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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第五十八章 ...

  •   最后一圈涟漪在绿水中荡平,投入湖的石子终于消逝无踪,冯文昭这才意识到时间已然飞逝而过。
      两匹枣红马正沿着湖边吃草,鬃毛被太阳照得闪闪发亮。
      “我们回去吧。”冯文昭看着马对段无殃说道,现在的平静反而叫他不能适应了。
      可勋爵根本不着急,反而掏出香烟抽了起来,“你操心什么?”说着甚至在草地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下,侍立远处的仆人见状立即跑过来铺上毯子并支好交椅和阳伞。
      “问你些事......”冯文昭没办法只得落座。“你最近会去宫里吗?”
      段无殃仍仰面看向蓝天,歪着脖子吞云吐雾,“会吧,怎么了?”
      冯文昭也懒得迂回,“帮我找找门路呗。”
      “难不成这时候你想当皇家侍从官了吗?听我一句劝,现在宫里不是好时候,别找那罪受,况且你肯定不是真心想干事。”
      “怎么你觉着我是有颗光耀门楣的雄心吗?我想的是捞钱,借权力逞威风,想践踏哪个就践踏哪个,但现在的我又能完成哪一样呢?所以说......”冯文昭耸了耸肩对朋友微笑。
      “得了吧,你也就是嘴上说得欢。”段无殃还咂了咂嘴,“我说你就是害怕受穷,可挣钱的门路海了去了,你哪怕是去买股票炒期货都要更心安理得些。”
      冯文昭冷哼一声,“现在谁手里又没股票呢?”
      “你整的是什么?”段无殃也冷哼起来,顺带叫仆人再摆上桌子来倒酒喝。
      “酒业......”
      不等说完冯文昭就被打断,“那你这笔款子完了,以后马上就是军队禁酒令,之前不是还再禁烟,这次是来真的......”
      起了报复心的冯文昭也不叫段无殃说下去,“你可再别了,那帮子人什么时候遵纪守法过?我给你说的都是正事,你看你多少也算个外戚,给我讨个位子能有很难?也别说你自己怎么样,就是懒字作怪。”
      “早知道现在这般田地,当初不如娶了你表弟去,我估摸着他带的资财肯定不比你现在这个omega少。”
      “是啊,我是想要他。”
      “我也一样。”段无殃随即哂笑跟腔,冯文昭再是坦然不下去,他不顾礼貌起身时几乎碰翻椅子,但就算如此他也要背对过去,装作无聊的样子抚摸马脖子上的短毛,仆人牵住笼头,他迅速踩着镫子在马背上坐正。
      “简直快要无聊死了!”冯文昭在忍回眼泪后故意提高声音说话,他趋马走向段无殃,叫朋友别再懒躺不动。
      见马儿凑了过来勋爵赶忙扔了烟从草地上爬起来,“这是我哥哥的马,一匹连爹娘祖宗都清清白白的好马,我劝你悠着点骑。”说着他站起来扯住冯文昭手里的缰绳,对方再要回撤也一时不得。
      “现在的我又怎能帮你的,看看周围,这地界和这帮子使唤的,全都是我哥哥搞的慈善罢了,乞丐一般的我怎能再做他人的桥梁?”
      “至少你还有你哥哥。”冯文昭咬牙说道,他自己选择毁了宁静,即使知道同朋友吵闹丝毫无用,全因心中的愤懑再难控抑,“我什么都没有了!要是找不到能安稳的位子坐上去,那么......”他俯视着对方的脸哽咽起来,“你觉得那些人会怎么对我?等郑天德回过神来我该逃去哪里呢?你又见过邵长庚那样子吗?他对我笑着,意思却是叫我去死,更可悲的是我知道他可以这么干,阿宁......阿宁要怎么对付这样的丈夫......”
      段无殃松开了缰绳,再不反驳他什么,“你不能这么脆弱,你又不是omega......”他正色说道,不久又嬉笑几声,“我哥就是这么说我的。”
      然而冯文昭没法体会到任何轻松的意味,“真他妈的不公平!邵长庚一点也不爱阿宁,凭什么他就人财俱全呢?”这会儿他像是上了头,每句话都带着激动的颤音,过去好一会才缓过劲。
      “对不起。”他握着马鞍下来向段无殃道歉。
      “有什么办法呢?”勋爵叹着气给了冯文昭一个拥抱,“活着就是受罪。”
      “要不然这样......”段无殃话里带出个转折,“你先帮我搞点钱,别叫我永远活在债务的枷锁里,然后我看着再为你做些什么。”随后他再补充起来,“我哥哥不会一次性把钱还清,他就是想要我的把柄。”
      冯文昭这才想起段无殃欠下的巨债,“但我总没几个亿来借你吧?”
      “借钱多伤感情,我没别的意思,就是跟你商量,要不把你的小omega借我呗。”
      一番话竟给冯文昭听愣了。
      “你看是个这,也不是别人,就是十三岁的、怀了孕的那一个,如果说假称他的孩子是我的,那么我就有办法跟姑姑,也就是中宫陛下讨些银钱......”
      “太荒谬了!”冯文昭忍不住打断,早对朋友的愚蠢瞠目结舌,“即使你真有个私生子,你姑母便会给你钱赡养?”
      “是你冷血才会这么想。”段无殃摇摇头,显然不赞同,“家人按理说该彼此襄助,何况咱们的皇后又是那么宽宏慷慨,她甚至会去劝皇上,叫把私生子们合法化,为什么她会不顾自己的侄儿呢?再说了,多子多福,我要是再装得靠谱些,中宫陛下肯定更高兴,到时候不就能替你说上话了吗?”
      “你早都盘算好了!请我来你哥哥的狩猎别墅,说着是来玩玩,其实你早就想好要跟我说这个?”
      “穷生奸计嘛。”
      段无殃笑话着自己,顺手递了烟给冯文昭。

