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染葵花》龙茶花

10、受罚

　　永清山高堂之上，柏桐规规矩矩的跪着，眼前一遍遍走过的黑靴一步步频率不变的从眼前掠过，脚步沉着稳重，像是一下一下扎扎实实地踩在他的心里。他紧张的握紧双拳，默默地咽着口水，余光瞟了瞟旁边跪着的凌霄，上身挺直，双臂自垂，明亮深邃的黑眸波澜不惊的目视前方，从容不迫，俨然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心叹：“师兄果然是师兄！”
　　凌钰拿着戒鞭围着跪在地上的两个人转圈都转了半柱香了，脚步稳健，神色凝重，一把白花花的胡子快被他屡掉了还是不知怎么罚才好。坐在两侧的永清派长老们也是面色不善，有胡子的捋胡子，没胡子的假装有胡子似的摸着下巴。
　　凌钰的纠结大家都知道。凌霄是自己最心爱的徒弟，也是他最敬爱的师傅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凌霄性情品行哪哪都好的没话说，从小到大，一直拿他当成自己最得意的杰作看待，别说是打罚了，就是一句愠怒的话，都不曾训斥过。要非要找缺点，唯一的美中不足就是凌霄不喜欢和人交际，为了这个老爷子费尽心机的给他制造机会，见他交了朋友还打心里高兴。如今这个朋友带着他的宝贝做了坏事，说到底还是自己的纵容惹出来的。
　　再说柏桐，凌钰记得他，就是那个主动和凌霄下山取货的门生，之后和凌霄就好的不行。凌钰大概知道凌霄那么不懂得人情世故的率性少年突然明白了自己想让他收买同门的意图是由这个少年指引。更重要的是自家徒弟和他在一起之后就真的性情明快了许多，也会和其他门生讲话，这些都是凭他一己之力根本帮不到凌霄的。凌钰不得不承认，幸亏有柏桐。
　　两个都不是普通弟子，凌钰无法一视同仁，再者说知道了自己徒弟杀死了一只凶悍异常的百年黑蛇，心里还挺骄傲的，虽说宝贝徒弟中了毒让自己很是心疼，好歹有惊无险。少年人嘛，爱玩是天性，以前他总是觉得凌霄缺失了这种性情，从小就稳重的吓人，如今这样闹一闹道让他莫名的欣慰。
　　“去祠堂跪上两月，不到时日不得起身，如有前去送食者，盖罚不论。”凌钰背对着他们，严厉的声音震得满堂肃然。
　　这个惩罚不轻不重，两个月不进食不出恭，保持一个姿势整整两月，加上祠堂清冷异常，又是在山上，眼见着已经到了一年中最冷的时候，若是没有足够的内力这可真的是煎熬了。这两个月中包含了过年，但是却刚好在武林灯会开始之前就能结束，凌钰算的很精准。
　　一堂的长老知道凌钰的想法，觉得这样是最好的处理方法。既不会重的让凌霄吃太多苦，又不妨碍之后参加武林灯会，还给了派中弟子一个警示，天子犯罪与庶民同罪。
　　只是他们忽视了一个人。柏桐才学了一年不到的武功，那点内力连支持他用轻功上山都不现实，更别说挨上两个月的罚跪之苦。显然众位位高权重的长老没打算把他看在眼里，从始至终他们就没有把他的安危放入考虑之内，说到底，他只是一个门生，又不姓凌。
　　柏桐为自己捏了一把汗，两个月，他肯定坚持不下来。
　　转眼看看一旁的凌霄，恰好碰上正看过来的清澈目光。
　　凌霄向他微微点了点头。
　　人的一生总有那么几个特殊的人，他只是随便的做了一个动作，却能让你深信不疑，前赴后继。
　　柏桐任命了，反正就算晕倒了还得这些人来救。
　　“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祠堂外，凌霄说完就走，剩柏桐一个人在祠堂外的冷风中凌乱。
