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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第五十七章 ...

  •   即将入冬的节点上,清晨昏茫暗淡,幸而婚礼前欢快繁忙的氛围多少感染了苻宁,哪怕昨夜几乎没睡,精神也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来的充沛。
      该做的大体齐备下来,于是苻宁便觉得曾有的恐慌不再难捱,他先是把手掌浸入满盆热水,再等着蒸汽把脸颊也熏出红润颜色,渐渐又莫名挂上笑容,可心思流转间又恐他人窥去,忙抽出手来把那笑容搅碎在涟漪中。
      左右女仆及时展开毛巾裹去他双手的水痕,她们细心将指甲修建成圆润弧度时,苻宁又盯着替他布置早餐的仆人们发了会子呆,他非得早早吃下东西不可,亲迎过后是繁文缛节在等着,尽管预计中的宴会多少称得上大规模,可首都的风俗可不准许omega在与新郎和宾客同席时填饱肚子。
      好在苻宁一贯得意于自己胃口有限,即便整桌菜在旁布好也无动于衷。
      “堂少爷已经到了。”理容的间隙有人在耳边提醒。
      苻宁能看见窗外的灰蒙天空,因此仍是不疾不徐地看着女仆蹲在地上为自己的指甲修形,只略点点头后,便有人引着那作为他堂哥的omega进来了,苻宁决定对婚仪中的傧相好一点,然而他从开始就没打算用平辈礼节对待来人——这就连惯爱挑错的继母都无话可说,二伯父早年便因忤逆祖父被从族谱里除了名,苻宁也只当是自己父亲顾及兄弟情谊,如此才邀了这种身世的另个omega给他作陪衬,这位傧相会在他走向祭坛宣誓时在后拖住礼服下摆,可但凡他丈夫有个勋禄爵位,就不会只有这么一个人忙活。
      现在室内的灯光将来人通身照得大亮,苻宁首先满意于堂哥略矮的个子,再次才是露出耗时较长的假笑,“你一定就是了闰祺,亲爱的堂哥,我好盼望见到你呀!”虽然语气热情亲切,但苻宁却连个起身也没站。
      堂哥苻闰祺比他年长不过两岁,仍算是中学生,受这般对待也并不多想,边问候着边在苻宁身边的餐椅上落座了,“我在家排练了好几遍,现在我完全知道该怎么托着礼服下摆了。”omega以适应婚礼氛围的欢欣语气对苻宁说了开,这时苻宁反倒要端庄持重低头微笑,实际他已将堂哥的模样扫了一遍,小尖脸上生着寡淡眉眼和塌鼻梁,到了正时候必定不会分去半分光彩,苻宁唯觉眼前人疏放的行止有所不足,才见不久便竹筒倒豆子般同他说起话来,称赞房子的装潢、保证接下来几日都是晴好天气,要么就是夸奖餐点精致,叨叨说个不停不休。
      相处了一会儿苻宁又觉得堂哥奇怪了,“他怎么能吃下蒸鹅脯呢?”现在他觉得疑惑,且哪怕是多吃几口就激得难受,自认是家里厨子糟糕之故,心底不理解任何人的好胃口,可苻宁还算生不起什么厌烦的情绪,只先行放下餐具漱了口。
      “待会儿我们就去换礼服吧。”他笑着提议,突然又觉得餐桌前的堂哥发蠢,不过看这种场面竟对苻宁竟也有种愉快。

      左右各站一女仆将下裳展开,褶皱被扯着铺整,上头层层带带的织银像网般抖起来,最终稳稳在他腰上围住,这时候苻宁仍在为那嵌了龙骨的紧短夹衣吸气,庆幸自己几乎没吃下什么。