      女仆急匆匆跑着端来热水,苻宁本要借它漱口,不料胃里像是破了口子,在痛中紧紧回缩,他再次控制不住吐了出来,接连的呕吐叫他整张脸酸胀麻木。
      已成丈夫的alpha正给他拍着后背,苻宁推了他一把后又大声指责起来:“都跟你说了看医生没用,现在我倒比之前更难受了!”
      “以后我不吃饭了!”恼火起来的苻宁接着又嚷嚷。
      他只顾拿毛巾盖住脸,不愿意看仆人收拾那摊脏污,觉得难堪到极点,继而厌恶开自身的酸馊味道,大闹着要去洗澡。
      至此所有人都对苻宁千依百顺。
      然而苻宁总觉得明里暗里都是不足的地方,可无论怎么纠结最后都是恨自己,哪怕暖水已环绕周身,他还是要靠着浴缸壁蜷缩。邵长庚不敢贸然碰他,先开口问苻宁要不要玫瑰香水。
      omega点了头,依旧紧紧环抱住膝盖,嗅着香气随水弥散。
      “我没有怀孕。”终于苻宁忏悔起来,细嗡嗡的声音游丝般缠住喉咙,他并非不知道孕期反应是怎么回事。
      这会儿邵长庚先笑了,“不要多想了,医生也并没有说什么,我猜都怪这季节,今年比之前冷得多,过几天我们去偏南些的地方就好了。”
      “不知道......”他把手臂勒得更用力,接着又盯住皮肤上泛红的那片发呆。“我真想永永远远藏起来。”
      似乎经过了一套思考,邵长庚没选择说出更多安慰人的废话,他只是小心地靠近,再握起苻宁冰块般冷的手,一直等到omega暖和为止,苻宁在陪伴里松懈下来,连身边的水仿佛也变得更热,然而他还是要往邵长庚的手背咬上一口。
      “哎呀,你这小坏猫......”邵长庚逗着他,反手轻撩水花溅到苻宁脸上,自然苻宁也被挑了起来,你来我往同新婚丈夫胡闹了开。

      在见医生时邵长庚身上仍染着片片水渍。
      “您能肯定吗?”他问着,已将手中纸张卷成一筒,医生沉默着又点了点头,这时候过来了奉茶女仆,两个人便都静悄等在原地。
      邵长庚虽加了方糖入杯但根本不去喝茶,他向更里走去,壁炉中的火焰顷刻把字纸化为灰烬。
      “真是辛苦您了。”邵长庚转回来向医生道谢,医生也相应朝他鞠躬。
      “只是额外劳烦件事,以后除非是我说,还请别告诉阿宁这个,再就是用药和看诊的记录,也希望您能在我这儿留个档。”
      客气的态度贯穿始终,甚至在医生喝掉半杯茶要告辞时,邵长庚还是坚持一路送人到门口。

