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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4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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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立人被紧急送院后,警方介入事故,现场很快被封锁,乔楚留下来替他善后了一切琐碎事。
万幸的是,潘立人的性命是捡回来了。然而他的伤势不算轻。医生告诉乔楚,他一边手脚上的肌腱都断裂了,需要立刻做缝合手术,术后恐怕无法恢复到原来的状态,活动不能自如是其一,其二还可能有其他无法预料的后遗症。另外,他的胸腔在事故发生时过度猛烈撞向方向盘,证实肋骨断了两根。
意外发生的太突然,乔楚根本顾不上恐慌,她只能保持镇静的处理好眼前的紧急。当晚她联络上潘立人的大哥,他连夜偕同妻子从廿公里外的老家赶下来看弟弟。
乔楚跟潘立人的家人算是熟络,毕竟,同窗的那些年,大家很自然的玩在一块。班上的活动十之八九都由潘立人发起、组织和动员,加上潘立人喜欢她多年,连带他家人和一帮与他称兄道弟的同学一早就认定了她就是他身边的女人。
住院半个月,他的情况总算是稳定下来。肌腱缝合手术之后,他的手脚也已经以石膏来固定着。
只是,这期间除了他的大哥和大嫂每隔三天会到医院看他一次、公司的同事分作几批来过,就再也没有其他的亲人来探望过他,大小事务均由乔楚在为他张罗和打点。
潘立人来自一个三代同堂的大家庭。父母年事已高,兄弟姐妹共八人,兄姐们比他大整整一轮,大家都成家立室有了下一代,而他排行最小,也是被家里认为最有出息的一个。他曾戏言,自己的家庭“七国般乱”,然而父母却又最疼他,因此哥哥姐姐都好像有意识的排斥他。
出院前一天,潘的大哥坚持要请乔楚吃饭。乔楚因为公司医院两边跑,时间上很仓促,所以婉拒了他好意,然而他们夫妻二人却非常坚持。
吃饭谈话间,潘大哥向乔楚表示,他们并没有把弟弟出车祸的事告知年迈的父母,这是因为不想老人家受惊吓,现在弟弟快出院,他们也就决定隐瞒到底。
从更深入的谈话中,乔楚也弄清楚了他真正要表达的意思————潘立人发生车祸,父母不知情,现在他要出院了,他们不能把他接回家去疗养,因为把他接回去,就等于事情通天,父母当然会知道,这样老人家会寝食难安,不利健康,所以他不能回家,再来,更重要的一点是,他被接回去之后也没有人有时间照顾他。
他吞吞吐吐的说:“小乔,你看这件事能怎么办才好,我们商量过,都不知道该怎么样,不如这样吧,你就替我们找个私家看护照顾他,费用我们会负责,你觉得这样妥不妥当?我看好像也只能这样,你说…….。”他的头越说越低,最后几乎都快埋进桌子里去了。
他妻子看他把话说得乱七八糟,在旁边表现得有些急促和不耐烦,她索性替他整理好他要说的话:“立人的情况看怕是需要一个人日日夜夜看着,可是家里谁能这么看着他呢,大家都忙。请人照顾他是一定要了。”这话说完,乔楚发现潘大哥的头再也抬不起来了。
乔楚突然很心疼潘立人。他有家人,形同于无。这种情境真的比她无父无母更可怜。
潘大哥看乔楚不说话,心里又慌又急,他掏出手帕擦去额头上的汗,还差点把手边的水杯弄翻了。
乔楚看着他们夫妻俩,平静的说:“我会想办法的。”
他大哥连忙站起来,感激涕零的说:“谢谢你啊,小乔。”他握住乔楚的手,还在迭声说:“谢谢你啊,小乔,我们保持联络。”
大哥大嫂回去之后,乔楚不想把实情告诉潘立人。
潘立人是一个没有心机的人,他还问乔楚:“我大哥有没有说他几时会再来啊?咦,我现在才想起来,怎么都不见我姐姐来看我一下?我都伤成这样了,也不来看看我,就不怕我真的走啦。”他心里其实毫无怨尤,仅仅是爱说话。
在替潘立人办理出院手续之前,乔楚已经先去买好一张轮椅,很轻巧很容易收纳的那种,她必须选择一张她有能力操作的轮椅才好。
这个下午,在医院大门口,就在她设法要让潘立人坐进车厢的时候,有一个人突然伸出手来扶了潘立人一把。
乔楚抬头一看,竟然是周临珊。
周临珊对潘立人说:“没人告诉我你出了这么大事。早上到你公司,是那里的人告诉我你今天下午出院,所以我就来了。”
潘立人居然还有心情开玩笑,他问周临珊:“Joe,如果你在报章讣闻上看到我,你肯定哭啊,你会不会哭?”