      侥幸礼服比原料想的轻简不少。左右示意他抬起胳膊,从后头将立领阔摆外罩套上,苻宁立即觉得压重,他甚至无暇欣赏自己,撑开手臂的姿势酸痛但没有办法,况且还有天鹅绒盘金银的拖尾要系在腰间。
      女仆们也两两一组忙碌不停,开始用纽扣联结那几层华贵料子叠和的摆袖,再从中间一层硬挺的金缎子里翻出白鼬皮,外一层天鹅绒也给抖出优美弧度,接着又小心从盒里捧出装身珠宝,只因丈夫不算什么王爵,为免僭越不得系上后绶,可珍珠和月光石编的络网长长拖垂下去后只会更沉重,接着他又得在身侧挂上一组金银交辉的禁步佩板,就为这组装饰的稳妥他得在上百宾客前时刻端住。
      天色仍是不亮,可苻宁已经感到疲乏了,终于等到戴头冠时他才能坐下,可就算如此也不是得救,衣中龙骨和紧勒的束带让他难以弯腰,这时候偏巧苻闰祺竟收拾妥当了,傧相要穿得轻减了数重,年少的omega新奇地观赏堂弟被寸寸装扮起来的过程。
      “长头发的样子竟这样怪。”苻宁难得喘口气,盯着镜中的自己同苻闰祺说起话,女仆们替他整好假发,又紧着用几股青丝把额冠下一圈编缠住。
      “你真好看呀......”堂哥应景地夸起苻宁,顺带侧过身子,好叫自己的脸孔挪出镜面。
      觉得对方没讲错,苻宁心下喜悦却只垂眼浅笑,编发是件繁琐工程,在其间他还要不时伸出手去叫仆人给衣袖上钉金累丝镶宝的小圆斑子,“你什么时候也结婚呢?”他问自己的omega堂弟。
      苻闰祺正在水晶盘里抓糖吃,一听这样问就咯咯笑起来,仿佛这是件极久远之后才有的事,即使眼下他已比苻宁年岁大了,“要结婚不得先有丈夫吗?现在我连个男朋友也没有,爸爸总是管我......”
      苻宁暗自咋舌,刚想再说些什么,不料胸口发起闷来,自缓了片刻竟连着腹部也翻搅了开。
      “怎么是给呛住了吗?”苻闰祺见苻宁突然连声干咳,急着便前去关切,苻宁只对他摆摆手,觉得不算什么事,可再想辩出一句时,咳嗽又骤然成了干呕,这逼得苻宁不得不扒着桌沿伏低身子。
      立即便有仆人站出来先请苻闰祺避出去,omega也不好推脱,嘴上还一直叫苻宁多喝些水缓和,权当是人犯了咽喉毛病,苻宁也是一时难受得什么都顾不上,勉强吞下几口温水才堪堪压下反胃。
      “我好多了,已经好多了......”苻宁喘着气吩咐下去,再不叫仆佣们声张,“你们继续吧。”随即他便坐了个端直,命左右继续对付佩戴额冠的繁难差事。
      自然这会儿旁人是一定要劝他再吃东西的,可苻宁听不进这事,见头上装饰牢固弄好了,立即便觉坐着拘束,女仆还想拦着将帔饰戴好,但苻宁又嫌起累来,卷起礼服下摆便在一路叮咚跑去找父亲。

      他也不顾什么便推了门,见父亲一早仍在讲着电话交待事情,顿时便觉得失望无趣,刻意急火火走过去,叫通身的饰件铃铃闹响,这会他非逼着父亲立即将眼睛转到自己身上不可。
      “阿宁乖些吧,这样子不好。”父亲没办法匆匆挂下了听筒,“静下来,好好站直......”说着,又拉过儿子的手,引导着他缓慢而庄重地前行了几步。
      “衣服加上这些挂的、顶的、戴的简直太沉了,我能不能换掉啊。”苻宁暂时放下拖摆来挽住父亲的胳膊,只用轻柔的声音抱怨。
      “至少等到舞会的时候你就可以换装了。”
      “可我害怕。”
      父亲为这句打量起苻宁来,omega心下憋闷,脑子还乱着便说自己害怕那些亮丽华贵的人群,“不应该有那么多宾客的......”苻宁愈发低下头去,“我甚至连婚礼都不配有......”
