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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第六十三章 ...


  •   自听了段无殃胡言乱语,冯文昭便再难安生,原以为除了苻宁,别的omega都不能惹出此种苦恼,然而事关后嗣——就算是私生子,捕风捉影的闲话都足以引得疑窦丛生,问是必然去问,可恨的是不知该摆怎样架势,谁叫omgea怀孕了?可要是态度过于软和,又恐邵南云大着胆子蒙骗,欺负他对他的无知。
      冯文昭纠结着,窗外已昏黄的天并不等他,“算了吧......”他自然而然惫懒起来,“明天再说。”总想邵南云也不是个事,可早上omega只用嘴上下动了几次便要讨饶,林静绵又端架子难以亲近,似乎是养病太过无趣才会反复咂摸这些。
      “可恶啊......”冯文昭憋闷地想,觉得自己有够没出息,然而脑子里全是omega,过了会儿他才大略通透了,用不着什么贤德端庄,任何一个娼妓都能救拔他,于是冯文昭又通告家里叫把金艾送来解闷。

      而在邵南云那边,苦等勋爵来消息,一时半会干什么都不是滋味,心想即使不能救罗耀祖出来,多少也能知道人的近况,可段无殃像被秋风卷走的草叶子,一从脚边离开就再见不到,他只能再受一次害,为了这事惴惴不安担惊受怕,好在冯文昭竟开始像个好alpha了,他知道侯爵与自己母亲争吵后也生了同情心,邵南云觉得现在是贴近的恰当时候,而对方竟也是温柔样子,会关怀他的身孕,哪怕是要亵玩也多少给点面子容他拒绝。
      于是不等晚饭又来探病了,邵南云难以忍受等待的煎熬,想着段无殃大概率靠不住,不如先下手缠住冯文昭,好给自己挣个安稳。再者说,他仍旧不敢贸然住到勋爵的海湾大宅里去,还需要摸索出冯文昭的态度来。
      说实在都怪alpha,邵南云怨恨地断定,要不是为了他们,自己何苦过眼下错综纠缠的日子?
      然而临了场,却被病院走廊的寂静摄住,邵南云放轻脚步挪过去,已经压下把手却开不了门,厚重的木板把所有声音隔绝了,他乐观地等了会儿,当冯文昭是在休息,自知该懂事不去打扰,可门再次开启时,先涌出来的是一股甜腻浓香,邵南云呆呆站着,叫另个omega把他看个囫囵。
      “就是你啊?怀上孩子了?”对方挑起眉毛问话,脸上潮红尚未消退,他见来人打扮贵气,以为是冯文昭的正室原配,一下子就羞耻起来失去底气,金艾瞅准邵南云支吾局促,又故意捉弄,“看不出呀,年纪还是小小的,竟想得这么开?”
      “南云,别理他......”冯文昭随意扯过衣物遮住□□的上身,他带着怜悯的笑意望过去,“你们俩是一样的人,听他揶揄你呢?”
      遭拆穿的金艾也不气恼,咯咯笑着在邵南云肩上捏了几把,又将冯文昭暧昧骂了句才走开。

      “怎么你又来了?”

