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蒜花》饲养员007

3、第三章

　　好在她们点的菜也不多不复杂，都是家常的小炒，只是谭海一上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谭叔清早买回来的菜都堆在厨房外面，一根都还没洗。我只好摘了几颗出来，盆子里打好水一根一根准备洗。大厨一看我这架势，急忙走过来，把我推到一边：“等你洗好了，估计人家都要吵到厨房来了说怎么上菜那么慢。”我尴尬的站在一边，看着大厨把那几颗青菜放到水里过了一下，然后就提起来甩到案板上，剁了几刀就扔进锅里炒去了。
　　我看着盆子里的水，还飘着浑浊的泥汤，掉下来的烂菜叶以及两三只小蜗牛，心里不是滋味。刚才那个安慰我的女人，我多想跟她说，还是不要吃算了。
　　这时谭海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讨好大厨说：“秦哥，要炒菜了哇，我来洗我来洗。”秦哥看了他一眼就破口大骂：“你这个小厮儿，一大早肯定是去打游戏机了，等你叔回来看我怎么跟他说。”谭海也不恼，笑嘻嘻的拿出一包烟，塞到秦哥口袋里，说：“哥，亲哥，我哪能忘了你啊，孝敬你的。”
　　谭海看我还杵在那里，就笑着骂说：“你傻掉了啊，还杵在这里干嘛，去帮小兰慧慧啊，这里没你什么事儿。”我诺诺点头，但又不知道去前台会不会又惹那火炮仗不高兴，只好在厨房外面等着他们菜好。
　　我从厨房端了菜，交给兰姐，她笑嘻嘻的走到那桌客人那里上菜，那火炮仗也没说什么，拿起筷子就开始吃。我却忽然悟道什么。兰姐对客人，谭海对秦哥，妈妈说得对，伸手不打笑脸人。越是苦难，就越要笑得出来。
　　慧慧看着我，却奇怪的问：“你在干嘛，笑什么，怎么笑得比哭还难看？”我伸手在脸上一抹：“没什么，刚才大厨骂谭海呢。”慧慧也笑：“那个小厮儿，每天早上就溜到隔壁街上去打游戏机，瘾大得很，也就秦哥能骂他两句。老板娘都不好说他的，说了他回头妯娌间还得吵架。”“那倒是的，老板娘算是好脾气，忍得住。”我附和。“不然怎么办，这还是老板说了算，老板很看重家里关系的，不愿意跟兄弟有过节，就当养个闲人呗，你当秦哥没意见啊，还不是被老板摆平了。”慧慧看着厨房，小声的说。
　　“不过小海还是愿意跟着秦哥学两手的，不然他还有事没事讨好秦哥？”小兰上完菜听到我们在议论，也加入了进来：“秦哥闹一下也就是做个样子，不然小海不在的时候配菜洗菜秦哥还得自己来。”我噗嗤一下笑了出来，然后说刚才秦哥洗菜的过程。
　　小兰和慧慧也笑：“你是少见多怪，他们肯好好洗才怪呢。平时我们自己吃的都自己洗，给他们两个洗，早晚我们拉肚子拉死。”说笑归说笑，心里却似乎有什么东西狠狠撞击着妈妈给我建立起来的坚持。
　　下午照例人又多起来，已经忙不过来，餐具已经更不上使用，谭婶只好安排我单独在厨房外面洗碗，一包最便宜的洗衣粉，两个大盆，一个洗掉油污，一个涮掉泡沫就匆忙抱回去接着用。食客们要是谁见到这场景，只怕是食欲全无退菜走人吧，我顾不得想那么多，只是埋头洗刷。
　　一直洗到了晚上九点多，人才稍稍少了一点，我直起腰，换了一盆清水，原来那一盆已经油污不堪了。我愿意在我能力所及的范围内，做有良心的事。小兰匆匆跑过来拿碗，我抱起一摞递给她，可是手上还有油渍，一摞碗从我的手里滑了下去，摔在地上，粉碎，我本能去抓，却抓到锋利的碎碗边缘，一下划了深深的口子。
　　小兰一看，连忙去找纱布来给我包扎。谭婶听到声音，也从前台走过来，一看一地的碎碗，已经忙到火大的她爆发了：“你是猪脑子啊？连个碗都拿不住，还杵着干什么，还不赶快收拾，赶快洗啊，前面等着用呢。”
　　小兰拿了纱布过来，帮我包上，跟谭婶软言说：“老板娘你看，她手都伤成这样了，也洗不了了，我来洗吧。”又跟我很凶的说：“还不赶快去拿扫把来收拾，赶快去前面帮慧慧，笨手笨脚的。”谭海从厨房把头伸出来，嬉皮笑脸的说：“你这个豆渣脑壳，笨手笨脚。”小兰很凶的骂他：“滚回你的厨房去。”
