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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12章 ...
“温姑娘!”
利刃破空,将欲下落之际,城墙上李辽生的一声大喝,止住了阿渠的动作。
只一声,刀尖堪停姜常湃眉心。
锃亮的玄铁映着混杂朦胧夜阑的夕微,照出姜常湃根根竖立的汗毛。
他仰着头,而阿渠那双漂亮的杏眼里已然乌黑一片,周身嗜杀之气更如卷藏万千孤魂。
一时间,姜常湃衣襟湿透,一滴血则从刀尖触碰的皮肤下涌出,被尖锋劈成两半,淌过他眉目。
比试见血。姜常湃手中的断刀脱手摔在地上,呼啸的风吹得他满面胡须颤颤。李辽生赶紧从城垣上快步下来,见着血滴如崩裂珠玉般横流其目,回头看了阿渠一眼。
“温姑娘。”黑脸大尾巴狼的脸上出现了几分真心的责备,“比试切磋,何以伤人性命?”
姜常湃不是他的亲信,但自三年前他投奔自他帐下,对他命令无有不从,是为良将。纵然反贼在世人眼中不择手段,他却也没法随意牺牲自己麾下之人。
可谁知,阿渠却笑了。
“比试?”收刀入鞘,阿渠柳叶细眉长长一扬,旋即笑容落下,侧目微嗤道:“我看参军壁上坐观久矣,还以为参军就等着我削他呢。”
来的时候她就发现李辽生在城墙上了。
五年军海翻腾,论从军长短,她自不及浸淫沙场多年的父兄稳扎稳打。可彼时的那五年,却是整个梁朝的终末。
污泥之境,邪祟乱生。她催长成镇国将军之时,也见过了最多的魑魅魍魉。
那时,她不但要维系军中稳定,还要和朝廷里那些王八羔子斗得军草泰行,安安稳稳地送到军中,甚至还要防止戍守、镇压之时,地方长官内部生乱。
如此练出的机敏,李辽生何德何能,把将这只刺头交到她手上来的意图瞒住?
闻言,李辽生眼神颜色一翻。
盯着阿渠稍许,他摇头笑道:“我可听不懂姑娘的意思。”
“是么?”阿渠瞥了他一眼,毫不留情地拆穿,“我以为参军选姜副指挥给我用,正是为了现下这场风波。”
暂借之军终要还,这是她和李辽生心知肚明之事,故只要合作妥帖,队存二主亦也无妨。
可,李辽生偏选了姜常湃这样一个人给她。
外表粗莽,内里心细,忠直对上,守旧成规。
注定的和她不对付,意想之中的必定出事。
风波一起。若她与姜常湃针锋动手,李辽生便可探知她实力几分,是否当真孤行安州此处,另有底牌。
而若她忍耐不动?
则她欲为之事不论好坏,早晚会成为李辽生手中一枚棋子,火烧盛京。
天色已然暗了下来,雨季才散去无多时的乌云覆蔽了栖霞,混着潮湿的雨气,令人万分沉郁。
油毡在这片凝重里逐一被点燃。李辽生注视着阿渠的面目由朦胧到分明,微微开合的口齿,缓缓吸了一口气。
“温姑娘果然不愧温家之名。”
寂静里,李辽生把那口冷气吐出,伸出手将姜常湃拉了起来,复才道:“但姑娘不能怪我。纵然我已经在信中知道你此行是违逆多方谋来,但如你厅前所言,我是个将领,为将,便不得不为手下考虑。”
阿渠颔首:“我明白。”
她到安州,一身孑然。对李辽生承诺金钱出逃,交易却只是借五百精兵刺杀节度使。
这般不划算的买卖——
姜常湃疑心,李辽生这个活了半辈子的将领,又怎会不困惑?
“我知道你选五百人,是因为这数于我而言无伤大雅可保安心,但是温姑娘,”李辽生道,“你欲为之事,是迫使了温家牵制时簧,若这其中一步差池,你就会与时婉一同,成为我城中人质,说不好还会牵入战局小命呜呼。”
“退一万步,咱们便是说,侥幸你护安州城计划功成、节度使死,那你回了盛京呢?
杀暗卫队倒戈谋逆,助我等谋逆潜逃,害时簧族妹,杀节度使——这数罪并罚,又岂是温家和我们那位傀儡陛下能保?”