      “别这样说,今天就该高高兴兴的才对。”
      “可我是和平民结婚,以后我也没有身份了,整个家族都会蒙羞,他们都会在背后把我当笑柄。”
      “阿宁,你丈夫邵长庚出身东唐邵氏,那也算的上是地方士族高门了,所以今后都不要讲出这种自轻自贱的傻话了。”
      “但是我又不愿意自己的丈夫......”苻宁纠结到一时找不到话说,“我又不想他和其他贵族alpha一样......最后都会厌倦我的不是吗?也知道自己已经成了这个样子,又有那么多别的omega,更漂亮、更单纯,我更是不配叫人真心了......”
      苻宁渐渐又在厚重的装饰下耗尽了力气,“我真想要一切都过去呀。”他靠在父亲肩膀上极力压抑着抽泣,“可我总是觉得没人在帮我,一切都太可怕了,将来怎样都不敢想。”
      “听着,马上第一批宾客就要到了,你得镇静下来。”父亲握住苻宁的肩膀,叫他已微红的眼睛看向自己,“你丈夫邵长庚呢,他是个聪明人,以后必然会对你好的。”
      怔住的omega任由眼泪滚到脸颊上,父亲见状只得无奈叹气,掏出手帕替苻宁拭干了那道泪痕。
      “是不是以后你就不管我了?”等气息匀顺下来,苻宁又试探性地问问道。
      “怎么会?毕竟你是我儿子。”
      苻宁感到满意了,且当下几乎仅为这种满意的情绪占据,天边终于亮起了橙红颜色,omega也开始觉得自己刚刚又犯了此傻,可他还是要扯过父亲的一条胳膊来搂住。
      “我们该出去了。”父亲看着同样的朝霞对他说。

      玻璃隔断露台和内室,上头一早就结了细霜,邵南云躺在床上看外头的样子,慢慢才晓得是朝霞已遍布天穹,只不过玻璃把所有都模糊成了光晕,可难想日出时却更冷了,他不得不再同羽绒被里多缩一会儿,大概又磨过半个钟头的时间,由于源源不断地嗅到酒气,终于还是寻着味道起了身。
      “要是你不喜欢酒的味道......”
      “不是的。”纵使的确厌恶酒味,可邵南云绝不敢当着冯文昭说,他们分别开来过了几乎整夜,omega足够明白自己的位置了,自然也更看得清alpha酗酒愁容背后的落寞消沉,这会儿极易不自觉脱口惹嫌的话,因此邵南云不多看斜躺在长沙发上的冯文昭一眼,安安生生退回了卧房里。
      “我得安慰他呀......”omega接着盘算开,对向梳妆镜理出副整齐面容,他再练了练微笑,心里明了不管冯文昭再是怎么风流放荡,自己现在都得讨他大半欢心不可,否则将来的生计根本无从着落,况且......这时邵南云第一次用手按向小腹,可笑的是却难以分辨那究竟算是自己的赘肉还是胎儿鼓出的弧形。
      邵南云不多自伤,摇了摇牙决定豁出脸去,用盥洗室的热水浸湿毛巾,手捧着便给外间的冯文昭送了去。
      Alpha正呆愣愣咬着酒杯边沿,起初见邵南云的样子竟茫然起来。
      “热毛巾擦把脸,早起也舒服些。”
      见对方受了他的意,邵南云才放下心头重担,可又怕自己傻站一旁碍事,紧赶忙起来要动手替冯文昭把周围一堆酒瓶子归置好。
      冯文昭本觉得黏乎昏痛,用温热醒了醒后渐渐缓过些劲,这次看不惯邵南云的忙活来,“一会儿酒店来人收拾就行了,你累什么劲?”
      “对不起。”邵南云登时像犯错的学生般低头站直了,“我怕您见着乱难受,再说以往给叔叔干这些整理的活儿都干惯了。”他故意这么说,冯文昭也果然听了进去。
      “邵长庚真不是个东西,亏你还是他亲侄子,平时竟把你当佣人使唤......”