周临珊对答如流:“哭不哭不知道,但肯定会买个花圈悼念你。”
潘立人的伤势至少三个月无法工作,家里又无人理他,为了方便照料他,乔楚决定让他搬到她家来居住。
周临珊看着乔楚说:“需要我帮忙的,随时打电话我。”
潘立人搬到乔楚家的消息一经传开,RealMccoy的人都以为乔楚终于交男朋友打破不婚主义了,现在还和男友过上同居的生活,只有周临珊知道不是那回事。
那天回到家里,乔楚却开始困惑:让潘立人睡哪里才好呢?这间房子买过来的时候,乔楚就让人把主卧和客房打通。睡客厅的沙发吧,那沙发的长度比潘立人和她都短一截。睡储藏室吧,那里早已堆满杂物,空气不流通,根本不能容人。
她考虑着该不该买多一张床垫,然而此刻的她早已经累的无法再继续折腾,脑海不经意就想起了周临珊或许可以帮上忙,可她又不想在这时候联系她。
就这样,两个人停在屋中央,不知何去何从。潘立人没看懂女人苦苦斟酌的小心思,他一下喊肚子饿,一下喊尿急想上洗手间。
“你住嘴!再吵我就赶你走,不理你。”
乔楚先把他安置在沙发上,他乖乖的住了嘴,还用手捂住嘴巴避免自己再失言挨骂。
从房间转了一圈出来,乔楚已经有了决定。
房里只有一张床,就算在地板弄来一个床垫,给一个不良于行的病人来说,那是绝对行不通的,如此一来,睡床的那个人必然是潘立人,睡地板的就必然是她了。既然他非得睡床,她的又是双人床,那他们就同床好了,谁又明文规定男女不能同床呢?事在人为,何况这是她的家,凡事她可以自己做决策。
于是,她慎重其事地对他宣布:“潘立人,我告诉你,晚上我只能跟你同睡一张床。”
潘立人对于乔楚的这种安排感到很意外,他眼睛一闪一亮的显得很激动,几乎要拍手叫好,但他故作严肃的说,“谢谢你啊,小乔,这种安排令我很感动。”
乔楚比他严肃得多,她说:“你听好我定下的规矩:第一,你不能胡思乱想。第二,你不能乱来。第三,你还是不能乱来。你乱来我对你不客气,我踢你下床!”