      他看着车子驶出前院,又去望头顶的天穹,似乎秋天以来从没有这样好的太阳,碧云海浪般涌动,其间仍有鸿雁高飞而过。
      这样仅是很短暂的一会儿,邵长庚立刻敛去笑容,待换上了干净便服后才再去卧室同新婚的omega作伴。
      天还早得很,苻宁看上去已是累极,被玫瑰水浸泡过的身体香香暖暖,然而邵长庚吸取了教训,只斯文地坐在床头,omega撒娇要他剥水果便老实照做。
      “我想看婚礼上的照片。”苻宁迷迷糊糊地说。
      邵长庚喂他吃了很甜的一瓣橘子,“算上修版和上色的时间,我们还得再等几天。”
      虽困倦了,但苻宁还是要蹭着把头枕到alpha腿上,“那就等吧,我也没办法......”他的侧脸被反复摩挲,邵长庚伸手在他唇边逗弄,苻宁便温柔含住那截手指,让alpha像对猫儿一般对他。
      “按说等会儿我还得出去应酬些人,你要是不愿意我就全推了陪你。”
      苻宁闭着眼睛想了好一会儿,想通了才自己靠回枕头上,“想去你就去嘛,我又不是离了你活不了,可是......”他猛地坐起身拽住丈夫,“你要跟其他omega玩到一起去,我就给你好看!”
      “阿宁,你放心吧,只是军队里的熟人而已。”邵长庚态度自然地同苻宁解释,安抚到omega乖乖睡下为止。

      同一天里的风势渐渐大了,司机陆达荣在为他点烟时小心用手笼住火苗。
      “医生去找我那岳父老爷了吗?”他在满片烟草味里问道,司机收下火机只点点头。
      邵长庚后靠到冰凉的石椅背上,公园石子路旁随便开着紫的小花,他伸出脚把花儿们来回乱拨了几下,心里仍在盘算着整件事的走向,不在乎其他游人的交谈、走动和嬉笑,愉悦的神情渐渐浮现了出来,这时冰淇淋车开了过来,一阵明快的铃音叫他再观现实。
      刚才的孩童才冲鸽群撒了整把玉米粒,但一听到那乐音便欢跑去要买冰淇淋,鹅卵石的缝隙间嵌着谷物颗粒,喜鹊从枝上飞下同鸽子们抢食。
      陆达荣随着主人望向那辆挂满气球和彩带的厢车。
      “还挺漂亮的不是?”邵长庚轻声笑道。
      不远处是一丛丛低矮的石楠树,这个季节早就没了花,余下的绿叶衬的那些少年omega更像群雪白的鸟儿,其间站着的那几个金发碧眼又骨骼纤细的更是出众非常。
      “领家的放这一群出来做个揽客的活招牌罢了。”陆达荣这般回话,alpha们自然都懂得。
      “你别看呢,首都这些会所公馆里的领家可是一个赛一个的豪富,可怜的小家伙们实际捞不到什么。”邵长庚感慨了一句,已看到那边凑过去了几个男人同omega们搭讪调笑,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掏出钱来给陆达荣叫人去买甜点请客。
      本来几个小孩子围着在吃冰淇淋,但见着莺莺燕燕拥过去,家里人便忙不迭扭着孩子避开了去。
      “想买多少就买多少呀?”一个金发的omega抢声问陆达荣,他身上比摊位里的奶油糖浆还要香上几分。
      “你竟会说我们的话。”年轻的alpha想同人搭几句,但对方故意摆出娇态嗔了他一眼,随后便点了好大份薰衣草冰淇淋,还一个劲叫店家多添果仁,其他人也对着牌子上琳琅的图画叽叽喳喳。
      其中有个omega仍穿着衬衣短裤,样子和首都普通学生别无二致,是最近时兴的扮相,“怎么能吃这么多甜的?你们不怕胖成猪头吗?”他非要在同伴中显得高一等,可周围人也只是玩笑敷衍,最终他只给自己简单要了根橙汁冰棒,硬邦邦的一块刚出冷柜后不停冒着白气,一时吃不到嘴去,omega便张口对着呵出暖气,小口舔着冰时他已将陆达荣从头估到了脚,最后他绕开他径直往邵长庚身边坐下。
      “您还记得我吗?”
      邵长庚对上omega水汪汪的大眼睛,“怎么会忘呢?”
      一听这样说,他立即靠得alpha更近,“您真慷慨,还请我们这么多人吃东西。”说着偏要低垂下眼眸看人,又将冰棒的前段吮进嘴里,嘬出的滋滋水声不绝于耳。
      “让我报答报答您行不行?”omega说得可怜巴巴,恰赶上一阵冷风吹过,他穿得轻薄再给冻了个寒颤,为了取暖整个往邵长庚身上贴。
      “珂尔温呢?”邵长庚没应人的动作只是继续问下去。
      “可我是丹心呀......”omega靠在邵长庚肩上撒娇似的嘟囔,而邵长庚也像是头回知晓这艺名,竟耐下心来将人再哄了哄。
      “人家珂尔温真是好命,被有钱的少爷给赎走了,而且呀,还说是真要明媒正娶对他呢......”丹心一面打开了话匣子,一面仍不忘本行,将冰棒丢到一边后,就借着冷的劲拉过邵长庚的手。
      “我说丹心呀......”邵长庚没拒绝也没主动,“上次和我们的那个小金猫儿不是珂尔温吧?”
      “不是他,珂尔温脾气绵,上回还和你家人吵架的那个是伊西,他就在哪儿呢,想我们两个再服侍您一遍?”
      邵长庚倒也不理这一茬,只是分不清异种omega的长相,又先知道了罗金吾同珂尔温的事,现在倒也全放了心,“在你们那里去的可都是达官贵人,我还能叫你惦记上?”他故意同丹心这样说。
      “能有什么用呢?偌大个场子好久不见人了,再不开张真怕老板娘转手卖了我。”
      “你们那儿的老板娘和少东家想来都是厉害人物啊,怎能叫你这样的小宝贝受苦喝西北风呢?”邵长庚说着想把手抽回来,但丹心并住膝盖夹得他更紧了。
      “那两个坏蛋,克扣钱又要打骂我......”omega瞥了瞥嘴。
      “下次等我告诉你们少东家去叫你好看。”邵长庚在丹心腿上掐了一把又吓唬了他,但omega也不像是怕的,“下次?少东家之前给仇家打了一枪,又说是去国外疗养,就盼他做个回不了家的孤魂野鬼呢......”
      此刻并没有多少说眼睛看着,丹心再要亲热邵长庚也不再摆虚势,任由omega坐到膝盖上并动手将人圈住了,“宝贝呀,想要活下去就得学会看人下菜碟,有些话你跟我说是没有关系的,其他时候,你只需要用好眼睛和耳朵便足够。”
      “让我做您的人......”omega呢喃着讨宠,见了邵长庚手上的婚戒反而更热切地去亲吻对方的脖颈。
      alpha将人的下巴扳起,丹心乖乖闭上眼任凭打量,但邵长庚竟觉得乏味推了他到一边,“你要是好心,就帮我那边的朋友开个洋荤......”他向丹心指了指仍在同金发omega搭讪的陆达荣,顺带在怀中人的屁股上拍了把示意他快起来。
      丹心识得了这趣味,只能乖乖退到一边,“但老板娘不让我们私自接外头的客人。”omega为难起来。“她就是怕本该会所里赚的钱流出去,也根本不叫我们攒□□己。”丹心又诉起了苦。
      “你不用害怕这个。”邵长庚微笑着保证。