      “别这样说,除了叔叔也没人照管我了,且本就市井小户的,又不可能说给佣人围着服侍。”
      “怕你是不知道你那叔叔在外人面前摆多大的架子!”一边骂着,冯文昭一边拉邵南云到身边坐下,“我也是想通了,恶人自有恶人磨,他和苻宁正登对。”然而邵南云只看看酒瓶子们就晓得alpha放不下表弟,唯一想通的人是他。
      再等alpha疲惫向后躺去时,邵南云也跟着倒下,侧身伏在冯文昭胸口,“谢谢您,真是太谢谢您了,没有您的保护还不知道怎样受折磨。”
      即使正深深挫败着,冯文昭却也不反感邵南云说的话,且逐渐又感到了些许获得,“别乱想了,我的南云以后就安安心心过下去吧,一定、一定要生出个比我百倍千倍有有出息的alpha儿子来。”
      “可我希望他能像您。”邵南云放柔声音,“像您的话,一定会有很多omega喜欢他,虽说omega要是有个受欢迎的丈夫必定恨死妒忌死,可要是自己生的儿子就无所谓了。”
      “你也妒忌我有别人吗?”冯文昭意味不明地问。
      “为什么会呢?你又不属于我。”他回答,虽心惊胆战于身孕,但还是温顺等待起alpha进一步深入,冯文昭也的确搂住了他。

      苻宁依旧不敢活动脖子,就怕头冠砰得掉地丢人现眼,可在亲迎与誓仪过后,那顶堆满珠宝玉石的银丝冠已被换下,现在他仍带着长及腰的假发,不过头戴的是更为轻便的卷叶星花额饰,且连之前那般几层厚压的大礼服也解脱了,可苻宁的紧张却与时俱增。哪怕脚下是属于他自己产权的大厅、四周又全是受他之邀的宾客,哪怕是三番两次的自我劝解,怎么都无法将焦虑的念头完全压抑。
      他双手交叠在身前,每只手掌都为细汗浸湿,堂哥苻闰祺正缓步走在他一侧,可苻宁就是难以自控,非得时时斜眼去扫视自己的傧相不可,简直闹得像求救一般。其余宾客满围着,自觉为他空出通向丈夫的路,但苻宁紧张过了头,无论是周围人众乃至于前头丈夫和父亲的脸都在眼前恍惚飘动。
      好在他终究给邵长庚搀住了。
      首先致辞的是自然是父亲,感谢到场宾客,再就是祝福omega儿子新婚美满,全都是些无可指摘的话,继母和弟弟也是盛装打扮,眼睛里噙着笑意却只看向家主。苻宁过了会觉得祝福或许是真的,因此他握住丈夫的手帮自己放松下来,一会儿的开场舞就由他们跳,恢复过神智的omega自然很快明白其中的重要性。
      由于练习过数遍,步伐和节拍早就烂熟在心里,等乐队指挥第一下举起胳膊时,苻宁才稍稍松开邵长庚。
      “你怎么能这么美?”alpha适时贴近低语,随后便毫不犹豫地牵起苻宁的手滑入舞池。

      他们面对站着,掌心彼此相贴,小提琴的调子正一点点拉高。
      “你爱我吗?”苻宁在急促的乐音里问丈夫,可随即便得逆时转去半圈,他又得在踏步的韵律里控好礼服下缘的摆动弧度。
      “你爱不爱我?”音乐渐响,他竟也随之愈发急切地逼问起邵长庚。

      冯文昭在动作间不慎磕碰到脑袋,他的酒意随之退下去不少,知道不能再跟怀孕的omega胡天胡地。
      “他是真的什么都不懂吗?”冯文昭心里疑惑,弄不清omega究竟是真浪,抑或不过是年纪太小缺乏管教的恶果,虽至今仍觉得邵南云身上那股子稚气的冶艳值得采撷,可渐渐的后悔和苦恼也生了出来。以前冯文昭不愿意相信是自己让表弟流了产,觉得苻宁的哭闹尽是胡搅蛮缠,现在他倒情愿是自个儿死掉。
      情欲全冷成了灰,冯文昭唉声叹气,让邵南云停下献媚。
      在omega尚不解时,他先一步给人裹了衣服。
      邵南云让他抱着进了卧室,但后背刚沾上床板就非拥到冯文昭面前。
      alpha无奈只得先按住邵南云的手,“咱们不能这样。”冯文昭解释道。
      “你现在怀孕了,这是omega最宝贵的时候。”
      “可我只是想要你更喜欢我。”
      闻言后又是叹气,冯文昭放开邵南云的手,根本不想在纠缠什么喜欢不喜欢真心不真心的,“快休息吧。”他说。
      然而邵南云还是揪了揪冯文昭的衣领,“阁下,您糊涂了,我才刚睡醒呀。”
      “是我糊涂,算是我犯了糊涂......”冯文昭自嘲起来,却又扯过被子来将邵南云裸露的肌肤盖好。
      “但将来又该怎么办呢?”