　　一片落叶飘过，柏桐盯着它在风中打了几个旋，然后落在地上，又被风吹起，起起伏伏。微微叹了一口气，心里是有一点委屈的，有些人一出生就什么都有，天赋、地位、疼爱、走到哪都有照顾，有光彩璀璨的过去，还有风光无限的未来，一生下来就是前途无量，一生下来就是天之骄子。说不羡慕是假的。他以前随处漂泊，到哪里都是流浪，除了一个比自己还要让人心疼的爷爷，没有一个人是真心对自己，于是为了生存，他从小就知道了世间险恶、学会了察言观色。如 今在这偌大的永清山上，依旧是客人，寄人篱下，小心翼翼。
　　但转眼又想到永清派肯收留自己就已经很让人感恩了，还有个小师兄对自己那么好，好像这永清山还是挺好的。起码，师兄对自己是真心好的吧。
　　凌霄真的很快就回来了，柏桐也没心情问他去干了什么，现在的他只想着怎么才能跪上两个月不吃不喝不上茅厕还不死······
　　开始的半个月柏桐还能应付应付，还能偶尔和一旁动都没动过的冷面小师兄插科打诨两句，佯装淡定。但随着内力的流失，体力的不支，他逐渐感受到呼吸越来越困难，眼前总是花成一片，什么都看不到了。
　　“哎，本人生来没干过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啊，怎么就沦落到生生把自己跪死的地步。想想我才十五岁，马上就要十六岁弱冠了，还没有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事，连媳妇都没娶过，这要是死了，在阴曹地府连个能跟人显摆的光辉事迹都没有，还不得被人欺负······”一边想着一些乱七八糟的，一边低下头试图缓解一下难受。
　　“张嘴。”一声冷冷的声音，听着就让人清清凉凉，无比舒服。
　　柏桐强撑住欲要倒下的身体，听话的张开了口，一个凉凉的薄片被放到口里，满嘴都是薄荷的清新凉气，不多时薄片就开始发挥作用，变得温热起来，只觉得浑身上下瞬间得到了治愈，眼不花了，也不恶心了只是浑身还是没什么力气。
　　柏桐拉着他的手，丝丝缕缕的内力传入他的身体。
　　“师兄，你不用给我传内力了，你自己好好的就行，你就算给我传，我也坚持不了多久。”柏桐无力挥开凌霄的手，好言相劝。
　　师兄已经对他太好了，怎么能在这种时候连累他。何况凌霄也是个和自己一般大的少年，就算是个自幼习武的成年人罚跪两个月尚且自身难保，更别说是分内力给别人。
　　“不碍事。”凌霄没放开。
　　“······”何必逞能啊师兄。
　　就这样又过来好些天，只要柏桐坚持不住，凌霄就给他吃药，柏桐不知道是什么药，效果立竿见影定然不是凡品，但是也没问，毕竟是凌霄的心意，问了就有点把这心意看低了。凌霄还是经常给他输送内力，每次都是一股强劲的内力流直达四肢百骸，舒舒爽爽。柏桐不由得唏嘘，以前只知身为永清派掌门入室弟子的凌霄有着同龄人望尘莫及的武功内力，却不想这内力如汪洋大海一般深不可测，敢这样好像不知痛痒一般地挥霍。
　　“师兄，今天好像是过年哎，我听到有人颂平安调了。”柏桐含着药片，含含糊糊的跟一动不动的凌霄说。
　　“嗯。”凌霄熟练地握住他的手，将内力毫不保留的传过去。
　　“今年我们就弱冠了哎。”两只大眼在光线并不强的祠堂里明亮的好像后山温泉里的萤火，惹得人移不开视线。
　　凌霄的视线淡淡的从他愉悦的脸上扫过，“嗯。”
　　“师傅有没有说让师兄叫什么字？”
　　“毓尘。”薄唇微启。
　　“毓尘······好听哦，真是有学问的人取的。”
　　“是我父亲在世的时候就想好的。”转头看他，“你呢？”
