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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2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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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很难才熬了过去,乔楚准时下班回家。她不再像往常那样,会跟周临珊一起离开,然后再一起吃过晚饭才各自回家。
周临珊比她早走,她抢先一步出现在她车旁等着她,说:“我的车坏了,你送我一程,行吗?”周临珊知道乔楚的软肋在哪里,这样她肯定无法拒绝。
车门打开了,周临珊也没等乔楚答应,就率先坐了进去。车子离开公司好一段路,周临珊望着乔楚冷峻的侧脸,又心虚又困难的问:“乔楚,你对我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你现在告诉我吧。”
乔楚却冷冷的问她:“你去哪里?”
周临珊微微抗议的说:“你这是冷暴力。”
乔楚干脆把车停在路边。周临珊呆住了。这是什么意思?是让她下车吗?她觉得自己低估了若水,同样也低估了乔楚。原来乔楚的原则性比她想像中强得多。周临珊再一次确认,乔楚绝不是一个可以任由她恣意掌控在手心的小女孩,她必须非常认真严谨的处理好她们之间存在的问题。
周临珊心里开始觉得很痛苦。有那么一刻,她真的很想对她举白旗表示投降。她开始挣扎着该不该坦白告诉她若水曾写过一封信给她。可是,她万万没有勇气告诉她,信被她烧掉了。如果从实招来,烧信的动机又是什么?连她自己都觉得这不可理喻。如果说信被她弄丢了,这又未免太牵强,破釜沉舟吧,她就索性承认自己忍不住偷看了信,现在就一五一十把信的内容对她讲述一遍好了,这样一来,乔楚或许会感觉好过很多,只要她好过,她也有好日子过了,可是,这么做好像也不太对劲——————————。
周临珊思前想后,思想斗争得很厉害,悔不当初!她现在才深深的意识到,若水的信反而是挽救她们关系的唯一稻草,而她却把这一线生机都给消灭了。如果有一天让乔楚知道了真相,她们的关系恐怕也完了。
周临珊才苦苦思量,乔楚好像已经慢慢冷静下来了。她沉重的叹了一口气,踩着油门呼啸一声把车开走,直接就把周临珊送回家了。
周临珊才稍微松了一口气,不料就在那天夜里,被她弃放在角落的手机————————若水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周临珊取过一看,上面显示的竟然是乔楚的手机号码。
乔楚会打若水的手机联系她,虽然已在她预料之中,但她还是有些措手不及。
周临珊原想滑开手机屏幕接听,老老实实交代若水已经把电话SIM卡连同手机一并还给了她,然而很快的,她又停止了动作,打消了这个念头。
刚刚才生起悔意的周临珊又鬼迷心窍了,她心想:乔楚如果没有回音,若水肯定认为——她和乔楚之间无缘;若水若不接听乔楚的电话,乔楚肯定会认为——若水不想再联系她。人家都不愿意接你的电话了,就表示心里不接受你,你还能不死心吗?
就这样,周临珊又把心一横,默默把若水的手机放下,任由乔楚的铃声一直的响,响了又断,断了又响——————
时间就这样过去了一个月,若水开始有意无意的等起乔楚的消息。她三天两头都往楼梯口上的信箱望一望。
她所在的地方,只有一间规模小小的邮政局,送信的只有固定一人,叫阿信。若水跟阿信很熟,她每天都等阿信的电单车经过,但阿信也不会每天经过,毕竟,这个城镇小小的,也实在没有每天都有信件要送。阿信派送的无非都是电费水费电话费和一些银行商业往来的信件。
现在都廿一世纪了,科技电子那么发达的时代,谁还要写信呢?写信是多么老土的东西。但若水偏偏喜欢老土的东西,就像她偏爱古老的唱机和黑胶唱片,会专用胶卷相机摄影是一样的。她听的那些老歌,连她妈妈都不听。妈妈说,你外婆说,那些歌听了伤感。那是外婆年代的歌了。妈妈比她新潮,她只比周临珊大三岁,她听的是周杰伦。妈妈拍照用最先进的高像素手机。
从那个属于周临珊的城市回来之后,若水第一次有了解脱之感,是终于从一段长久深陷的感情漩涡中解脱了!现在不管走到哪里,在做什么,她都觉得身心愉悦,她甚至会开始想着———如果小乔也在就好了。
她的生活开始出现了一些憧憬,一种消失了三年的憧憬。
她多么希望乔楚能来她的城镇看看,到时候,她肯定会找机会唱歌给她听,也许是夜晚当她们一起躺在她房里的榻榻米上的时候,她要让她鉴定,她的歌唱技巧,究竟是好,还是不好?她也会告诉她,一个女人的手指要挺直,长短要适中,观感上要柔和,摸上去要柔软适中,那才是一双性格良好的手。如果手指扭曲,这个人必然心思复杂爱钻牛角尖;如果手指过长过硬,这个人虽然心思缜密却偏执难缠;如果手指粗短而笨拙,那是思想保守平庸之手。若水在心里反反复复的想着这些那晚没有说出口的话,她热切地等着乔楚来找,她要告诉她:她的手,是她见过性格最好的手!