      听冯文昭这般发问,邵南云只觉不对劲,唯有装得像是根本没和其他omega碰面,也根本不知道两人刚才做的好事,“只是想看看你......”回答时他又刻意放柔声音。
      一切叫冯文昭看在眼里,然而更烦面前小孩子的难以捉摸,也不吃醋,也不闹脾气,好似自己对他根本无关紧要,“怕我死了捞不到钱啊?”他不自觉就刻薄了起来。
      “不是......我没有这种念头,你误会......”
      “罢了。”冯文昭直接打断,他才在金艾身上舒爽过,心情平和,脑子也灵醒不少,“孩子是我的吗?”长痛不如短痛,因而懒得顾虑便直白问了,见邵南云愣住,仍旧紧追不舍,“你也有其他情人不是?”他继续说下去,回忆起之前种种,“那天我们还照了面,人家差点拿枪打我......”
      突如其来的猜忌起初叫邵南云阵脚大乱,关于腹中胎儿,他原先不是没考虑过其他可能,但分明每次同人欢好后都会吃药,只有跟冯文昭那次,因闹出一连串荒唐事——和另个omega汪松宜亲昵,又给苻宁捉奸在床,随后好死不死竟叫罗耀祖撞上。
      全都是命在作弄,邵南云全凭直觉料定了孩子的生父,可架不住此刻的逼问,他也知道当自己怀疑起自己便难逃全盘崩溃。
      “你不相信我?”他迫使自己涌出眼泪,颤着嗓子反问。
      “一定是刚才的贱货在他枕边吹了妖风。”邵南云心里咒骂,但哭泣却愈发悲切,实在是无助惶恐的模样,容不得旁人再怀疑。
      “听提起罗耀祖,怕不是段无殃给漏出去的?冯文昭要知道自己牵挂旧情人,自然就怀疑到身孕上头来。”就这般边哭边想对策,然而见对方并不仔细规劝,便即刻警觉,“他不是个坚定的人。”邵南云继续算计,随性把心一横,快步走到窗边,狠拍几下玻璃,装出跳楼寻死的模样。
      冯文昭也是左右为难,不得已捂着伤口下了床,苦苦劝起邵南云,说就算不是自己的亲骨肉也用不着寻短见,但omega像是受了极大的侮辱,一把推开窗户,大半身子立即探出去,外头是近二十米的楼高,底下又铺水泥,再糊涂的人也晓得后果,僵持一阵后冯文昭几乎要喘不上气来。
      “我认!我认了这孩子还不行吗?”
      “什么叫你认了?就是你的孩子!”
      “南云,你别冲动,我昏头了才那么问你,现在没事了,你快别吓我......”
      “那你得发誓!”邵南云紧紧扒住窗框不撒手,非得一次性给冯文昭结清不可,“我就敢在这里起毒誓!但凡不是你亲生,就让我难产死掉!现在你也发誓,将来决不能弃我跟孩子不顾!”
      连很绝的毒誓都整了出来,冯文昭换了想法,事已至此,就算是不相信邵南云也无计可施,以往抛弃其他情人时的果断还历历在目,他也弄不懂自己怎么到了如今这任人拿捏的地步,但终究是没办法,立了誓后,冯文昭片刻不待便将邵南云从窗边拉开。
      等抹掉满脸眼泪,邵南云才开始向alpha示弱,说过一大通软话,才绕到那最烦人的事上,“原来我是同时与别人好,但那是在认识你之前,现在......现在那人犯法被捉进了牢里,我再也不会见他了。”他知道扯谎没用,因此只将事实多拐几道弯。
      重新揽着邵南云躺回病床后,冯文昭也是身心俱疲,“你那情人坐牢就是我陷害的。”他无奈地想,但始终守口如瓶,“既然你都知道,以后也不必记挂他,别叫那亡命之徒牵累了。”虽是劝告的口气,但冯文昭实际担忧有人别有用心,顺着邵南云查到自己头上,毕竟是锦原亲王的私生子给枪打伤了,这样敏感的事还是撇得越干净越好。
      但听对方说着,邵南云立即就明白是段无殃,“这傻子出门该给车撞死!”他暗地里恶毒诅咒,又恨自己当初轻信,但纵使思绪翻搅,表面上他仍要乖顺附和冯文昭。
      “以后也少跟那位好勋爵来往。”
      邵南云怔了怔,不敢多言只是点头。
      “你也别想着那房子,他的东西没一样是自个的。”冯文昭叹着气说道,“过一阵子,我找房子安置你就是了。”
      “我不会再跟别人纠缠不清了。”
      “千万别跟我说这个。”冯文昭立即止住邵南云,动了动身,好叫对方更舒服地靠在怀里,“我可从没打算用专一的枷锁来束缚别人和自己,当然,孩子的事要另当别论。”
      他始终只能看清对方极小的一部分,而冯文昭不时便要提醒这点。“你身边的omega那么多......”邵南云闷闷地回了句,“可我刚才真觉得你对我生气了,因为我和其他alpha好过......”
      他能坦诚的机会从来就不多,表弟苻宁已用匕首给了教训,可冯文昭再不愿伪装,“难道一个人有完全占据另一个人的权力?奴隶制已经在这个国家结束了,我看婚姻也给尽快消灭为好,alpha和omega再犯不着彼此为奴。”
      邵南云听着却觉胸中不忿,“往往都不是你们alpha受苦受累......”
      “你还小,根本不懂。”冯文昭怅然道,随即揉了揉怀中邵南云的头发,好显出自己并不是多么正经在做讨论,他心里同样明了,要是敢跟苻宁说这话,还不知得闹成什么样子,晓得了邵南云的这点好处,其余也不愿深究,冯文昭不指望、也不希望别人洞察自身想法。
      得了承诺的邵南云也自觉不多做纠缠,他当自己多少能得些轻松,然而又隐约害怕以后都要过着此种步步算计的日子,“就算是alpha的真爱又能怎样?苻宁那样的人肯定得到过许多爱,可单凭爱就能免于痛苦发疯吗?”他乱乱地纠结着,“终究是为了有钱花,为了穿衣吃饭,否则何苦求着成为附庸?”