李辽生叹了口气:“说到底,我也不过是想知道你是什么打算。你这样机敏的姑娘,想必走一步就算到了十步百步,我不觉得你会让时簧抓住温家差错。”
他今日所为,确实如阿渠所想,但他也只是为了自己的下属。
军务操执,大胆做他人不敢做之选择当然可以,但他却不能在选择后大意潦草。
一失足成千古恨的道理,天下莫过阿渠最为谂知。杏眸凝顾着李辽生,她浓密的睫羽下掩,遮住琥珀似的瞳珠。
少顷,阿渠抬起下巴,望向姜常湃:“你方才问我,目的何在。”
姜常湃站在李辽生身旁,闻问回神,点了点头。
他眉心的血还没止住,这么一动,血珠又跟断线似的落了下来。
瞧着那血滴落地,阿渠按住清琉。
下一刻,她樱唇开合,吐出四字。
——“封狼居胥。”
风声渐渐大了,沙场上空乌云团集,骤然便起电闪雷鸣。
可,再大的响声,都比不过眼前这个十六岁的小姑娘豪言震耳。
“我温渠独来安州,入这乱局,只为建功立业。”
阿渠没看他们的表情,卷翘的长睫垂得极低,“如将军和我坦言,我也不怕将军笑话。我虽出身温家,名声也不好听,但我自小便想如父兄一般,做这梁朝一段脊柱。纵然……如今梁朝腐败,功名不足惜,我也还是想用我微薄之躯,为它谋一场太平。”
前世那样的穷途为将,实际她的记忆里,也不全是痛苦。
那些手执金戈,驱兵策将,在内患外忧时以三千精兵打退四万跶虏的日子,令她遗忘一切,畅快淋漓。
便是那之后她终究会因为愧疚噩梦,会因为昏君走狗之名如溺水般难以呼吸,她也没有觉得,她该放弃将权。
因为那是温家人的传承,也本就是她的归属。
她生来,注定属于马背疆场。
重生之后,她为求平静不愿去正视镜中的那位渠将军,看上去是为旧事所困,实际她心底一直都知道,她是怕自己对将身的贪恋毁了温家。
只是,她避之又避,前生的昏君走狗,今生也依然殊途同归。
既如此,她不必再逃避了。
她要为玉帘为百姓定乱稳国,要做这梁朝封狼居胥第一人,要威震九州,做这大梁有史以来第一位女将军,内除忧患,外鞭跶虏。
为此,她会扫平所有的艰难险阻。
便是在大梁横行了二十多年的时簧,也一样。
抿着唇,点点雨丝再度徐徐而来。
一滴落于睫上,阿渠醒神,还没动,头顶忽然阴影覆盖。
一把比前先她送出去更大的青色油纸伞撑了过来,旋即墨蓝色的衣袍,便与一张清隽的面容,落入了阿渠的眼中。
裴行桢站在她身旁,狭长的丹凤眼如有细水暗流。
他注视着她,声调如他在棺前对她的轻语:“梁朝将西,万万人眼见倾颓。温渠,你草率入此波涛,恐只是让泥泞染身。”
她来这儿的时候,他有过猜想,是为了安和殿里那位病弱的陛下。
故而,他没有信她的胡言乱语。
可刚刚听闻她在校场与人争执赶来后,他却听到了那样一番话。
坚韧,有力。语气里是将士战死,马革裹尸的泰然。
那一瞬,他就明白了,她是为了她自己来的安州。
但,还是稚嫩。
见她目光明亮地望着自己,裴行桢浅声道:“你在盛京数载,有离京也不过四五。你不知道如今江南旱灾民不聊生,更不知去年河北大雪霜冻赋税不减,流民数万……温渠,你有一腔孤勇……”
我却只怕你会失望。
最后一句,他没有说出来。
温渠的眼睛从来星布,他想要退婚,却不愿意她遭受外人抑或他的打击,从此失却盛气。
怜悯的气息沾上裴行桢的眼眸,阿渠仰视着他,在这一串欲言又止下发问道:“那先生呢?先生为何,还做玉帘之臣?”
她前世七祭那几日,一直跟在裴行桢的身边。
那时他虽屏蔽众人,可傅权轻却一直孜孜不倦劝告他。
在他们的交流里,她知道裴行桢这场造反大计,已经筹谋了十几年。
他在裴家父母过世后,被父亲的旧部接收抚养成人,他称那人做老师,也顺着老师的筹谋,成为了谋反计划的中心。
前世隋州之乱引天下大乱,是向荣十七年,那时他便有机会在脱离臣子身份做叛军之首,可偏到了三年后他被调到幽州,才领兵造反,整合叛军做了新帝。
那么这三年,他又是为何留在盛京?
阿渠荒唐的想,他说过他不想做皇帝,那是不是他也有过她如今的期望,想以己之能,挽将覆之国?
没想到阿渠问出这样的问题,裴行桢眼底深色怔忪一晃儿。
当然阿渠也没想着他能答。无论前生或者今世的裴行桢,她都不觉得他会对她说心里话。
于是,她只是伸出手抓住裴行桢的衣角,轻声道:“我都懂的。赋税不减,工事牢民,地方债务连年堆积,百姓易子而食,我全都懂的。”
上一辈子,不是没有百姓相信过她的。
她死前的那一年,天灾不断,她拖着和跶虏斗伤的身子下江南镇压。暂停一个村子的时候,有一个老人,颤巍巍地招待了她。
老人家徒四壁,操着西北的口音,他说他家乡旱灾,和家人逃亡自江南,希望重新开始,可田产却因涝灾淹毁。赈灾粮发到手上只是一小把米糠,说好的加修堤坝,从去年开始便没有动静。
她只想讨一地暂歇,可老人家絮絮叨叨的,她也就好奇了起来。可当她问他的家人,他却不再答,只是说要招待她们,就从那好像随时会垮掉的床下拖出来一个大坛子。
他说,那是他孙儿的肉。
而他的儿子儿媳,他的老伴,都喂了他的孙儿。
那句话,让她一直到死难忘。
便是如今隔世想起,也能感觉酸涩冲进鼻尖。
“我全都知道的。”阿渠复述着,轻轻抓住裴行桢的手指,“所以先生,你不必怕我失落。因为我要做之事,本就是要逆不可为而为之。”
阿渠:我要做女将军。
裴行桢:@#%……
阿渠:什么?先生说要建功立业?要造反?
裴行桢(小声):……我做将军的夫君。
下章开始搞大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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