      离了公园后他们几乎卡着点到了酒店去。陆达荣刚停好车子,便在后视镜里见邵长庚用随身的喷瓶散出了几团雾气。
      “气味阻隔剂。”邵长庚说着又将印满外文的小瓶抛给司机看。
      “我怎会懂这些外国人的字呢。”
      “写的都是波利文,雾化液滴将会有效吸附信息素的味道,但这个闻着像切开的柠檬,真是叫人讨厌。”
      司机一听赶紧拉开车门迎主人出来,他确定这会儿邵长庚身上不沾任何omega的甜香。
      “我估计一会儿等拖到挺晚,你大可以去别处透透气。”
      “谢谢您阁下,但我还是......”
      邵长庚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要陆达荣别再客套,“你毕竟是干爹的手下人呀,不送个见面礼,我这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若不是做了奇怪的梦,邵南云还当忘了曾相好的罗耀祖,但不想在梦里alpha竟把他紧搂在身边,他扭挣开怀抱,却见对方竟是齐整一身海军军官礼服,前襟的穗带和勋章金光银亮,他的反应迟钝下来,连瞧见罗耀祖另只胳膊揽的襁褓也无动于衷,可是婴儿却咯咯笑个不停。
      原来他从没有这种感觉,就算是梦到什么也没多久记忆,然而现在周围正站着店员为他系上领结,裁缝蹲在地上替他处理过长的裤管,邵南云似乎仍不能忘记那场骗人的梦,但冯文昭叫他照镜子,见自己穿得既漂亮又贵气,邵南云立马将忧虑抛到了九霄云外。
      冯文昭倒是将这桩古怪差事的前因后果同他讲了个明明白白,邵南云虽扭捏推脱过,不过想着自己从没见过皇亲国戚,最后也愿意帮段无殃假冒一回。
      他们还在成衣店试着装时,勋爵便破天荒的早到了。
      “一会儿多少也是个订婚宴,你怎么让人穿市卖的成衣呢?”段无殃先是质问冯文昭,而后才绕着邵南云观看起来。
      “勋爵阁下。”邵南云冒着紧张的心情向来人屈膝行礼,段无殃这才想起来要去吻omega的手,“你竟是这样的尤物。”他随口恭维,邵南云却更紧张了。
      只有冯文昭闲坐在一边,见邵南云已被装扮好了,便催促朋友赶紧去玄江王的府邸赴那场订婚宴。
      “是他omega哥哥的继女儿订婚了。”冯文昭对着段无殃向邵南云解释,防止他永远是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虽觉得段无殃没摆出什么架子,但只一想到对方是中宫皇后的侄儿,邵南云就由不得精神紧绷,生怕自己在哪个小处得罪了,更何况一会儿等待他的将是真正的贵族宴会,以往从没有过的事情,他只跟罗耀祖在小酒馆里的广播下跳过舞,心里期待着又生出十分的害怕,可就是别扭不敢问冯文昭太多怕叫人笑话,现在见了段无殃本人更是谨小慎微。
      “哎呀,就是去玩玩嘛,我得给大家看看你。”段无殃随意向邵南云说明了境况。
      “我才是那个该紧张的人。”冯文昭假笑着接过话来,将账单塞到段无殃手上,段无殃没带随从来只得自己签字,“真的现在我都快不会握笔了。”他抱怨道,又跟冯文昭彼此说着话走出店门,邵南云跟在后头搭不上什么,可就连司机开门口伸手请他进去的礼貌都引出种混合兴奋的紧张。