      照首都近来风尚,慈善晚宴该盛装出席,然而同更高规格的宫办或官办礼宴不同,受邀者得以更自由打扮,这份自由又按着缥缈悬浮的尺度,仿佛圈中人都该心照不宣。
      原本邵长庚加急催了几次才赶制出的礼服套装过于持重,因此便远了规仪,他想着自己反正是研究所出身,对被否定也习以为常——这多亏管家提醒,唯有叫首都家中专负责义务的仆人选择着装,慈善活动是展示时髦的场合,可当季的紫色不衬他,最终只好成为单襟格纹马甲上的一条纵线。
      收拾停当后他再反复向镜子比对,直到确认能够摆出挺拔却不僵硬的姿态。

      “您的派头比起任何公爵大人都不差呢。”
      坐上车后司机陆达荣抢先恭维他。
      邵长庚不由自主微笑起来,“既然我娶的omega有个公爵外祖父,没有其他直系继承人,那么我得到头衔不就是早晚的事吗?”
      说这话时他是短暂想到冯文昭,也是上代老公爵的外孙,还是个alpha,然而这废物现在还敢冒头吗?只要苻宁别再发疯跑去纠缠,邵长庚确定自己后半辈子都不用看到侯爵的脸,尽管实话说他并未对他做出恶事,不过在人情交际中邵长庚愿意留一席之地给直觉。
      冯文昭就是讨厌且没价值的东西,就算是郑天德都要好些,如若改掉冲动的毛病,邵长庚倒觉得那是个不错的人,甚至于会是个比桓维霖更好的朋友,郑天德渴望那所谓的哥们义气,几番交往下来他已摸透了,只不过陷入了傲慢和自卑的分裂旋涡,再难以拿出真诚对待周围人等。
      然而再想下去却叫他记挂起远在岭北的桓维霖来,以往出席这些贵重场合他多半蹭他的,现在邵长庚看似独当一面却无法轻松,岳父大概当他是天生便会得体跟爵爷们、乃至亲王说话的人。

      “当真是老奸巨猾。”他暗自咋舌。

      都是撇干净自己的勾当,谁也不比谁好到哪里去,邵长庚算是安慰自个儿,可仍旧更愿意在这会儿拉桓维霖来,他的朋友狭隘好妒,背后总能散布开恶言,然而朋友终归是朋友,不仅如此,还得叫这样的朋友越来越多聚集在身边,否则人情世故中他这新客便一文不值。
      计算着车程时,有意识让头脑渐渐空放,手杖顶端眼镜蛇头颅高昂,他摩挲过血红的眼睛,鎏金的毒牙戳在指腹上。
      “毒蛇呀......”邵长庚在心里反复默念,他刚迈下车子,就给海浪般汹涌的镁光灯闪吞噬。
      眼中弥漫的尽是银亮苍茫,这几乎让邵长庚觉得此刻全部属于自己,最终他还是没彻底昏掉头脑,对一众高举相机的报社记者笑脸相迎。
      然而余光一撇中,却掠见不远处恰又位才下车的绅士,竟与他穿了类同衣裳,都是黛蓝的毛呢,且都搭着格纹马甲,自己是个子更高的,邵长庚想着,不觉得输掉什么排面,这时对方正接连摆出上相姿势,不经意间他也看到了邵长庚身上,于是面对镜头的微笑往下拉去,接着又近乎翻了白眼才别过头。
      邵长庚不做理会,等拍完照后便径自走入会场。