      哪怕见到邵南云温驯躺下,冯文昭还是冒出了千种焦虑,离婚的事他还拖着不曾着手,时时担忧萧澄再出幺蛾子,更要命的是他现在几乎没了收入,当年父亲走的仓促,有利可算的土地都给母亲扣住,韦芝丽又是怎样的人呢?即使是外人都同情他处境并施以援手的时候,依旧能站定了冷眼旁观。
      或许他可以再出仕,去投资经营、搞些商业营生,时代是变了,朝廷不能以从事末业为名剥夺任何人的贵族头衔,唯一的致命伤在于苻宁摧毁了他的精神,冯文昭只能在对未来的恐惧里活着——这不只是担忧郑天德日后再报复他,矫情来说便是冯文昭觉得自己的心和手都僵死了,即使再是将一件事的前后利害思索清楚,但到了却没了践行的力气,他现在也只喝喝酒罢了,为何偏偏又来了个孩子要养活?
      “等会我便叫人送吃的给你,想要什么尽管跟他们提。”
      撂下这句话算不得关怀omega,冯文昭只是觉得沉重想要暂时逃脱,邵南云大概率不通他的心思,被迫切解脱愿望趋势着的冯文昭已决意穿好外套走了——毕竟入冬了还是不想冻坏自己。
      “你叔叔今天就结婚,你可晓得?”他便系扣子边同邵南云说话,反正心里堵着也是堵着,无所谓同小omega宣泄痛快,“他还敢骂我,我一会就去给他个大没脸,都给我等着瞧......”
      当然冯文昭可是不敢惹是生非,但又觉得嘴上说既痛快又无后果,他让自己舒舒心也没得什么。
      空而大的话竟弄急了邵南云,omega只裹了毯子便拦到了冯文昭面前,“求求你了......”
      他看着邵南云的模样觉得可笑,刚想再说些讽刺邵长庚的话,可没开口便被对方打断。
      “我害怕他。”邵南云轻声劝告冯文昭,将眼睛望向别处。
      “平常时候他可以是很好的人,可是当有人挡在他的路上时,他就......我可以告诉您,一切都会完全变掉的。”

      于是他便这般站着、微笑着任由对方打量,自然邵长庚也是和蔼相待,毕竟这是他的大喜之日,得到财富和地位的alpha没理由不喜气洋洋,他唤过侍者,亲自从托盘里给来访的客人端来一杯。
      冯文昭为换上他那身文官大礼服费了些功夫,在家里时哪怕萧澄跳出来要吵架他都一声不吭任凭辱骂。
      “我是该恭喜您。”他被硬挺的高领箍住脖子,自然也摆出得体仪态,自如地举起酒杯面对邵长庚,紫红的酒液摇荡起伏仿佛地狱血湖,冯文昭依旧笑着念出恭维的话。“之前我们是经历过某些不愉快的时刻,但请中尉您相信我......”
      “现在我是上尉了。”邵长庚立即提醒他,大厅里的乐音与说笑声一路闹到门口,冯文昭识趣地待在外头,刚才也紧紧是托仆人请新郎出来,现在他更是自觉欠低了身。“很是抱歉。”
      “并没有什么。”主人还耍着客套,此刻已是黄昏了,婚宴还在继续着,但似乎所有人都从日间的仪式感中松懈下来,偶尔还能听见欢笑,只是冯文昭自认是处在绝笑不出的境地里。
      “之前我是由于表弟的缘故才对您产生了误解,上尉阁下,本质上我并非不知理的刁蛮之徒,现在我也相信您和表弟一定会走向幸福......”