      远远便能瞭见大宅,夜色潜得恰到好处,四下弥漫着无源湿气,但邵南云的全部心思都被辉煌的灯火吸引,夜雾粘稠地围住此处谷地,不过那一幢幢巨大的、造成金鱼和楼阁模样的灯太过耀眼,又有无数小粒霓虹钉在其上,简直像是星辰落到了流水宫殿里繁衍起了生息。
      这阵势以往只有新春游园灯会上才有,而前庭的宽阔似比皇家宫殿都不逊色,邵南云就这般眼神迷离地随着一众锦衣宾客向里走去,经冯文昭略微提醒才清明了些,他想去挽住侯爵的手臂,可冯文昭立马咳嗽一声,反倒是段无殃上前来握住了他,邵南云总算定了心思,和两个alpha并步穿过炫丽的灯丛朝洞开的大门走去。
      这时候又绝不敢轻易说话,哪怕显得傲慢都比让人觉得没见识强,纵使千般谨慎百般小心,邵南云还是没料到自己竟被隆重地恭迎了一路,除了陌生alpha的手臂再没有别的依凭——就连冯文昭都在这一盏盏水晶灯下泯然于众了,他努力瞟到旁边去都没有捉侯爵的影子,笑容已经叫他脸痛了,可侍从竟直接引到了主家面前。

      “让我为您介绍,这位是我的弟弟。”

      邵南云还是不敢出声,他眼前的人是约摸二十来岁的男性omega,此时对方代替他挽住了段无殃的手。
      立即他明白了这算是一家子,穿着月白沙罗裙且戴金累丝叶冠的小姑娘是订婚宴的女主人,她年纪不大但笑容老练,而亲切同段无殃攀谈起来的中年alpha——尽管秃出了个油亮的胖脑袋,仍旧成了她的未婚夫,邵南云像个假人一般继续对他们笑着,段无殃的哥哥要是不开口便没人招呼主动,唯有女孩手上的一枚枚钻戒的光芒向他刺来。
      一个人的时候邵南云断然不敢逛进珠宝店去,真有老大颗钻石晃在那里,莫名其妙竟就别扭了起来,况且小姑娘不止戴了一个,手镯臂钏都统统镶金嵌宝,眼下没了段无殃的胳膊挽着,邵南云的局促与时俱增,有个同龄的男孩也是沉默站定,邵南云无意对上他的目光便立马心思老实了。
      现在主动介绍的人轮段无殃了,冯文昭叫他假冒这位的情人,可根本不等邵南云酝酿出回话,主人突如其来的热情就迸发了出来,邵南云呆了片刻才晓得人家是在同他身后的来客问候,无奈只得挪步,却不想刚巧挡到了那位客人面前,现在他终于见到勋爵的哥哥瞪他白眼了。

      “亲爱的,真是太高兴你能光临......”
      邵南云只能缩到一边,眼见着贵族omega同朋友打招呼。

      “是我该感谢您的邀请才对,外面的彩灯真是前所未见的漂亮......”

      客人个子高挑且容貌俊俏,一身轻柔却无处不在的香气,邵南云见到这样的omega只得把头低下,此刻段无殃也跟伴着来客的陆军军官攀谈了起来,一来二去更没他说话的份儿了。

      “我们的小公爵近来还好吗?”
      “劳您关心他,小孩子自然是天天无忧无虑的,可又像是每一天都成长出新样子呢......”