      由于杯中只是糖水般的白葡萄酒,他也不怕误事便放自己喝些,借此也更清醒了,伽阳亲王是位置给他一眼便给认出,哪怕侍卫们隐在四下,可单看周围一圈人交际的熙攘,宗王又怎会泯然众人呢?
      当下不是出头的时机,大家只滥客气称他“先生”罢了,邵长庚记着宴会流程,往后将会有个形式简单的义拍,酬些善款去救济境况凄惨的退役士兵,总之在这上头他将把岳父的钱使一使,再是贵重的宗室到了那时候也得下赐几句话给他。
      谁知刚按名签落座,便有一双手搭到了肩头。
      “先生你竟然坐在这里呀?”
      邵长庚根本不熟悉眼前人——除了穿着相似衣裳,当然只好微笑回应,直到对方在他身边坐下,再撇一眼标牌上庾陶二字,才渐整出了应对的头绪。
      全凭omega弟弟给皇上当情人才上位的陆军准将,和桓维霖沾亲带故,但两人似乎并不融洽,除去杂乱的牵连不说,既然眼下准将都分到了与自己同席,想来那好弟弟所受圣恩早已不复往昔,他们周围可尽是些买得爵位的商人,因此邵长庚只是平淡地对待庾陶,反正他也不羞于做个拜高踩低的人。
      对方的语气同样平稳,甚至带着刻意的亲切,“我知道苻世隆将军是你的丈人,可是......”准将勾了勾被酒液浸泡得晶亮的嘴唇,先摆出很遗憾的模样,“你不能和我们坐在一起。”
      “为什么呀?”邵长庚故作仓皇无辜反问庾陶,知道对方讽刺的是自己不配与他平起平坐。
      “你总不想最后合影时候站在被裁掉的边角......”
      “算我不懂吧。”他没给对方继续刻薄的机会,“不过是穿了相似的衣服,我还觉得跟你有缘分呢,现在怎么凭空这样大的恶意?我们都是穿制服的,帝国军人该经惯了整齐划一,如今何必抓住小事挑眼呢?”
      旁边众人只是寒暄自己的,来送酒水的应侍很有眼色先略过他们这边。
      “我看你的礼貌是配不上这光鲜外表的,连敬语都来不及学会吗?”庾陶仍旧语气平和地讽刺,像对他纯是不屑。
      “准将教训的有道理。”邵长庚盯着圆桌中央的花团回了这话,敷衍间他倒是又想起了件趣事,官方才报了皇室削减开支的新闻,然而先来的是什么?闲言碎语一阵又一阵,原定给庶出汶方公爵的采邑竟全盘被削去了,仅留下个枯萎名号,生下小公爵的庾家omega又怎能得宠仍旧?这不庶皇子的舅舅在晚宴上坐到了自己身边?再者也没听谁说这准将是有本事的人。
      “得到您的劝诫真是莫大的幸事呀。”他的态度谦卑起来,“作为舅舅,您必定将年幼的汶方公爵教导成国家栋梁......”
      庾陶像是被戳了痛处,终于忍他不过,腾地站起身,却正撞上搁酒杯的托盘,淅淅哗哗的酒水洒湿半侧身子。
      “我的天哪,这可怎么办啊?”邵长庚忙递过手帕去,作势要帮庾陶的忙,“要不您先换我的外套穿,反正都一个模样......”
      可惜对方气得脸色煞白,狠瞪他一眼便拂袖而去,这时晚宴也即将开幕,邵长庚知道自己还得等着听亲王的祝词,再懒得和一个失势的家伙纠扯。