      邵长庚悄无声息地听着,却给冯文昭搞得浑身不自在,“我愿意与您坦诚相待,之前南云来找我,只是......”他又不得不厚起脸皮继续,“请您不要忧心,南云我会负责......”
      “哎,您看我这倏忽,竟把侯爵阁下怠慢了,快请进......”对方突起的热情叫冯文昭乱了阵脚,他不再说和邵南云有关的话,忙着推辞起邵长庚的邀请,“没有得到请柬的我,又怎好贸然入场打搅呢,况且......这是阿宁一生的大日子,我是千万不该......”
      “侯爵阁下,您这般旷度真是叫我无地自容了,现在连向您道声抱歉都觉得惶恐不安呢。”
      冯文昭倒给对方的谦虚整住了,“饶舌的混账东西!”他越是痛恨便笑得愈殷勤,“今日仓皇来访也不曾有别的意思。”冯文昭暂时将酒杯递给应侍,说着便取出备下的礼金要对方收下。
      “您这是干什么?”邵长庚坚决推辞一阵后好言劝告冯文昭,“您是亲戚呀,我怎能盘算着从您这里赚礼钱呢?就是您非要抬举,自家酒窖里随便挑上瓶看得过去的酒送来,这便算是礼意到了......”
      总算他明白了,自己毒杀郑天德不成的那瓶酒还被别人惦记着,自从邵南云说害怕亲叔叔后他就在惊惶中摸到了这线索,他又记起朋友段无殃说的话,完全的陌生人又怎会同局打牌呢?冯文昭虽想要稳稳站住,可颤抖的腿却仍在退却,对方仍旧客气,但他在笑脸背后几乎能看见自己在血泊中的死态。
      “您不需要这样客气。”他僵硬地回答,虽早就预料邵长庚绝对偷听得了只言片语,但根本不想对方几乎是坦然地认了他曾经想要他死,冯文昭深吸一口气后勉强装出笑容,“请您千万笑纳我这点微末心意,要说别的再多,之后我也什么都做不了了。”
      “哎,侯爵阁下这样,真是让我以后不知道该怎么回报您。”
      冯文昭闻言赶紧交出了礼金支票,“只希望您能忘记我以往冒失得罪的地方。”
      外人若是看去定会觉得新郎是在同朋友寒暄,只有冯文昭才熬着里头的折磨。哪怕在酒水中不省人事,警觉的天性也只不过迟钝一时,他料定会有危险,一心向上爬的人攀上权势的大树,邵长庚又会怎样把他从自己的路上踢开呢?更何况曾经为他轻蔑的小卒子当真占有了力量,原来他可以借郑天德的刀,可以要挟柔弱的omega侄子,现在冯文昭可得防着自己暗不溜再挨人暗箭,苻宁是千万不能要了。
      “老子给孙子发红包。”自认苟全后他便这样想。

      壁炉正暖烧着,卧室里的熏香也很香甜,苻宁向炉火伸出手去,木头突然噼啪吓了他一跳,脚边横躺着的狼狗仍安稳睡着,他便跪坐到地毯上将狗搂住,这时候仆人才推门进来说要牵狗去别处睡。
      “我还当是他来了。”苻宁怅然地看着熊熊火焰。
      “老爷还在应酬客人们......”
