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蒜花》饲养员007

4、第四章

　　接下来的一周，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每天都重复着一样的生活，到了月底领工资的时候，我自觉地躲在一边，我每个月只能拿五十块钱，而且才来了半个月不到，还摔了那么多碗，都不够赔给谭叔的，说不定，下个月还得继续扣。
　　小兰和慧慧拿了钱，兴奋的商量说要去买看中了的衣服，还要去逛小商品市场买些小东西，老板娘则一脸嫌弃的说她们败家，存不住财。小兰看我躲在一边，走过来，悄悄的说：“没事的，我先借给你，下个月你再还我好了，我们一起去逛街，那边街上有一家卖烤豆腐的，可好吃了，你都还没出去逛过吧。”我摇头：“我的工资要寄回去给叔叔的，我不跟你们去了。”小兰听了，没再说什么。
　　慧慧数完钱，跑过来找谭婶：“老板娘，怎么少了二十块！”谭婶头都不抬，闷声说：“上次你收碗的时候，摔了一个玻璃杯，得扣钱。”小兰悄悄跟我说：“哪儿是慧慧摔的啊，谭海那个小厮儿非要跟慧慧闹，才摔的，老板娘怕得罪老板，不敢去扣谭海的钱，每次都这样。”
　　我看见谭海从后面探了个头出来，看了看，又缩了回去。慧慧嘟哝了一句：“就算这玻璃杯算我身上了，也不值二十块啊，我一共才多少钱，经得起你这么扣啊。”谭婶冷冰冰的回：“嫌少不干啊，我们家开的钱，在这条街上，算高的了，你不做，我找别人做。”慧慧碰了一鼻子灰，只好忍了。小兰碰碰我，朝后面努努嘴，我知道她是想提醒我，要离谭海远一点，我朝她点点头，我可只扣得起两个玻璃杯。
　　晚上照例又是我最晚，收拾干净回阁楼，看到谭海跟慧慧在楼梯边上，谭海飞快的将二十块钱塞到慧慧的口袋里，没说什么话就跑掉了。慧慧拿了钱，也自顾自上了楼，我心里暗想，这谭海，人也不差啊。
　　第二天，小兰和慧慧就早早起来逛街去了，跟老板娘说了中午不回来，就让我先顶着。没什么客人，谭海也到了厅里，看我一个人，奇怪的问：“你怎么不跟她们去逛街啊？”我摇头：“总要有人盯着店里呀，来客人怎么办？”老板娘从柜台后探出头来：“她那是没钱，你以为她不想去啊？你看她那两身衣服，来了多久穿了多久，都臭了吧？来来回回就这么两件，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店苛待她呢。”
　　我的脸瞬间就红了，低声说：“我都换洗的，都干净的。”正好谭叔从外面进来，听到我们的对话，就说：“你不是那么多不要的衣服，捡两件能穿的给她好了。”谭婶的话一下子噎了回去，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谭海在旁边就笑了出来：“我叔说的对，婶你不是衣服多到要拿来垫狗窝的么？”我连忙摇头：“我自己买吧，不用麻烦谭婶的。”
　　事情就这么过去了，当然谭婶也没有给我衣服。我细想想，大概谭婶觉得我的工资不知道扣到什么时候才能抵得上她的衣服呢。
　　吃过午饭，小兰和慧慧回来了，兴高采烈的拎着大包小包，拉着我说：“走，给你看看我们买了什么。”我见没客人，老板娘也没吱声，就是脸色还是很难看，就跟着她们上阁楼去了。
　　她们把所有袋子里的东西倒了出来，堆在小兰的床上，我们三个围着那堆东西，也都坐在小兰的床上。
　　我，从来，没有，看过这么多的新衣服，小首饰，还有我说不上来的东西。
　　小兰和慧慧轮流的穿着新衣服，然后问我，这个好看吗？我羡慕的看着她们，一个劲儿的点头，说好看。我已经很多年没有穿过新衣服了，都是叔叔去村长那边，硬要来的人家城里捐助的旧衣服，都大得袖子把整个手掌包住了。尤其是小兰，她的身材高挑，新衣服穿在身上说不出地好看。慧慧就只能买些宽松的衣服，但也还是很好看。衣服上还有一股味道，崭新的味道。
　　小兰穿着簇新的牛仔裤，还有高腰的小毛衣蝙蝠衫，洋气又青春。我由衷的说：“兰姐真好看。”小兰笑笑，问慧慧：“你说潭江会喜欢吗？”慧慧白了她一眼：“都叫你被老惦记着潭江了，被老板娘知道，还不拔了你的皮。”“别让她知道不就完了，又不是让她喜欢我。”小兰不屑的说。