      不过就算是空出旁座后神清气爽,他的位子始终还是离中央太远,亲王的声音也太过软和,传到耳边已模糊不少,好在邵长庚能借地缘便利,哪怕冒着失礼的风险,也要将久闻大名的伽阳亲王从头到脚打量一番。
      言语中颂扬的是普通士兵的拳拳爱国之心,他们成了磐石,仿佛一个个身上都寄生了奉献和忠勇的精神,这类东西邵长庚听过太多,要叫他做文秘,同样的稿子也够写上一写,以往宗室皇族的公开发言总有古雅的措辞,不过伽阳亲王这回基本讲着大白话,没掺和进古代典故却出入意料提了些伤退士兵身上实实在在发生的事,就算亲王不时会瞄提词板,有些惯于作态的贵族omega已经开始掏出丝绸手帕抹泪了。
      邵长庚仔细听着,面前的百合花中探出一粒小虫,他偏了偏脸叫它飞开,这时候掌声又响了起来,记者们蜂拥上前,几乎在台前围成一堵墙,此起彼伏的闪光照得亲王如同镀银神像。
      他则再远望起那张没准被印上纸钞的脸,比起其他五十来岁的人是要年轻些。
      但现在能做的只有继续鼓掌,却不想花间的飞虫还不放过,来回绕着他没完没了,邵长庚才心烦没多久,再看向台上时才发觉不对,那穿军装的人绝非侍卫一类,亲王前脚刚下台后脚他便走到了话筒前。
      “这是还安排了什么人物发言吗?”邵长庚是个不懂就要问的人,可周边坐着的也一头雾水冲他摇头。
      疑惑起来后,前台仍是一片灯闪,他始终难以得到机会看清来人。

      “感谢首都各界人士对退役军人境况的关切,但是......但是......仍......旧......”

      “结巴还有脸上台说话?”
      听那人握着话筒支支吾吾,似乎连舌头也捋不直,邵长庚顿感可笑,顺嘴就同旁人嘲讽了,可立即就觉不妥,自己与周围都不熟稔,加上万一真是什么皇亲国戚,那可不能随随便便讥笑,于是他坐直身子老实下来。

      “一大批曾在岭北军队服役的战士,他们的权利......权利没有保障,牧场的土地被,我作为......作为曾经和他们共同守......守卫边境的人,无法坐视......”

      他绷着一张脸,忍着不嘲笑出声,管他是什么王公贵族,反正大结巴一个,邵长庚实在难以逼迫自己产生星点敬意,这必定是哪个头脑简单的贵公子,去边境驻军镀金作秀了几天,现在又在首都急忙慌装出善良、爱兵如子的模样,但问题是伽阳亲王又会怎么想?这怎么说都是亲王的场合,邵长庚想着这些,但苦于不能施展分毫,只得短暂感谢父母遗传了条灵活舌头。
      由于实在厌恶他人口吃的缺陷,邵长庚渐渐被红酒杯中自己的倒影吸引,然而忽的就给人从身后朝前撞去,他连忙抓住桌边维持体面,可还是跟周围人一起发了会儿愣。
      只见四五个矮个头男人一路径直走到会场最中央,那般披着头发裹着袍子的模样是在奇怪,邵长庚也是过会儿才认出大概北边什么部族的牧人,“要给我们表演什么节目吗?”他戏谑地想,然而牧人们像是怯场般都往刚才那结巴军官身后挤,这下邵长庚不得不仔仔细细将一切看清楚了。
      终究还是有人站了出来,私下里嗡嗡的议论声暂时平息下去,邵长庚庆幸这一个虽然口音重但不结巴。
      “我们父亲和祖父亲的牧场家园全被夺走了,大喀伦帕罕的人不但强派差役,还叫卫队殴打我们,首都的老爷们,请听听牧人的心声吧......”话音未落,那牧人便站直了打颤的罗圈腿,将背在背后的一大筒羊皮呼啦啦甩开,记者们先是面面相觑,随即争先恐后对那张按满红手印的请愿书拍起照来。

