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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三十一章 ...

  •   “现在这样的情形是……”
      张正镛律师话说到一半,便被钝重的几声捶打截去,现在的情形算是还好,刚刚锯条的嘶鸣才最使冯文昭痛苦,外间的聒噪在这几天里狂歌乱舞。
      “似乎除了我,其他人都不需要休息。”侯爵说道,“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感谢您的时间。”
      两人一同起身时,冯文昭分明在对方眼中看出了无可奈何,“去和他们好好谈谈,转机或许还能存在。”律师建议,在法律严谨的条文之外向他指了另一条路,可冯文昭只觉精神疲困凋敝,懒得去筹划怎么再钻进人情世故里,体面到底要有,侯爵正欲开口用几句客套话送走张正镛,噪音却轰然砸向他的耳膜,一片嗡鸣里他望见律师嘴唇翕动,得到资讯无声无用,因此冯文昭只能微笑点头,直笑到对方被门扉隔绝出去才停下。
      要是以往,侯爵尽可以站在窗边眺望自己的庭院,人造的自然也有镇定的药力,只是情形是他不愿看见的,张正镛被震碎的那句话里必定包含着此种意思。萧澄的话他这个做丈夫的不怎么当回事,omega是肯定要发脾气的,要么冲着他的风流韵事,要么冲着家里的装潢摆设,冯文昭自作聪明,以为只要自己在萧澄对后者的仇恨里多添几根柴火,不相干的火苗便蹿不到自己身上,憎恨与恶意都是双刃剑,伤人是迟早的事,丈夫异常期望萧澄多少能履行婚姻责任,去同那些不知从何处冒出的私生子兄弟好好谈谈,维护一下家族的共同利益,然而omega说他不认识那许多位哥哥。

      “我该恪守本分。”他甚至故意讽刺起来,“您自己的财产是您自己的事,一个omega哪有资格置喙呢?”

      婚姻进行到这种地步,萧澄也懒得掩饰自己。
      暴发户商人的儿子挟有腹中的继承人,肆意用报复回馈丈夫,施行蛮横的命令,他不用和新婚时一般,对新进入的世界满怀敬意,也正是敬意的丧失,令omega被后者浸溺。萧澄按照冯文昭的意愿和那些贵族omega虚与委蛇,捎带滚出一身恶习。
      连冯文昭也是新近发现自己的枕边人是这样要强——并非褒义,要强却不要头脑,在侯爵看来,omega原本空空的头脑一边暴露出可憎的本相,一边被堕落的风气污损,在拍卖会上一掷千金,结果净弄回些不入品格、匠气十足的画作,反正以这omega受过的那点教育,大概总以为古代的便是好的,侯爵以此劝自己不要生气,可接连的变动让冯文昭憎恨愈深,那些暴发户的品味在他首次拜访omega家族大宅时就是笑料,现在萧澄决定活在更熟悉的环境里,遭殃的是房子和花园,侯爵不懂为什么萧澄将院中的玫瑰全部铲除,同时在他们洁白典雅的大厅四壁绘满玫紫色的牡丹花圃,一朵花是一个大疙瘩,大厅变得像肿瘤患者的胸腔,无穷无尽的施工开始了,萧澄自己躲进赌场去,冯文昭不断为omega的奢侈浪费付账埋单。
      他又想起了账单,一个人竟能买那样多的东西?冯文昭有了种不可思议的滑稽感,甚至对着荒废的园地笑了笑。萧澄最近算是挤进了几位富有爵爷家眷的小圈子,每日在赌场、商厦和酒店里挥金如土,而冯文昭反复说过关于他们未来财源的巨大祸患,萧澄父亲身后的大量房产、土地、山林、工厂——原本离首都千里之遥,但冯文昭对这块富庶的飞地势在必得,可惜而今不同了,几乎是瞬息之间,城头变幻大王旗的事竟真能发生。
      老商人不知和哪个异族omega留下的种,长久默默无闻,甚至都没在走遗产清算程序的时候和冯文昭出来蹦跶,此时竟接着岭北军司令官这地头蛇的势,践踏过皇帝和帝国议会的法律占据了几乎一切。
      他们是异族,他们信教,他们有枪——即使大多数是鸟铳,也足够叫冯文昭知道事有多难办。
      “萧元亨有个女儿,十三岁,进了岭北军司令的后宅,生了个alpha儿子,珊蛮寓言里的贵子……”张正镛的话侯爵来回想了好几遍。