　　老板娘狠狠瞪了我一眼：“你这个月工资就别领了，补碗钱。”我点头，连忙跑到前面去帮着慧慧收拾桌子，传菜上菜。老板娘坐在柜台后面，我一直感觉到她的视线死死的盯着我，好像是怕我又摔碎什么一样。
　　我也只能加倍的小心，幸好晚上没再出什么事情，不然叔叔那边拿不到钱，只怕会来闹。等送走客人收拾好餐厅，又是三点多。小兰和慧慧洗漱好先去睡了，我把纱布拆开，撕掉黏在伤口上那层纱布之后，我才真正的感觉到了疼。
　　在灯下查看伤口，周围都还是油污，伤口很深，我拿了肥皂，轻轻的细细的洗，水很冰冷，下午一直洗碗已经麻木到没有感觉，这个时候，才发现水里都是寒意，伤口也疼得刺骨，忽然就觉得鼻子一阵酸，眼睛里热了起来，一闭上眼睛，一滴热热的水珠滴在了伤口上，妈妈，我还是没忍住。
　　洗漱完，刚要回阁楼，看到谭海站在楼梯口，看着我，手里拿了什么东西。我朝他笑笑，问：“这么晚还不睡啊？”谭海把手里的东西递过来：“纱布挺脏的，用这个吧，这点小事也值得哭啊？”我下意识的揉揉眼睛，自嘲的笑笑：“疼的。”谭海点头：“明天别沾水了，发炎了更不好弄。”我接过来他递过来的东西，没有用过，长长的一条。
　　他看我翻来覆去研究，诧异的问：“你不会吧，创可贴没用过？”我不好意思的点头：“以前就撒点消炎粉，随便拿块布就包了，这个东西不会用。”谭海夸张的说：“不会吧，这么老土。”我不高兴的回敬他：“你不也是一个村子的，装什么城里人。”他笑：“对，我倒是忘记这个了，好吧，我教你。”
　　说完他撕开一条，拿出来像胶带一样的东西，两边撕掉贴在背后的东西，把有纱布那里对准我的伤口放了下去，两端裹起来，贴紧，端详了一下，说：“好了，快去睡吧。”我感激的对谭海说：“谢谢你啊。”他把剩下的创可贴拿给我：“咱们都一个村的，有啥好谢的，以后小心点。”我把创可贴放进口袋，朝他点点头，快步爬上阁楼。
　　慧慧已经睡着了，小兰却意外的还没睡。“兰姐还不睡呀，好晚了呢。”我在自己的床铺上坐下，褥子下面的稻草发出沙沙的声音。“谭海给的吗？”小兰问。
　　我看了看伤口，点头：“他吊儿郎当的，没想到人还不错。”小兰若有所思的说：“你还是不要跟他走得太近，他也不是什么好人。”我点头，哦了一声，心里却想说他就感觉嘴巴坏点，心地还不错啊。
　　小兰看我不以为然的样子，又说：“我这也是为你好，老板娘对他不满不是一天两天，碍着谭叔家里的面子，不敢发作，但谁要是跟小海关系好一点，老板娘就会找谁的错处的。”我看着小兰，她继续说：“我们都是打工的，没必要介入人家家里的矛盾，除非你不想做了。”
　　我这才恍然大悟的点头，对小兰说：“我明白了，谢谢兰姐。”小兰等我盖好被子，关了灯，黑暗中她又说：“我跟慧慧都是经历过的，所以你看我跟小海都基本不怎么说话，说话也是吵架一样。”“那谭叔不管么？”我诧异的问。“男人哪有那么多心眼，总之你跟谁那里拿钱，就听谁的话呗。”“我知道了，谢谢你兰姐，我以后注意。”
　　“你跟慧慧不一样，你机灵一点，慧慧是个没记性的，所以时不时她还是会撞到老板娘忌讳上。”兰姐听着慧慧的鼾声，又补了一句，“不过也倒亏了她没心没肺的什么事都不往心里去，转脸就忘记为什么被老板娘收拾了。”我默默的记在心里。
　　过了很久，我以为兰姐睡着了，她却突然说：“谭江就不一样了。”“潭江是谁？”我问。“是老板的儿子，在市里上职高，人长得帅，也有见识。”兰姐语气中有奇怪的温柔。我无言以对，又哦了一声。兰姐却似乎没有睡意，打开了话匣子：“潭江比谭海小一岁，但是读书比谭海出息，谭海初中毕业就到店里来了，高中都没上。潭江还考上了职高，以后是进工厂当工人的，出息多了。”我听人说过当工人是很好的出路，铁饭碗儿，固定都有钱拿。
　　当然上学的时候，老师也说起过有的学生上高中考大学什么的，可是那离我们好遥远，大多数人都是上了中专职高，就工作挣钱了，考大学那是遥远的城里的孩子才有的选择，我曾经的梦，是上师范，当老师。
　　兰姐的声音把我从回忆里拉回来：“潭江每个月回来一次，每次都给我们带吃的，老板娘宠他宠得不得了，老板也是舍不得碰他一个手指头。”我对这个潭江实在没有什么兴趣，在兰姐絮絮叨叨的述说和慧慧有规律的鼾声中，我沉沉的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