她表示,他还没死,也不会死,要她放心。
乔楚流着泪鼓励他,“潘立人,你要撑住!一定要撑住!你还要继续替我洗衣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