　　柏桐笑了，两颗小虎牙俏皮可爱。“别闹了师兄，你们这种公子才有的取字，就算我想要，也没人给我取啊。”人的很多权利都是一出生就决定了的，柏桐从小就懂得。何况唯一的亲人爷爷已经去世了，就算是爷爷还在也是大字不识一个，要他取也是“狗蛋”、“铁球”这样子的贱名，根本失去了字的风雅意义。
　　过了一会，凌霄又看向他，“那我给你取吧。”
　　柏桐怔了怔，师兄给取字当然是挺合规矩的，但没想道凌霄会主动给他取名字。其实有没有字完全不打紧，毕竟他也不是什么公子，不需要上什么大台面，一辈子大概也是默默无闻的混吃等死，有个名字就够了，何况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弟子还要一个字，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就是跟别人介绍起自己来也是不好意思的。
　　可是凌霄是难得的主动，柏桐拒绝的话在心里说了无数遍，张口还是忍不住答应了。“好啊。”
　　凌霄想了想，问：“你为什么叫柏桐？”
　　“我爷爷说我是在树林里捡的，旁边都是柏树和梧桐，所以我就叫柏桐。”
　　“挺好的，很雅致。”顿了顿，“叫木晰吧。木乃万物栖息之所，通天地之气，将世间灵气明晰，便是天之骄子。”
　　“······木晰。”真好听。
　　名字有的时候就像是一种潜移默化又根深蒂固的图腾，不知不觉地一个人就会向着名字暗示的方向成长，取名的人怀着的祝愿灌注在那区区几个字中，是祝福与爱护，希望被取名之人可以幸福安康或是人中龙凤。
　　柏桐深知自己没什么远大的抱负，不像是凌霄这样生来就要为心系百姓造福苍生做准备。他以前就是一个小混混，将来大概会做一个比较厉害的小混混，一生碌碌无为，为着一日三餐绞尽脑汁。要是想想他有什么值得别人期盼的，还真是让人失望，除了比较好相处之外，真的是一无是处。然而好相处没心机还没本事、还没有靠山的人，在这世上，往往没什么活头。
　　没有人教导过他要壮志凌云、有鸿鹄之志，他从来也没有想过以后要是不做街头艺人、不沿街乞讨还能过什么日子。以前四处游走卖艺，日子清苦，但是和爷爷相依为命、和不认识的小乞丐插科打诨的日子还是很开心的，他一直都没出息的觉得人生的终极目标大概就是回到那时候无忧无虑没心没肺的流浪生活中去。甚至只要是每顿饭都能有一个馒头都是可以升华到人生意义层面的事。
　　天之骄子。这是一个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可以用在自己身上的词。心中渐渐涌出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悸动，像是阴云密布的苍穹中劈开一条裂缝，一缕温暖的阳光刺穿下来，瞬间万物复苏百花齐放。
　　凌霄还在抓着他的手，源源不断的内力豪无止境的灌入他的体内，身体明显变了好多，像是没有力气摇摆下去的不倒翁又被人用力推了一下，又开始不知疲倦的摇摆开来，等待下一次力量的枯竭。“有一天也想变得和师兄一样强大。”柏桐自己都被心里突然蹦出来的想法吓了一跳。
　　不由得暗自苦笑，真是不自量力。
　　凌霄等了好久也没听到他再说话，唇轻抿，“喜欢吗？”
　　柏桐回过神，开心如旧的笑笑，“当然喜欢。”
　　凌霄看了看他不再说话，本来就薄薄的红唇暗地里抿的死死的。
　　在泥水似的市井间摸爬滚打长大的柏桐，本能里就能分清谁对自己是真心谁对自己是假意。师兄对自己是真的很好，是除了爷爷之外对他最好的人了，尽管自己都觉得不自量力，但挡不住内心那一棵破土而出的小小种子叫嚣着自己的存在，暗自咬紧了牙，“有朝一日定要护得师兄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