      现在他确定自己正身处一场意外变故之中,结巴不但强抢的伽阳亲王的风头,竟还真带来了苦主叫大家身临其境,可戎人的大喀伦,岭北军的司令帕罕难道不是受皇上册封才得到权力?垦殖放荒不正是国会的实边之策?接着他又找出了联系,桓维霖急赶着包机飞去赫林城,也就是为了能让突击步枪和装甲车早日把造反的家伙们剿灭,谁知本该乖乖呆着等死的人竟生出了跑来首都告御状的逆心。
      要自己当亲王,痛快些干脆叫侍卫把一干人等即刻拿下,但就算是苦楚突如其来,祥和的氛围也始终没给破坏掉,像是亲王一方终于决定和平地扳回局面,不过站出来的不是亲王本人而是他的正室omega。
      虽早见过登报的相片,不过邵长庚还是觉得现场灯光将人照得更漂亮,此刻那名叫察哈兰的外国王子正微笑着同卑微的牧人一一握手,“可惜他老了点,腰身也不纤细......”邵长庚暗自想着,否则亲王殿下怎会看上他的阿宁呢?
      无论如何,察哈兰维护了丈夫该得的颜面,他说起自己曾和丈夫孩子一同慰问边防军的经历,显得如今并不仅是纸上空谈,似乎除了苻宁外,其他omega都有温情感化的天赋,邵长庚继续听察哈兰说起边军的医疗和餐食如何得到保障,而在岭北的各族又是如何像兄弟姐妹般亲密互助,这些话大概全是临场的发挥,邵长庚这次没见有稿子和提词板。
      亲王怎会抛弃这样的omega选择苻宁呢?邵长庚几乎可以肯定,毕竟人在面对自身前途时都有理性;然而谁又会长长久久喜欢精明强干的omega呢?最终难免投入像苻宁一类小婊子的怀抱。
      等飞虫再过来,邵长庚觉得反正同样的衣服之后也不会再穿,便迅疾地将它捻死在衣袖上,这桩死亡发生得不为人知,他融入众人为察哈兰殿下鼓起掌来。

      也忘了究竟从哪里听说,反正似乎公认读书对胎教有益,苻宁也渐渐克服了焦虑,开始逼着自己多为腹中胎儿着想,他去了多年前专为自己造的图书室,觉得多少该让心静下——怎么说现在都正过着好生活,再犯不着发脾气让自己痛苦。
      酆山府最大的图书馆比他原本学校那个强出百倍,贮着家族数代积累的经卷、线装书和用青金石和黄金绘画的手稿,然而苻宁对那些拴着铁链的古籍珍本心存畏惧,至于其他近代出版的文史大部头也觉得无聊透顶,相比之下他自己所有的那批书更讨喜欢。
      为了阅读的安静,苻宁合情合理遣走了随从仆侍,自在地绕着书柜转了几圈,最终也没个目的,只随意抽出一本捧读起来。
      这是教人写古体律诗的,苻宁略微翻了翻那些讲平仄和对仗的部分,没多久便头昏脑胀,又觉得此处的椅子坐上去千万个不舒服,正撇开书本要离开,卷起的页边下便露出块突兀的涂鸦。
      歪瓜裂枣的狗头,叫一颗大大的爱心圈在中央。
      并不是本陌生的书,苻宁只将那荒诞的涂鸦瞧一眼就全记起来了,他记起自己当时是怎样同表哥额头贴着额头,原本真打算好好学些知识,然而没多久便只会痴痴发笑,动笔在空白出画上难看的狗头,又戳了戳表哥,非说画的是他。
      苻宁受了回忆的刺激,哪怕即刻合了书页,但跟冯文昭的过往仍旧如影随形,表哥规规整整勾勒出爱心的形状,他再笑话他时,就叫对方吻在了脸颊边。
      当下苻宁的脸也跟着烧红起来,表哥不是坏人,他们又那般爱过,为什么就成了现在这样,只有他孤零零怀着孩子,苻宁心里委屈不甘,也不敢继续乱想,一路捂着侧脸走到室外去,清新空气从四面八方涌来,他这才好受一点。

      出去没多久,女仆又忙着送御寒的呢子大衣,苻宁穿了衣服,刚想叫眼前的人给他联系冯文昭,好在话到嗓子眼,他便意识到下人狡猾不可信任,但凡再找表哥,父亲肯定会知道,邵长庚不在身边,他一个人绝对没本事掩盖。
      “我只是想出来散步透透气。”他勉强装作随意的模样。