      边境行省的风俗律法与首都迥异,奴隶、酷刑、宗族、教法这些东西构成了刻板印象的主要方面,但首都可以容忍以上提及的全部东西——蓄养数众omega对岭北的王公们来说天经地义,所谓岭北军的司令官,他的宗族血脉,在该地尚未成为帝国行省之前,就借由神庙,借由祈师和珊蛮们的布道和舞唱,在血与火里据有一方。
      反正冯文昭虽觉得自己大体算是精通历史的,只是内陆深处那些名号拗口古怪的部族总磨去他的阅读耐性,这时候他又乐于认为活在当下更重要些,岭北军司令的位子再怎么父死子继、兄终弟及也好,哪一个蛮子部将再怎么满含古典戏剧风格地弑主自立也罢,都离他这个首都人过分遥远,横竖也指望不上原先的指望了。
      另有一件事侯爵也未能很痛快地当着老律师说出口,突然发达起来的萧家私生子已经踩了他的脸面,仆人回来告诉他时藏掖的话冯文昭全能猜到,萧澄也可恨,要他签支票还要阴阳怪气地刺他几句。这时候冯文昭又想起很多历史学上的解释框架,想着没准这一家子由于地缘相近,沾上了很多岭北蛮族的做派也说不定。那个私生子叫什么?正名是萧元亨——足以撑起帝国绅士的假象;另外个——纳矢剌,其名来源在萧澄说来,全因老商人用一匹织金锦换回来那私生子在当时仍为他人婢妾的亲娘,生下的儿子也就很方便地挪了金锦之名。
      “都无所谓。”冯文昭陷进软背扶手椅,看似在发呆,实则思虑跃跃,“事情一件件轮流折磨我。”他又想了想,“最终的目的是过上快活日子,快活需要钱。”而现在他能得到的最大一笔钱被他人拦路劫夺,侯爵接着考虑了自己目前的生财之道,他对自己诚实起来,仕途没他想的那么顺遂,哪怕是他秘书汪松宜,甚至都开始以始料未及的速度挤占他的地位,侯爵会后悔自己由于懒惰放给那冷美人的权力,而上头的人似乎也不是很重视他大选期间在交际场上的努力,未来好也不是,太坏也不至于,总剩一线希望逗他筋疲力尽去追。
      他的身体在椅中往下溜,逐渐失去端正坐相,冯文昭想着没人看见也由着自己舒服,他最希望一切都简单顺遂的那种人,可又不时觉得再够一把能更上一层,他不讨厌虚伪,只讨厌虚伪带给他的疲倦,连着好几天工作正经事都被撇下,omega们也几乎被撇下,上司下属对他现在做的,已经做过的事都存有不满,侯爵时刻被这种认知拘束,但思想过后又觉得只有无能为力的姿态最能保护自己,此刻他又受够了扶手椅,直接蜗身进了办公桌中间的空档里,谁都别来烦扰是最好,反正他什么都懒得干了。
      静静在桌下待了一会,步步逼近的塔哒声狠吓了冯文昭一跳,他急忙出来,狼狈地将头碰出一声响来。“我捡个笔。”侯爵装着模样回答。
      “难不成你在哭吗?”母亲狐疑地将儿子上下打量。
      “我有什么能为您做的吗?”冯文昭只当韦芝丽没问那句,他是红了眼眶,可总不觉得自己这算是哭,阿宁那样撕心裂肺的大闹才算是哭了,alpha们不该流眼泪。
      韦芝丽也没在这上面为难他,“现在这样子我也不想……”这一开口就叫冯文昭头皮发麻,他不想叫母亲再把自己失去omega遗产的事情再做重复,还好她并没有将话引到那件事上。
      “苻宁我已经完全管不了了。”
      冯文昭松了一口气,露出笑容,“谁能管了阿宁去?”
      “这回你肯定想不到……”
      女仆想要端着托盘进来送茶点,却被韦芝丽示意赶紧出去,“天知道苻宁将会作下多大祸事,话我先说在这里,一切都和我无关,你要是愿意,就去……”
      “怎么了?”
      母亲叹着气将坠着米珠流苏的手袋放下,沉思片刻却问得突兀无比,“你对阿宁到底是什么样子?爱还是不爱?”
      “反正都没意义了。”由于不想回答自己想不出的事,冯文昭只好应付,他见书房的门并未关严实,竟想就此从母亲面前溜掉,然而想不到一只从没见过的矮脚狗径直冲了进来,眼见着就要扑到韦芝丽腿上,幸而顺着狗追过来的看护佣人手快,将链子死死扥紧了。
      “哪里来的咬人疯狗?赶快拖出去打死!”韦芝丽受了惊吓,一直后退贴到了墙上,平复了心情便指着狗呵斥起来,冯文昭细看了短毛黄狗,它满是褶子的大头,和向内拗着的短腿,对狗嘴边耷拉下的涎水更是恶心至极,他和母亲站在同一立场,要把狗立刻处理掉。
      “阿宁?阿宁跑去哪儿了?”谁想到萧澄一路问着便过来了,见了婆母的面,也不过意意思思地问候了一句,“谁刚说要打死阿宁来着?不怕文昭伤心了?”