      听到这里,苻宁恍然意识到对邵长庚的称呼变了,他能明白变化的发生,但又总在这过程中陷入迟滞。
      “是不是我也该陪在他身边?”他纠结起来问仆人,但对方只回答说因为身体不适早些休息并无不妥,于是苻宁想起在宴席上的窒息感,他恨别人看过来,不敢不吃东西怕叫人说古怪,又不敢吃下太多怕直接反胃呕吐,但丈夫举杯敬酒时他也该附和,然而苻宁突然就闻不得酒味了,亏得堂哥苻闰祺在旁边察觉了不对,这才叫他能有张可躺可歇的床。
      苻宁至今仍迷迷糊糊,觉得晴天换了夜空也没什么不对,可似乎什么都没出错,婚礼却依旧不是心中想要的,现在他愿意立即叫丈夫过来,但又给可能引发的闲言碎语搅得焦虑不堪。
      他唯有紧了紧银鼠里的外披睡袍,叫人把椅子搬得离壁炉更近。

      “你还不放他们走吗?”桓维霖将新郎拉到一边小声问道。
      邵长庚回头斜瞟了眼,只见之前那邵老爵爷正给轮椅推着,由于耗得太晚已打起了鼾,而年轻的继承人只敢局促站在父亲旁边。
      “关系越是亲近就留的越晚。”邵长庚从容解释着,顺带又和另几个海军军官隔空致意喝了酒。
      桓维霖红着一张脸,动手松了松领结,又同邵长庚一道往前走了几步,沿途也跟着向同僚们问候寒暄。
      “咱们也这么多年交情了,长庚你给我交个底。”他瞅准时机将人引到了相对僻静处,“这回你可是押了个大的?”
      “别介呀,股票我都卖了......”邵长庚也是借着酒劲说笑。
      “可少跟我绕圈子了,咱们来直说,看你那小omega样子恹恹的,怕不是......”说着他便靠的更近,“怀的是伽阳亲王的种还只是他那表哥的?”
      “你这可说的是八字都没一撇。”
      “你的人真怀上亲王的孩子,那事情就成政治了。”
      “我只是为眼前事困扰的俗人,还真对自己的政治敏感没得信心啊。”
      叫人虚晃一招的桓维霖只能叹气,拍了拍邵长庚新上一颗星的肩章,他还正筹谋迂回再问,但另一边头次玩桌球的苻闰祺差点叫杆子弹起砸到脸,热心的新郎立马高呼着小心就过去察看,桓维霖虽扑了个空但还是将人跟紧住。
      他看到自己omega林静绵孤坐角落里,谁的话都搭不上,顿时觉得难堪恼火,转而露出对一切都极尽轻蔑的态度,桓维霖端过混了酒的冰淇淋胡吃几口,再挤到其他军官的圈子里去聊起闲话来,见那边邵长庚当真手把手教起小傧相打起台球来,这才收回话头过去凑趣。
      “一杆进洞!”带着醉意的人鼓起了掌,“好兆头啊!”
      军官们听着话里的调侃,先后都挂上了笑脸。
      苻闰祺开始只当人家开个小玩笑,可到底觉得氛围变怪了,连忙放下球杆推说是玩了。
      “你打得挺好的吗......”桓维霖连忙说起好话,邵长庚见状也烦得管他怎样,自顾走开去招呼晚宴上的其他客人了。
      环顾了周遭,桓维霖虽积攒起了对邵长庚很不痛快,但倒了不能翻脸,一来二去竟盘算起靠调戏小omega出风头,他摸清了苻闰祺是雏儿,又见苻家家主暂时离得远,便毫不忌惮地同人玩闹起来,“不过话说回来,你给苻家少爷做傧相,我给新郎官做,咱们都过了一天了竟也不认识,你都不说赏光我跳个舞?”
      “对不起,我真的没学过跳舞。”苻闰祺诚恳地道歉,之后又说了自己叫什么在哪里上学读哪一年级,桓维霖心里来了乐趣,见周围军官也跟着乐,于是更有底气。
      “跳舞什么倒不要紧,只是有些性命攸关的婚礼习俗,我怕你年纪小不知道......”