潘立人好像捡到了便宜那么开心,他眉开眼笑的保证:“我都半个残疾人士了,想乱来也力不从心。”
就那样,乔楚换了一张新的床单,取出两个枕头,她让潘立人睡在床的外端,她睡在靠墙的位置。
这绝对是她生命中最荒唐的经验,跟一个男病人大被同眠,而这个人,还是一个喜欢着她的男人。
潘立人心里其实非常的感动。终于,到了夜晚,躺在床上的他还是有一股冲动想翻过身去抱住乔楚,他想跟她说谢谢,或者说他爱她,真的很爱很爱她,可恨的是,他的右胳膊根本动不了,别说要翻身过去,他连拉她手的能力也没有。
乔楚一整晚都向着墙壁的那一头睡,她下意识的避开潘立人,是怕自己不小心碰到他重伤的手臂。
连着住院那一会,乔楚被潘立人折磨了将近一个月,每天她都累得回家倒头就睡,连梦都没有。而潘立人尽量收起平常嬉闹不正经的态度,乖乖的由乔楚安排他的生活和饮食起居,定时带他回到医院换药,跟进病情。
每天早上,乔楚会先为她准备好早午餐才出门去上班。她的家没有台阶,没有楼梯需要上下,来去通顺,适合轮椅的活动。有时候她起晚了,来不及准备午餐,趁着午休的空档,她就买午餐回家跟他一起吃。
潘立人伤到的是右手,他只能笨拙的用左手吃饭、刷牙、刮胡子。洗澡更是一大难事,乔楚帮不到他,她只能先给她放水,然后搬一张塑胶椅到浴室,让他自己坐下来慢慢洗。他这一洗往往就要洗上一个多小时。洗好了,他打开浴室门,整个人就像一只滑稽的落水狗,显得非常无助。
有时候他吃饭会吃到满桌子都是饭粒菜渣,非常的狼狈。乔楚看着他,心里曾经也生起过那么一丝的柔情。她其实也不确定那是怎么样的一种情绪,也许,是发自于女人与生俱来的“母爱”?
有时候,她实在看不下去,也会喂他吃饭,这样也省的后来还要去收拾狼藉的桌面。她觉得,自己就像在照顾一个孩子。在很多亲密互动的接触中,她总是会不期然地想起若水,可是只要一想到这个女孩,她的心总是像压住一块石那么沉重。
有一天,乔楚又喂他吃饭了。潘立人一口饭咽下,嘴巴半张等着下一口,乔楚却已经放下碗筷走了开去。
潘立人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满心感动的说:“小乔,你是一个好女人。”
乔楚一呆,一时半刻根本回不到他面前去。
潘立人饭后在镜子中看见了自己,他对乔楚说:“小乔,我要剪头发了。”
乔楚看他一眼,他的头发的确又长又乱,都快变成岩石时代的原始人了,可是,怎么带他出去剪头发才好呢?她只能自己动手替他剪。她用一张对开的报章剪开一个孔,套到他肩膀上,然后找来剪刀慢慢修剪。潘立人缓缓的闭上眼睛,一副享受着高级理发院里的配套服务的模样。剪完头发,他又说要剪指甲,乔楚二话不说的也替他修剪了。
潘立人在自己的FB上传了一张他的石膏脚照片,然后写道:这一场车祸,让我因祸得福。老天爷给我的苦难,原来有着另外的意义。马上赢来很多的赞。还有人问他在哪里疗养,说要去探望他,潘立人才不要告诉他们,他不想他们来打扰他宁静的幸福。
潘立人觉得在这几个月的疗养期中,是自己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光,他甚至都不希望自己康复过来了。因此,他也就更认定乔楚这个女人了。他开始更加的憧憬着他们未来的日子。就在去年,他买了一套房子,他不止一次跟乔楚说,房子他想结婚用,乔楚让他找别人,他说他只想跟她结婚。他还说他要她为她生四个孩子,名字都想好了,不管生的是女儿还是儿子,都要叫“潘乔”,这是他态度正经的时候说的。不正经的时候,他说乔楚若能为他生四个,孩子的名字按照排行是:潘乔潘,潘乔乔,潘潘乔,潘潘潘。
周临珊来看过他几次。每次都买来一大堆零食和水果,然后在客厅跟他边说边吃边说笑。这两个人只要聚在一起总是满屋笑声,乔楚根本不知道他们到底都说了啥那么好笑。
有一个周末下午,他们在院子里喝着周临珊带来的啤酒,吃着花生聊天。
乔楚走过去,嘟哝了一句:交的是什么损友!然后,一把抽走潘立人面前的花生和啤酒,乔楚进屋后,潘立人却一脸的幸福对周临珊说:“Joe你看到吗,小乔关心我了。她不让我吃花生,肯定觉得花生对我的伤口不好,我就不吃,她不让我喝酒,肯定觉得不利我康复,我就不喝。”
周临珊浑身打冷颤,嗤之以鼻,“受不了,真想让你照照镜子,看你现在这副德性!”