可是,一个月,两个月,现在三个月都过去了,也不见乔楚有任何音讯。
若水妈妈看女儿天天等信,也不禁好奇,她说:“周小姐都不是写信的人,你等谁的信呢?”
的确,若水和周临珊在一起的时候,她们从不互相写信,若水也没想过要给她写信。现在她似乎也把一些事看透彻了————兴许她写信的这种“才情”,是为另外一个人保留住的也不一定。周临珊是百分百的高科技媒体人,她明明也是从旧时代走过来人,却不适应旧时代的玩意。周临珊不适应,乔楚是否能适应呢?她不也是在高端科技行业做事的人吗?然而若水总是很愿意去相信————乔楚跟周临珊是不一样的。
回想过去,若水翘首以盼的,从来都不是现在的邮差阿信,不是电单车,也不是信箱,而是对面的“我家客栈”。
因为,周临珊来的时候,就住在“我家客栈”,包月550,底楼有一个共用的客厅和厨房还有WIFI供应。周临珊若来了,往往就来一个月,那阵子,她是借着城镇三十公里外一个海外油田提炼厂的项目而来。每每只要她一来,若水就不住家里,她会直奔到对面客栈去和周临珊双宿双飞。
孕育若水成长的地方,是一个热络的小城镇。
镇上最热闹的街道——桑阳街,就是若水家所在的街道。这条街,永远都有熙来攘往的人群。早上,下午,傍晚到入夜。这条街总是分几个时间段来变装,这里,就是一个“繁华”地段了。然而那些人就好像电影上跑龙套的,仔细的看,来来去去无非就是那几拨人。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里的居民都简单、朴素、快乐,大家每天都毫不疲倦的传递着邻里的活动,今天谁谁结婚啦,明天谁谁生孩子啦,芝麻绿豆一点小事传千里,再从千里之外传回来。
若水和周临珊的事,同样也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们晓得的是——周小姐是尚家的恩人,是供若水到日本留学的恩人。
若水妈妈是传统的老实人,常常挂在嘴边提醒若水的两句话是:“得到别人的恩惠,要找机会还人啊。”“你怎么报答周小姐呢?”诸如此类。
若水的父亲生前在城镇里最有名的中学当训导主任。他比若水母亲大十五岁,是个极其严肃寡言的人。作为训导主任的他,把身教、言教和体罚都落实在自己孩子身上。因此若水和哥哥若山从小就在家教严格的家庭长大。若山若水玩耍时爱闯祸,若山每次被父亲鞭打都会放声大哭,若水却不哭,父亲因为她不哭,觉得她不认错,不悔改,于是就多抽几下,哥哥一边哭一边推搡她说:哭啊,你怎么不哭,你哭了,爸爸就不打你啦。可是,若水真的哭不出来,于是她只好假哭,结果被父亲打得更凶。之后,小兄妹就会开始比较谁的小腿留下比较多的藤条印痕。若水常常引此为耻,因为隔天去上课,她就会被班上的同学耻笑:哈哈哈,若水又被她爸爸打,她一天到晚都被爸爸打!
父亲爱讲道理,他曾经不止一次告诉若水,做人要像水,无论逆境顺境,水都是柔软随顺的,不管把水放在什么容器,水永远是水,形状虽然改变,但性质却不变。
若水妈妈开的杂货店是桑阳街最著名的杂货店,小小的店铺,货物一应俱全,店名就叫“老字号”。顾名思义,这间店已经有悠久的历史,那是若水外公传承下来的老店。“老字号”做生意讲诚信,还可以赊账。杂货店的楼上,就是若水的家。父亲过世后,哥哥把长长的客厅分隔改装成两间房,一间是他的,他说将来结婚做婚房,一间给若水,他说等她嫁人了,这房间就是他小孩的房。
她的家境属于中上,没有不好,也没有很好。若山不会读书,若水会读书。爸爸一心要让若水出国,让她自己选科,她选了动漫。因为十七八岁的若水跟许多年轻人一样沉迷动漫,然而,在日本的第二年开始,家里的经济状况出了问题——哥哥做黑市彩票买卖,私吞了中奖人的巨款不交出来,后来事情闹大了,家里只能把生意上赚来的钱给他填补大坑。所以,若水接下去的学费和生活费都由周临珊来支付。
若水和周临珊是在东京街头认识的。那种相识的过程,在今天的若水看来虽然是戏剧性的,但她从不否定那是缘分。
7年前的1月1日,欢腾的倒数活动刚刚在东京涩谷最繁华热闹的地段结束,那个有着横竖交错斑马线的十字路口————Shibuya Crossing,是一条永远不打烊的街道。那些人群,就像倾巢而出的蜜蜂,密密麻麻,汇集成一浪接一浪黑压压的人流。
若水随着汹涌的人群过马路的时候,周临珊就走在她的前面,突然,周临珊的围巾掉在斑马线上,还被过路人踩踏,若水连忙替她捡起,并且追上两步去交还给她。
周临珊一脸错愕地调过头来,接过自己围巾的时候,她用很蹩脚的日语说了声“谢谢”。
若水说:“不客气。”
周临珊把若水当成日本女孩了,那一刻听她说的是中文,显得非常意外和惊喜,她说:“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华人,谢谢啊,我都没发现围巾掉了呢。”
在日本生活了一年的若水,脸上习惯带着礼貌的笑容,还下意识的对她鞠躬行礼。
最奇妙的是,在短短的半个月后,她们又遇见对方了。同样是在Shibuya Crossing,同样是密密麻麻一大群等待着过马路的人潮,而她们,就并排站在人潮之中。
那一天,温度降到零下三度,周临珊把自己裹得像一只企鹅,还冻到不停的在搓手。是她先发现到若水,她叫住了她,说:“嗨,还记得我吗?”