      草坪早给修得整整齐齐,一大两小三只狗正在上头疯跑撒欢,新来的白狗儿渐渐同狼狗绒绒熟了,把那条蓬松的大尾巴当玩具来回追逐,苻宁远远望着,心情慢慢好转。
      “你们去看着点,别叫绒绒伤了小狗。”他嘱咐女仆。
      苦思冥想多日,苻宁终于决定把作为姐姐的小白狗叫毛毛,既然这个活力无限的小疯子那么喜欢狼狗,绒绒和毛毛正好对仗,想到这里,苻宁又面带微笑呼唤自己的狗儿们。
      绒绒一马当先冲到脚边,来回蹭着他的裤腿,冬天将要到了,狼狗的毛皮不知不觉间厚实浓密不少,雪中梅和毛毛外出时得穿小衣服,它便天然带了身皮草。
      苻宁从仆人手里接过绳子在项圈上扣好,又叫赶紧带小狗进屋烤火取暖。
      “你想看羊还是马呀?”他抚摸着狼狗油滑的背毛询问,“或者我们去瞧瞧猎犬们?人家都自食其力,你却作威作福......”
      这般絮叨着同狗说了一串话,愉悦的苻宁又觉得没什么烦心事了,仿佛自己也不需要哪一个alpha作陪。
      他牵狗绕过喷泉和用鹅卵石拼成的小广场,在花园一角见到了运来不久的梅花鹿,它们还不太适应,只能先圈在笼里,苻宁看得满意,知道邵长庚听进自己的话,原本讨厌他非要回首都料理不知所谓的烂事,如今这怨恨也减淡了。
      临近马厩时狼狗又兴奋起来,仆人担心苻宁给拽倒,连忙接过绳子抓紧。今日也不知怎的,场院里头老远就听得见吵吵闹闹。
      “聒噪什么呢?”苻宁冷哼一声,决定去看个究竟。

      大管家韦忠正背对着他,和一小个子男孩拉扯推搡,慌忙间管家一脚踹翻铁皮桶,哗哗啦啦的鱼儿洒出来满地蹦跳,狼狗闻见腥气汪汪大叫几声,韦忠一回头见是主人,凶恶气势登时收敛。
      苻宁喝住狼狗,不叫它乱吃东西。
      “怎么回事?白日里吵吵嚷嚷像什么样子?”他厉声斥责大管家,又用余光瞥见那仍穿着宽大单薄衬衫的男孩,在冰冷泥土地上竟打着赤脚,离近些时又有酸馊气味飘来,苻宁连忙退后几步用手帕捂住口鼻。
      韦忠见状,又是一巴掌重拍在男孩头上,命令他赶紧远远滚开。
      “您别见怪,这个贼野东西从湖里钓鱼,让巡逻的给逮了,这不正要惩戒......”
      “你放屁!”男孩随即刺耳大骂,“什么时候不能钓鱼了?你这老贼凭什么不让我钓鱼?”
      “那么大个牌子站在湖边......”
      “去你妈的欺负人,老子不认识字......”
      大管家再度扬起手作势要扇人耳光,可惜叫瘦小的男孩闪身躲过,“看你好歹也是个omega,怎么满口的污言秽语!”在主人面前终究得端着,韦忠因此没说出更难听的话来,可苻宁却更觉得好笑了。
      “omega?他是omega?”
      “我是呀。”男孩抢着自证,一双杏眼直勾勾盯着几乎同龄的苻宁。

      “你这卑贱的人竟敢看着我吗?今天非得教你敬重主人的规矩!”苻宁又唤来两个家丁,叫把这omega男孩用麻袋裹了痛打。
      到了这时候,之前跟大管家撒泼胡闹的劲头再使不出来,男孩害怕起来,扑通一声便跪在苻宁面前,家丁将他从后拖拽,然而即便扑得浑身泥土,也要挣扎爬到主子脚下。
      “求求您了,老爷啊,你放过我吧,他们会把我打死的,我死了没人管我娘啊......”
      但苻宁只是嫌恶地又后退几步,根本无动于衷。
      “我钓鱼是为了给猫儿吃......”
      一听此言,韦忠当即大骂荒唐,又朝着omega男孩肩膀踹出一脚。
      “猫妈妈没吃的下奶,小猫崽子也快饿死了......”男孩死死抓扣着地,不叫人把自己拖起来,仍不放弃哭喊着同主人伸冤。
      “你这穷骨头还配养猫?”大管家刚嘲笑一句,似想再补上几脚,不料苻宁竟叫了停手。
      “算了,猫吃鱼是天经地义的。”他从仆人手中牵回狗绳,又指了指地上奄奄一息的鱼儿们,示意男孩赶紧将烂摊子收拾了。大管家的态度也立即变了,按着男孩的脖子叫他给苻宁连磕了几个响头谢恩,然而苻宁觉得无趣,加上冷风也吹了起来,看也不看一眼转身便走。
      他自己也养过猫咪,可惜叫废物表哥弄丢了,因此苻宁也见不得别的猫受苦,他更不愿意有猫崽因自己挨饿,“为什么冯文昭对我就半点同情也没有?”苻宁闷闷不乐,加快脚步回到门厅,赌气把外套狠狠摔在地上,狼狗害了一怕急忙躲开,他又见到医生已经到了准备看诊,可这连亲生父亲都不管的孩子能好到哪里去?苻宁纠结着再受不下去,跑回卧室后,紧紧锁上门才敢放声大哭一场。