同样的一句话,周临珊有另外的诠释。她觉得乔楚口里的损友,不一定只指向她和潘立人之间,也是她和她之间。乔楚会这么说话,证明她的心结已经慢慢松解。
她其实开始羡慕起潘立人来了,上一刻,她多么希望乔楚也把她的啤酒抽走,至少这样也证明她在关心她。
周临珊曾经认定潘立人得不到乔楚,现在她开始有所保留。她很快又发现,他和乔楚像是同床,她也不忌讳的直接求证于潘立人,潘立人不敢在这件敏感的事上胡乱发言,他一方面不想乔楚不高兴,另一方面又不希望周临珊想入非非,这是关乎到一个女生的贞洁操守问题,所以他果断的否认了。
时间又这么过去三个月。因为心情大好,潘立人的恢复情况比预期中良好。他的手已经可以慢慢活动了,他终于可以自如的吃饭,刷牙和刮胡子,他不再把饭吃到满桌子都是了。
那是一个微雨的深夜,潘立人真的很想碰碰自己的运气。
躺在床上的时候,他和乔楚两人无话,他突然牢牢的去牵住了她的手,令他意外的是,她竟然没有拒绝他。跟着,他鼓起勇气翻过身去吻她。这一吻,完全是出于本能的冲动。本以为,乔楚会拒绝她,甚至会一脚把他踢到床底下,他已经作好了最坏的打算,如果他要伤,就再伤得彻底点吧。可是,奇迹再度发生,她依然没有。她还伸出手,温柔的环抱住他,把他整个人收容到她柔软的怀里。潘立人得到了莫大的鼓舞,心里又激动又感动,他完全控制不住血气方刚的自己对她的横冲直撞,一点也不能保留……。
那晚,他就像在一大串钥匙中找对了其中一支能开启她长久自我封闭的钥匙。他告诉自己,他要把这支钥匙永远都佩戴在身上,永远不让它遗失。
接下来的日子,乔楚会在周末陪他去做物理治疗,帮助他的肢体慢慢健全起来。正如医生当初所言,他已经无法恢复到之前的状态,现在走路不能过量,一过了就痛,还有点瘸。但潘立人天性乐观,他一点也不在意。他知道乔楚也不会在意。
在这座发展迅速却异常冰冷的城市,乔楚从来没有真正的感受到自己的孤单。和潘立人在一起之后她才惊觉,以前是周临珊在不知不觉中温暖和填满了她生活里所有冰冷的空洞。而她跟潘立人就像是两个在城市里漂泊着、灵魂却无处安放的孤魂,现在,他们互相给了对方温暖和陪伴。
一直在孤单度日的乔楚,现在也不得不承认,原来两个人过真的比一个人温暖。她跟许许多多平凡普通的女人一样,同样需要爱和温暖。
潘立人复工后依依不舍的离开乔楚家搬回到自己的居所,日子终于又回到过去那样。
有一天,乔楚又在下班回家的路上。
经过陶乐园的时候,她像是突然看见了若水正步行在那条前往绕佛山的人行道上。一身洁白的衣裳,头戴贝雷帽,背着一个沉甸甸的爬山背包。但原来,那仅仅只是一种错觉,那不是若水,若水是永远不会在陶乐园出现的了。
那个萍水相逢的女孩,她还好吗?她是否彻底放下了那个在自己眼里“不是好人”的周临珊?
在人来人往的闹市中,又或者在车流不息的马路旁,乔楚有时候也想过会不会突然就碰见她?她也曾想过,能不能在梦里见到她。只要知道她过得好,就好了。然而没有,连梦也没有。要在街头搜索到一个像她的女孩,也不可能。若水是那么独特的女孩,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像她,她也不可能再回到这座与她没有任何牵扯的城市了。
风过留声,雁过留痕。
恍恍惚惚,原来那些昨天就像是自己发过的一场梦,而日子,就像巨轮,不断的在循环中延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