      “你就把这又丑又凶的狗叫……。”冯文昭终究叫不出这满含恶意的名字,也觉得应对故意挑衅的omega克制些,“它终究是六畜,不需要有名字。”
      “它可贵呢,花了足有两万块,算是个不一般的畜生。”萧澄嗤笑道,“另个阿宁怎么样了?夫人有给他寻个好去处?”
      Omega总是不能忘记韦芝丽在冲突时维护的是苻宁而是他,因此必须也给她一些难堪为自己解气。
      “思虑太重在孕期可不好…..”婆母恢复仪态后的头一件事便是反唇相讥。
      萧澄冷哼一声,也不直接回嘴,又接着已被牵下去了的狗做起文章,“原本我最不愿意养条凶恶的畜生在身边,谁想道人家骗我说母狗的性情好养活,阿宁却根本不这样,二位看着了,这玩意恨不得见个出气的就扑上去,也不知道随了谁?”
      冯文昭头痛不已,他进而察觉到那片顽固的疼痛在自己后枕部跳脚,这会只能先同萧澄把话讲了,不得不如此而为,“行吧,既然你原本不愿意养,那现在赶紧打发走便清白了。”
      “我看您在孩子生下后估计连我也要打发了。”omega怨恨地说道。
      “你可是我的今生挚爱呀……”侯爵转过身,对着窗玻璃笑言爱语,却完全出于恶意。
      韦芝丽听得心烦,不得不出来劝解,“得了,我看就得了吧,你们谁都少说几句……”
      “奇怪了,您现在有什么好烦的?阿宁成了伽阳亲王的情人,再等几年,您这牵线人还不知有多少作威作福的好日子呢?”
      沿窗偶飞来的麻雀唧唧喳喳,冯文昭心烦至极,握拳砸上玻璃将鸟雀们惊得四散。
      哪怕现在的局势更像是被猫掌风撩动的湖水,他们的陛下身体也看着硬朗,可谁都知道已逾古稀的君主该重视继承人问题,皇长孙大殿下意外身故,皇弟锦原亲王似乎最近就要死掉,首都消息灵通的贵族们已开始绕着外省来的血亲王子蠢蠢欲动,冯文昭自然对事情有个大概把握,只是苦于没有门路,加之近来诸事不顺的困扰,才没在这上面投更多心力,现在萧澄仿佛给了他兜脸一巴掌,他觉得对方要是不提起苻宁,而是直接扇他耳光没准儿会更好受。
      他又看向母亲,她对他摇头,冯文昭就知道事情是真的了。母亲的交际圈有时比他还广,他早不该让阿宁在她身边。
      “我们真不能坐视阿宁现在这样……”
      一听婆母的话,萧澄故意露出惊讶的神色,“您竟能有这种想法,真是了不起极了,我还当咱们预备着拿苻宁换些好处呢……”
      “你根本不懂得远离危险。”韦芝丽不由放低声音,但她也无意中让自己听起来充满威胁意味。
      “危险?我看能有什么危险?反正前人的范例也不少,夫人,您丈夫是怎么官运亨通的?”omega坐下来,接着无关紧要地抱怨了一会儿为什么没人来上茶,然后他便想到了句极好的话,“您不就当过皇太子的情妇吗?”
      “或许你认识了挺多人,也听到了挺多消息,但你现在说这话,除了把大家都尴尬一下又有什么别的用呢?”
      儿子很是镇静,无关痛痒,早早洞悉诸事的模样;母亲却被萧澄的话挑了起来,她的样子比刚刚差点叫狗咬了还难看,韦芝丽后退几步,将提包紧握手中,“我不会再管苻宁的事,也不会再管你们的事。”她用尖利的嗓门划清界限。“还有你们要告我的那件事,尽管来吧。”
      不欢而散,人人都吵了计划外的架,但在真正要紧的事上一筹莫展,冯文昭恐吓萧澄再也不许如此表现,不然他必定要狠狠教训他——除了在床上,侯爵对omega维持着肢体上的所有礼节,冯文昭不打算像其他alpha那样狠揍萧澄一顿,他不习惯暴力,却习惯言辞,至少撂些狠话能让自己也忽视糟糕的心境,侯爵想到表弟便烦闷抑郁,尤其是萧澄又在他眼前哭起来的时候,费劲将人哄好,幸而噪声也在此刻静默下来,最后只余冯文昭一人呆望起投向地板的阴影,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好像还有很多机会再等着,不过他这次定要选最切实的那个,苻宁无疑是个婊子,婊子也会有用,就是拉起虎皮做大旗那回子事,将来史书工笔把他归进佞臣列传里头也无所谓,反正侯爵不信帝国皇储压不过地头蛇。
      于是他又在地毯中央瘫坐了一会儿,找回了精神后便给秘书打电话让汪松宜自己,或是找其它小美人来给个好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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