      静候主客交谈,邵南云又下意识去收腹,生怕人家笑他做了未婚先孕的丑事,但他也明白自己算不上什么——勋爵也就是要利用他这个。
      客人继而和即将结为连理的夫妇寒暄,男方在邵南云看怎么也算个财主样子,却不想和年轻的omega说话时竟唯唯诺诺,再等过一阵去,他逐步也明白了些眼前人的彼此关系,段无殃那高傲的哥哥正是小姑娘的继父,刚刚的同龄男孩也得称此人一声父亲,他又在心里笑了起来,觉得真是富贵无极的高门又怎会屈尊同又老又丑的财主联姻呢?邵南云自己给自己找了点自尊,态度也渐渐坦然了,这时客人也发现了他。
      “不知这位是......”
      一听见发问,段无殃总算是抢在哥哥之前开了口,“这是南云,来自东唐邵氏家族。”
      “真是幸会呀......”对方眼中满是温柔笑意,“说起来呢,东唐邵氏与我的家族原来也是有过多代姻亲的。”
      说这个可就让邵南云没办法了,他对东唐这个古郡望没什么知识,只能用尴尬的微笑应对。
      “我的名字是庾影青,这是我的哥哥......”说着站在他身边的军官也略微向邵南云欠身,“还请您多关照。”
      “阁下,很高兴见到您。”邵南云也向兄弟二人回礼,总算得了机会,他还想着多几句恭维捧高对方的话,然而又是段无殃的哥哥笑了起来。
      “庾准将啊,看来大家还都不知道您已经给陛下封为兴陵公爵了。”
      段无殃像是要为他说什么,但哥哥只一眼便给盯了回去,邵南云还纠结的时候,大家的话头又转到了别处。
      “你把人家给叫降级了。”空档里段无殃对他小声耳语,邵南云窝了些火,也不知道称阁下有何不妥,本想着随意应付两句,但那边勋爵哥哥的继子又看到他身上,邵南云只当这人古怪讨厌,但已涌到嗓子眼的话也冷咽回了肚子。

      交响乐不知奏了多久,致辞的时刻很快到来,宾客们的掌声渐次大了起来。

      夹在这锦绣堆里的邵南云彻底累了,他轻叹了口气,又朝更边缘的位置溜了溜,此刻无论是段无殃还是冯文昭都脱出了视野外,他当是能解脱了,还盼着一会儿吃到些名贵东西,可身后忽的给人推了一把。
      “快走吧......”男孩嘴里迸出这句来。
      “你说什么呀?”邵南云对着方才不断打量自己的人,又自然而然后退了数步。
      话音未落,对方竟直接上前抓住了邵南云的手腕,他虽晓得对方也是omega,但仍旧气得要命。
      “他恨你。”男孩死死睁着一双眼,但语气软下不少,像是为了恐惧在讨好,“求求你快走吧......”

      冯文昭并非仅为朋友情面而来,宴会当场他见到了不少昔日的官场上司,同宫廷阁臣和武官们也打过几个招呼,不过人家和气待他是一回事,肯出手拉他又是另一回事,貌热心冷的人见多了后,冯文昭内里愈发茫然煎熬,仍旧苦撑着绝不喝酒,然而仅为自制力自豪了片刻便是抓心挠肝的焦躁。
      他觉得脸颊上蜇痛,为遮盖萧澄抓出的伤疤不得已上了粉膏,冯文昭只觉得脸上像是长着壳子,加之碰了好几头灰,对外物便不加选择地憎恨起来。
      幸好迎面正走来男仆,手托的银盘里恰是一杯杯白葡萄酒亭亭玉立,冯文昭盘算着少喝几口思绪没准好些,不料竟是邵南云过来拦在他和酒跟前。
      “我想要回去。”omega压低嗓子请求他,但冯文昭见人脸上不带病色也未往心去,“你找段无殃,他说行你就走。”他已尽量温柔地在同邵南云说话了,可烦躁似乎在剧增,为了这怀孕的omega安好,冯文昭当即选择绕过他走开。
      至于身后人怎么样,冯文昭为了自己的心情就先不管了,反倒觉得邵南云刚才的打岔缓了些他的酒瘾,眼下更好的景致像是又赶上了,他瞅见了表弟林静绵,且站着和表弟说话的人并不是丈夫桓维霖。
      亲戚身份带着些特权,他摆好笑容掺了进去。
      “好久不见了,我亲爱的表弟......”
      林静绵刚还跟身边人笑谈着什么,转脸看是冯文昭后忽的一赧,垂下眼望别处,纵然如此,omega脸上泛出的那种愉悦的神情还是逃不过冯文昭,但他攻城略地的野心淡了,对林静绵也不曾进过多展露殷勤,倒是此刻站在旁边的另一人主动搭腔。
      “我们之前见过吗?”他问起冯文昭。这是位高大俊朗的alpha军官,原本同类的人冯文昭见过许多,可眼下瞅到对方肩章上的盘蛇和将星,再见那年轻的模样,冯文昭马上便摆出了恭敬态度。
      “这位也是我的表兄,来自睢邑庾氏,兴陵公爵大人。”林静绵主动为两人介绍起来。
      公爵朝他伸出手来,“庾陶,现在供职于陆军总司,认识您是我的荣幸。”
      他自己的家族是近代才从文官中拔擢而起,按照惯例是比更古老的世家们低了一头,更何况冯文昭是知道庾陶此人的,因omega弟弟做了皇上情人而走上大运。反正境况再糟糕也不过如今样子,他算着庾陶年轻,不似其他人般老谋深算,因此动了巴结攀附的心,哪怕是之后许他做个帮闲也都是不错的。
      “真是久仰了,大人。”冯文昭回握住庾陶的手,又不那么直白的说了说自己的事。
      “请您别介意我冒昧,事实上我觉得自己可以理解您的处境。”公爵同冯文昭开口,两人顺势越过宾客走到大厅一边,林静绵正赶上这好时候抽身,可冯文昭分明觉得这omega每望自己一眼都要脸红,他也只对他温柔微笑,同omega的礼仪总不会出错,但兴陵公爵的话他就得好好听着了。
      他们身边摆着红珊瑚和水晶饰成的盆景,灯光下折出一片璀璨来洒在庾陶熨帖的军装上,“我倒是零星看过些报纸上的东西,那处煤矿事故是令人遗憾,但显然首都有些记者的思想偏歪了,官员们被这些杂音逼迫着去干事实在是不应该。”
      冯文昭不敢假设任何人的立场,也不敢露出对自己当了替罪羊的抱怨,唯有故意充出淡泊的姿态,“为什么这些年都愿意叫家里孩子去参军而不是准备文官科考,原因也大概就在这里头。”他笑起来庾陶也跟着笑,虽然这alpha香水喷的有些重,可冯文昭觉得倒能算得上是个有用的好人。