　　“兰姐你，喜欢老板的儿子啊？”我才意识到小兰那天晚上说那么多关于潭江的事情原来是这个原因。慧慧却说：“她那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呢，也不先看看自己什么样子，就算潭江被她勾搭到了，老板娘也容不了她进家门。”
　　小兰烦躁的打断慧慧：“行了，别说了。”然后拿起一个小瓶子，打开，一股难闻的味道迎面扑来：“来，我给你涂指甲油。”“这就是指甲油啊？”我脱口而出，注意力一下就被吸引过来，也不去追问小兰跟潭江的事了。
　　上初一的时候，有一次一个同学爱美涂了指甲油来上课，老师就让她出去刮干净了再回来，还说这是爱臭美的坏女孩才涂的。原来说这样小小的一瓶，味道还很难闻。我在内心处纠结了一下要不要□□臭美的坏女孩，但现在应该不会被要求去刮干净再洗碗了吧？
　　没怎么挣扎我的手就自己伸到了小兰的面前，她拿着小刷子，小心翼翼的在我的指甲上涂抹，阁楼里弥漫着指甲油浓浓的味道。至今我都还记得那颜色，鲜艳的红，像血一样，又像火一样。我们涂指甲油的时候，慧慧正对着镜子，比划她的新发夹。黑色的底，上面有一个毛茸茸的粉红色的球，慧慧摇头的时候，那个球也跟着一晃一晃，夺人眼球。
　　涂好了指甲油，小兰把我的手推回来：“自己吹吹干，小心别碰到东西刮花了，就白涂了。”我珍宝一样的把双手放到面前，轻轻的吹，生怕吹得太猛把指甲油吹得皱起来。小兰最后打开一个袋子，拿出一个小塑料管，放在我面前：“这个是洗面奶，送给你的。”我傻傻的问她：“什么是洗面奶？”
　　小兰和慧慧互相看了对方一眼，一起夸张的说：“你居然不知道什么是洗面奶？”我红着脸点头。“那你用什么洗脸？”慧慧问。“毛巾啊。”我理所当然的说。“那你用什么洗头？”小兰接着问。“洗衣粉啊。”我也莫名其妙的看着她们。
　　她们却抱着肚子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哎呦你这个土老帽儿。”我却深深的感到，都是一样的小工，我依然还是卑微的那一个。等她们笑得停下来，小兰才教给我要怎么用这个洗面奶，而慧慧，也大方的把她刚买的洗发水分给了我用：“老板娘自己的东西都藏得可好了，从来不给我们见到的，我们都得自己买，不过我们可不跟她那么抠门儿。”
　　慧慧把一个方方正正的袋子直接放进了柜子，我多问了一句：“那是什么？”“卫生巾。”慧慧随口说。“用来干什么的？”我又问。我以为她们会像刚才那样笑我。但她们却只是看着我，似乎不知道怎么说。慧慧先开口：“你多大了？”“快十五了。”我诚实的说，谭叔只是说外人问起来不能说实话，跟她们应该可以的吧？
　　“你还没有来过月经？”小兰悄悄的问，虽然没有别人，她还是放低了音量。“月经是什么东西？”我是真的不知道，没有人跟我说过这些。“你妈没跟你说过吗？”小兰有些诧异。“我妈妈已经死了好几年了，我跟叔叔过的。”原来谭叔谭婶也没跟她们说过我的事。
　　她们一左一右坐了过来，拉着我的手，跟我说这是女孩长大的象征，只有来了这个，才可以要嫁人生小孩。在这个简陋的阁楼上，两个跟我年纪相仿的女孩，给我上了这一堂应该由母亲教给女儿的课。“我听说学校也会教啊，你怎么都没学过。”小兰说完之后，又问我。“我们学校只教主要的科目，这些东西，从来都没听过呢，我们连体育课都没有的。”我红着脸摇头。
　　但是过了很久，我才意识到原来她们也只是一知半解，我们付出了很多代价，来了解透彻我们的身体以及到底要怎么保护好自己。
　　“你太瘦了，营养不良。”慧慧端详着我，下了结论：“我十三岁就来了。”小兰点头：“是太瘦了，我也是十四岁来的，你现在都快十五了，还没来呢。”我羞红了脸，原来这个上面，我也不如别的女孩么？
　　“这个东西”我指了指慧慧的柜子“卫生巾，很贵吗？”自从知道每个月都要有这样的开销，我开始担心每个月五十块钱够不够了。“几块钱一包，不贵的，你要是真的来了，先用我们的。”我们还想说什么，谭婶尖锐的声音已经吵翻了整个小楼：“你们磨蹭够了啊？不用做事啦？有客人来了。”
　　我们赶快穿上鞋子跑了下去。不管后来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我始终都记得、怀念和感恩在这个狭窄简陋的阁楼，小兰和慧慧给我的友谊和关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