      到清早他回过神,消化了会儿失败后才起身漱口,将昨夜的酒气一并狠狠吐出去。
      事实就是那位讷惕王子殿下时时刻刻看管丈夫,仿佛亲王是个正在学礼仪的娃娃,邵长庚几乎能想象往日苻宁是怎么给这omega收拾的。
      至于他,唯有长吁短叹,扯过毛巾反复擦净下巴,一偏头便又看见了那幅给精心装裱的擘窠大字,亲王写的什么“维天降灵”跟“高安万世”都是极好的意思,然而邵长庚只要想起花了钱后仍受冷待的遭遇便愤懑,现在岳父必然觉得自己是和冯文昭相似的废物,于是他摇铃唤人进来,叫把这玩意儿麻利请去凉快地方,自己则重新躺回床上。
      但再想想,就算那庾陶以公爵的身份担着准将军衔,可自己不一样轻视他失去圣眷?那么伽阳亲王也没有理由热情地对待他这样连爵位也没捞到的无名小卒,邵长庚于是释然不少。
      另一方面,要不是在皮具作坊订的公文包被拖了工期,现在这会儿他早该去海军科研所的业务理事会报到了,然而由于皮料十分稀罕——用了几条濒临灭绝的河湾鳄鱼,因此邵长庚也无所谓匠人多精工上几天,反正没有提包他是不会去工作的,原本整理好的上尉军装也让女仆收了起来。
      早间新闻也懒得听,邵长庚晓得把控自己的挫败,事到如今,他只将不被苻世隆扫地出门当做第一要务,可很长一段时间里邵长庚都觉得自己该比父辈们成功,哪怕不能豪富,也算是吃公粮的人,他父亲给股灾打得飞灰湮灭,大哥在给警察逮捕的过程中跳楼身亡,祖父那时候倒是当过勋爵,可惜经营银行替反叛的亲王们洗黑钱,事败只好按叛国吃枪子,他的成功之处似乎就是活着享受富贵。
      邵长庚又叹了口气,取下无名指上的婚戒把玩,他确定岳父和自己都没打算真刀真枪同伽阳亲王的omega斗一场,又幸好苻宁怀孕的事瞒得紧,否则不但小傻瓜没命,怕是自己如今的一切也难保住,成为皇位继承人的亲信,再立个什么从龙之功更是痴人说梦。
      感到忧愁后,他立即拉起毛毯盖住脸面,连时间也被分割了,邵长庚自觉活得如同提线木偶,现在是被关进箱子时的难得休憩。
      晚上岳父命自己去家中赴宴,名义是给回到首都的邻居接风洗尘,他知道要喝大酒、更知道双方的敌意,实在是烦透,可没有办法,邵长庚最终只能在出发前多吃几块干酪——权当给予些不靠谱的希望,有时候他憎恨军队的喝酒阵仗。
      他打算安静优雅、彬彬有礼,腼腆得像刚毕业的学生,只在被问到后才说话,遗憾的是酒桌上的打手可不能如此,这又注定是地狱般的局,他预先向将军的副官打听,两方过往像真个结过大梁子,苻家那稀罕地复姓乙弧的邻居,才给军部升为少将调任首都,岳父领导的城防军就得上下奔忙应对查核,哪怕贵族家里不兴吃着饭谈正事,但邵长庚可已经闻到四处火药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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