      邵南云端着空盘,再问宴会侍者要起了点心,他从没吃过芋泥酥酪蛋糕,更没想过自己对这甜点的渴望竟让嘴巴停不下来,唯一不足的是每块都是鸟食般分量,撒着金箔的草莓牛乳冻也只有一点点,但果子咬下去便有甜酒醉香弥漫舌尖,邵南云连着要了多份吃的,心里也不由满足安适了。
      又赶上一波小食送了来,邵南云刚准备看看都有什么,猛然却发现自己身边那些omega小姐少爷们竟都是一副细瘦模样,他赶紧收回将要去拿杏仁蛋白饼的手。
      段无殃这时重新站到了他面前来,邵南云在羞愧中低着头不去看勋爵,他也是不想再和对自己不友善的人虚与委蛇了。
      “让他们多看看你呀,再和我表现得亲密一点。”段无殃说着就拿走了整盘去。
      “我怕多说话会露馅。”邵南云闷声拖延。
      “你怕什么?”满不在乎的勋爵当即又挽了他走。“我哥哥段无虞呀,你就别指望他给你好脸,所以也不用操心。”

      邵南云带着满口甜味忐忑地走了一路,生怕自己撞上哪位螳螂般瘦节节的贵人,勋爵的哥哥段无虞也是纤瘦,但也正突出了一对高颧骨,露出满脸尖刻相,邵南云见他正领着自己的继子同宾客寒暄,不由朝段无殃身后藏,但正人被看到。
      “我想和侯爵回去。”他颤声哀求段无殃,谁知对方像是听岔了什么,来回搜索了一阵,“冯文昭在哪儿呢。”勋爵毫不知情地回答道,仍要领人到自己哥哥面前,邵南云认命了,刚想好死猪不怕开水烫,“这他妈是干什么?”突兀听了句脏话,且不等邵南云反应,段无殃便甩开他径直朝冯文昭去了。

      “南云啊,你就是这个名字没错?”
      没得他再思虑,邵南云便独个对上了段无虞,方才表现古怪的omega男孩站在继父身边,两只眼睛都没有神采。
      “是。”
      他回得别扭,对方笑得也别扭。
      “虽然年纪小,但你看着倒真是成熟持重呢。”段无虞非要说出让邵南云惴惴不安的话来,“你还在上学吗?”
      “是。”邵南云结巴了一下,胡编自己正在贵族学校读书。
      “那也是巧了,小忆还和你是同学呢.......”
      这立马叫邵南云大为窘迫,生出了抽自己一嘴巴的心,段无虞接着转向继子,问这叫棠忆的小男孩认不认识他这一号人。
      “不认识。”男孩麻木地从邵南云脸上收回视线。
      “我一直不停地跟你讲,要你做个阳光开朗讨人喜欢的omega,可你竟全不放在心上,如今连一个学校的同学也不认识?难道你是故意为难人家?”
      “不是这样的,我们不是一个年级的,那么多人谁能认熟......”邵南云急欲圆谎口不择言,但对方的笑意突然加深了。
      “你什么时候和我弟弟认识的?”
      “今天。”他想,终于认识到自己的确无须辩解,邵南云喉咙发痛,真算是哑口无言,“我和你说个屁。”一面在心里暗骂,一面竟是灵光乍现。
      他张了张嘴,做出要回话的样子,可接着又干咳,“对不起。”邵南云假意道歉,随即加重症状,似乎将要呕吐出来,反正他是要借怀孕骗钱的人,这样又有什么所谓呢?
      段无虞倒退几步,恶狠狠瞪住他,邵南云照旧道歉,可脚底下活动起来,飞快就溜出大厅去了。