若水想也不想就说了:“当然记得。上次掉了围巾那一位。”
周临珊哈哈爽朗的笑,说:“没想到东京那么大,还能重遇你。真好。”然后,她们一起过马路,边走边聊,谈话间才知道,原来她们的目的地竟然一致。
就那样,周临珊主动约了她到附近的居酒屋坐坐。东京到处都是居酒屋。那也是周临珊到东京时经常会去的地方。小小的空间,人头涌动,又窄又吵烟味又浓。周临珊喜欢这种热火朝天的场所。她说:“天气冷,这里暖,哈哈。”
地方窄小,两个陌生人坐得很靠近,很亲热,周临珊给若水叫了一杯兑过果汁的鸡尾酒,自己要了一大杯冰冻清酒,她还叫了煎饺子、炸鸡块和茶泡饭。她欢快的说:“快吃!快吃!这些是这间居酒屋最好吃的东西!”
那晚若水带着一身烟味回到住处,心情却是无比愉悦的。
年轻靓丽又清爽的若水就这样吸引了周临珊。没多久,她们就在一起了。周临珊告诉若水,东京是她百去不厌的地方。认识若水之后,她从一年去一次到一年两次。她总是下榻在固定地区的酒店,然后就把若水约到她的酒店去。
对若水来说,周临珊是她当时遇见的第二个“神人”,第一个是教她“看手阅人”的女同学,而周临珊在她当时36岁的年纪,因为个人的阅历、才干、阔气和高人一等的交际手腕,就像是一个神奇的魔术师一样,把年纪轻轻的若水给深深吸引住。她常常告诉她自己生活里的各种经历,那些人那些事,在若水听来就像翻阅着一本充满趣味又有深度的书一样,她觉得它们永远不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而若水,不过纯洁的像一张白纸,任由周临珊爱在上面怎么涂鸦就怎么涂鸦,她也像一块黏土,任由她爱捏成什么形状就什么形状。她把自己所有的第一次都给了周临珊。
爱情,在若水那个年纪,还是个陌生的名词。周临珊在她眼里就是个有韵味的成熟女人,她是一颗熟透掉了地的蜜桃,而她,她还悬挂在树梢,青涩得令人还来不及垂涎就已经被一手摘下————。一开始的毫不设防,结果却是痛苦难当。她是很后来才知道周临珊已经结婚,并且在当时有一个10岁的儿子。周临珊告诉她,她的婚姻早已经名存实亡。
一个19岁女孩对一个36岁的女人,是属于仰望和崇拜的。然而,无可否认,她们之间确实又存在着不少因为年龄落差和人生价值观上的偏差和不协调。譬如若水可以东西南北把东京的地铁坐个遍,她说方便,快捷,经济,但周临珊根本就不坐地铁,东京的出租车再昂贵,她还是宁愿坐车,她觉得自己消费得起。譬如若水是一个怀旧的人,她喜欢漫无目的地走在古朴的街道,细细感受那种早已被时代冷落在后的寂寥和凄美,而周临珊却只追捧先进的科技,繁华的闹区和疯狂的购物。
有一次,若水带她从银座坐地铁到秋叶原,下班时间的人群汹涌得把两个人远远隔开。到站时,周临珊被厚厚的人墙堵着差点下不来站。她在人墙背后无助的喊:Excuse me!Excuse me !却没人理会她。日本人再讲究礼貌,这地铁上的经历实在令她不敢恭维。那之后,若水跟周临珊说,excuse me日本人听不懂,要说Sumimasen。周临珊死活不肯学这句到处通行的日语,她说以后都不坐地铁。
东京三年,她们聚少离多。回到小城镇的那一年反而是她们相聚最频密的时光。然而最好的时光,却也是最后的时光了。若水回国后不是没有想过离开城镇到大城市去发展,然而和周临珊的一段感情却让她耽误了自己的前途,一误就误了若干年————————
那是三个月后的一个午后。
若水终于把当天在游艇拍的胶卷照拿到附近的照相馆去冲洗打印。
在那些照片中,有海景,有阳光,有潘立人,更有乔楚。潘立人在水里游,乔楚在船边踢水,她把水花都踢到潘立人脸上——————。
若水开始会想,乔楚和她的蓝颜知己终究在一起了没有?她过得好不好?她是不是还在怪自己?
对于乔楚的音讯全无,若水开始有些失落,然而,对缘分的相信,她却是始终如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