      “习俗?”苻闰祺满脸不解。
      “你想叫你堂弟以后姻缘美满不想?”桓维霖咧嘴笑道。
      “当然希望啊。”omega还是不能理解,直到对方随手从旁边拿了苹果举到他面前,“我们都一起吃了这个,才能给一对新人带来好运气,叫他们以后都平平安安的。”桓维霖说得有理有据,周围人也渐渐给调动了起来,又是拍巴掌又是笑闹整个乱哄哄。
      苻闰祺像是并没有见过这种场面,支吾一阵但终究拒绝不了,一开始只敢小口去咬果肉,又因陌生alpha的脸凑得过近闭上了眼,却不想桓维霖在起哄声中增长起威风,趁不备直接夺开的苹果亲到了omega嘴上,旁边看着的几乎人人都喝了酒,给这样的情形一刺激,登时炸开欢呼连片,倒引得其余厅室的宾客以为是打了多大的胜仗,只有林静绵仍坐在自己的角落凄冷地注视丈夫举止。
      傻在原地的omega不知所措,半晌才捂着嘴被逼哭了,可另一边桓维霖依旧满不在乎,只有邵长庚怕闹出事来得罪丈人,但不等他过来劝解圆场,苻闰祺便一路抽噎着跑了出去。
      “你快去给给人家小孩子道个歉呀,我们站这儿的知道你是开玩笑,可眼下功夫你要劝不住,之后还不定传成什么样子,让着omega点也没什么错。”邵长庚一句句劝说桓维霖,且再不叫人给他朋友上酒。
      一席话倒听得桓维霖没法反驳,他心里仍觉得无所谓且有些促狭的欢乐,然而毕竟不能显得比omega气量还小,于是也就推推拖拖蹭出去找苻闰祺了。
      其余众人也逐个叫邵长庚散到了别的话题上,刚巧受雇来杂耍娱乐的班子也踩着独轮高跷游到了这里,欢快的气氛随着夜色换了另一重,穿彩的小猴想去捡吃刚才惹事的苹果,顾不上手里让几个花球乒乒乓乓散了到处,宾客们再度哄堂大笑,过了没一会儿,不知是哪个递过来消息,说是桓维霖好死不死在外头撞上了苻闰祺的亲爹,给人家三两拳打了个满堂彩。
      大家接着感慨议论,不多时又是新一轮点心供上来,因此祥和的氛围始终笼罩着每个人。

      苻宁倒是平静了很长一段时间,等到炉火考暖了身子,他的心思便活过来,独自一个人开始坐立不安,原来以为新婚的第一晚必然有着各个层面的特殊,可现在他只能在往日的幻想里来回踱步。
      终于捱到丈夫进来才算得救,苻宁过糊涂了时间,又羞耻于自身焦急的心情,他躲到了屏风后头,叫alpha握住了两只手才肯出来。
      “别看我。”苻宁感受到过长停留在脸上的目光后犯起别扭。
      “你太吝啬了,我的阿宁。”说着邵长庚便抚上omega的脸颊,“像你这样的小美人,谁能从你身上挪走眼睛呢?所有人都在看着你......”
      “是我又做错什么了吗?”
      不料苻宁突然又变了副样子,惶惶地瘫坐到床边,反复纠缠着问邵长庚,是不是他不愿在宴席舞会上多交际惹人不快了。
      “我们眼下该想些更好的事。”无奈之下邵长庚靠到苻宁身边去好言相劝,“之前你觉得不舒服,现在有好一点吗?”
      这样的关怀很快见效,苻宁松懈下不少,肯叫人搂抱起来了。
      alpha的信息素让他动也动不了,可他不想自己浑身发颤,千难万险罗织起的平静岌岌可危,尤其是在邵长庚开始不断触碰颈侧腺体时,苻宁照过镜子,晓得那处的伤痕惨状,但丈夫的气息已经逼得他丢盔弃甲了。
      他再不敢闭上眼睛,生怕看到过去的情形。
      “停下吧,如果你真的爱我,求求你不要这样了......”
      拼尽力气的求救后,邵长庚仍试着以惯用的方式抚慰omega,可他再去摸苻宁的脸时,却吓得苻宁几乎摔下床去。
      “我害怕alpha,求求你......”苻宁翻过身,将脸整个压住,终于对丈夫吐露出实言。
      邵长庚闻言倒真不再近苻宁的身。
      “我不想被标记。”
      Alpha继续听着竟给愣了片刻。
      “永远都不想了。”
      “阿宁,你现在这样只是身体不舒服。”邵长庚站起身来,不愿再助长omega的恐惧,又像是对一切都有所预料。
      “等看过医生,都会好起来的。”
      他绕到床的另边去,动手解下沙罗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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