      “你想干什么?也太不礼貌了,我正在和公爵说话!”
      冯文昭怒气冲冲从男仆手中接过外套,却不想室外的寒气立刻叫他打了个颤。
      “省省吧,为什么你一定要踏进是非里呢?庾陶那种人有什么价值呢?”
      “问题是我正在和他聊天,而你贸然就过去把我拉走,还说什么是我的戒酒监护人的鬼话!”
      “你确实需要戒酒。”
      “非得时时刻刻表现得像个怪胎吗?”
      “我是为了你好。”
      “去你妈的吧,让新认识的人都知道我是个酒鬼?”
      段无殃涨红了脸,手指几要戳到冯文昭脸上,“你倒是给我再说一遍!”
      “说了又怎么样,我去你妈的......”
      骂不完整句,冯文昭便叫朋友揪住领子,两人都冒着无名的火,互相推搡着像是预备好了要打架。
      周围仆人都拥过来劝解,但仍无可挽回得叫其他宾客看在眼里。

      邵南云本假装逃出,此刻正喝着果子露欣赏满庭流光溢彩,一听到有纠纷还挺高兴去凑热闹,谁知竟是两个alpha互相揪扭着不放。
      “不要闹了,多丢人啊。”对段无殃不熟悉,邵南云只能先去拽了拽冯文昭的袖子,冯文昭也就着台阶下了,哪怕对方还要搡他,他也率先松了手。
      “你才是需要戒酒的那一个。”再扎势撂下句话给朋友,冯文昭这才平复下来携着邵南云走了。

      “真是少有的浪漫啊。”一位围观的夫人小声和同伴说笑,“两位爵爷为争小omega打了起来。”

      邵长庚不觉得自己喝多了,只是觉得醉醺醺轻飘飘的感觉愉悦,因此也不立即清醒,下了车后再看眼前的大宅,他又后退几步,想着赶紧熟悉自己家门的样子。
      前庭有处小喷泉,在他路过时锦鲤尾巴将水打得啪啪响,邵长庚伸手进去抓住红鱼,举起看了好一会儿才放它自由。
      绕花坛一周的电灯藏在摇晃的树影里,各各是都是朦胧一片。
      “不够亮。”他暗自记下了这点欠缺,但脚下还是有点儿晃悠,就这般最终还是不要搀扶便进了门。
      迎接他的是管家,在深夜里依旧衣冠楚楚的人物,邵长庚知道谁在背后指派,“晚上好啊。”他扶住墙问候道,尽管桓维霖因调戏omega被打破了相没到场,但其他同僚军官都当他走了大运,非摆出整桌好酒欢庆不可。

      酒席间的笑闹在耳边鸣响,嗡嗡声糊在那里,继而换了风雨呼啸。

      “将军阁下!”
      哀告被雨水冲淡,铅灰包裹住一切,眼前像是什么也没有。
      “请您相信我啊。”他还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当时的地面冰冷刚硬,无论如何都找不到舒服的姿势跪住。
      “我是真心爱阿宁!”
      门扉只启了一扇,撑黑伞的男仆首先探出来,一路抬手走在前头。
      可他还是平视向前方,任由俯视的眼光随雨落下,照说秋雨没有这势头,只跪了几个钟头,但感觉像是已浸溺在了深湖里。
      “你真是个歹毒的人。”将军低头看着他。
      随后邵长庚握住伸给自己的手站起来。

      管家倒是尽责地搀人坐下,又指挥女仆端来醒酒汤,“您得立即给将军阁下回个电话。”他接着平静地提醒。
      “这是自然。”邵长庚赶紧应下来,再站起身来已然稳了许多。

      夜风咆哮嘶吼,树枝在月光下化作鬼影,凛冬已迫不及待了。

      邵长庚等着电话接通,将手边的绿玻璃罩台灯拉亮。
      “真是恭喜您。”他选择先声夺人,“阿宁怀了伽阳亲王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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