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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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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叔叔把我送去了县城里,一个餐馆。老板是村里的老乡,跟他相识,也是父母生前的旧相识,他们家的旧屋,在我们村的最上面。村子依山而建,最古老的家族,人数最多的家族,都在山脚,越往上,越是在村里势单力薄的姓氏人家,也许是因为这样,他们家早早的就离开了村子到城里寻求活路。村里人说起他们家来,都有种说不清的不屑和嫉妒在里面,然后都纷纷标榜自己的姓氏为大姓,家族人多历史悠久,家谱三尺厚。
我没有觉得大姓古老就有什么好。对于进城打工,我有深深的恐惧感,就像夏天被狂风暴雨卷起的一根杂草,在半空中急剧翻腾,没有依靠;对于未来的生活,我没有丝毫的期待,不知道我这根杂草,会被吹到哪里去。
进城那天,天气很好。但是天气很好,也意味着地上的泥土被晒干踩成末,风一吹过尘土漫天。这是我第一次进到县城。我总以为,镇里就已经很大很大,每次从村子里走两个小时去镇里赶集,都兴奋而紧张,有挑着担子卖麻辣豆腐的老头,妈妈在的时候,会买上一片给我,我就一小口一小口的咀嚼,巴掌一般大的麻辣豆腐,我能吃上十分钟。妈妈就看着我笑,然后拒绝我要给她吃的举动。镇子还有各式各样新奇的衣服,水果,我都叫不上名字,但也都是看看就够了。
晚上,还会有打扮得漂亮的布依族女孩男孩聚集赶表,大约是互相认识交友的活动。我一度想留下来看看到底他们是怎么相约的,但妈妈总是在傍晚前就把我拎回家,所以一直到这项活动被政*府劝谏取消之后,我都没能够有机会,弄懂这流程。
总之,我以为,镇里,就是整个世界。但进了城,原来,还有更大的世界。
城里有高楼,城里路很宽,城里的女孩子们穿得很漂亮,染着五颜六色的头发,跟我一般大年纪的男孩子,还带着一边耳钉,尖尖的像是真的钉子,就连城里的小孩,也漂亮得像布娃娃,不像村子里的小狗娃子们,拖着大鼻涕,脸上被风吹得开了裂,黑红黑红的,穿着两只破烂的解放鞋,踢踏踢踏的从这头跑到那头。
我跟着叔叔走在城里宽阔的路上,格格不入的感觉从头到脚的淹没得我透不过气,自卑得我想要找一个角落躲起来,或者希望地上突然裂开一个口,把我吞下去再合起来,都是花一样的年纪,却是云泥之别。叔叔却很兴奋,对那些女孩子吹起了口哨。然后他说:“都是姑娘家,你看看人家,再看看你。”我头垂得更低了。
叔叔朋友开的是一家火锅店。这是一个以吃著名的小县城,很多外地的食客也常慕名而来,只是为了一饱口福。很多年后这道名菜引发了无数的争议,拥护它的跟反对它的,势成水火,互不相容。
叔叔朋友的这个火锅店就在熙来攘往的餐饮街上。叔叔将我交给他朋友时,说,工资直接打到我的卡上就行,每个月就给她五十块就好了,反正你们也包吃住的,她不用买什么。叔叔朋友明显楞了一下,看了看我,但还是说好,他犯不着为了我得罪叔叔。
叔叔没跟我说什么,转身就走了。叔叔朋友看着我,说:“你太瘦小了,有十六岁了吗?”我摇头:“马上十五了。”他警觉的说:“有人问起来,你就说自己十六了。不然会被罚款的。”我点头。他带我往后院走,边走边说:“叫我谭叔吧。你父亲母亲我也是认识的,你就把这里当自己的家吧。”
“你叫什么名字?”谭叔问。
“黎娇。”我忽然觉得名字是多么微不足道的东西,看,我已经被卖掉了,也不需要名字。
我感激的连说谢谢。家,在母亲去世后就不知道是什么感觉了,我也不知道要怎么才能把一个陌生的地方当成家,或者说,我已经忘记了什么是家。但我心里清楚,这只是谭叔客气的说辞,我始终记得,他是老板,我是小工。
谭叔店里加上我有三个小工,负责上菜收拾碗筷洗刷,还有一个厨师一个配菜,然后就是谭叔夫妇还有他们的儿子了,除了谭叔的儿子,其他人都在店里,谭叔的儿子在市里上职高,谭叔说他平时不回来。谭婶见我没有什么行李,虽然很不情愿,还是找了一套旧被褥给我,在那两个小工住的阁楼上又加了一个床位,把我安置在那里。
谭叔这里是两层的小平房,在最顶上用空心砖简易的搭起来一个小阁楼,虽然只是几个平米的小阁楼,开了一个小小的窗户,又闷又热,我却依然开心,至少可以离叔叔远远的。床铺也就是几根木板条搭起来的,坐上去会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褥子下面垫的是一层稻草。没有什么好挑剔,我简单收拾了一下,就下去听谭叔谭婶交代要做的事情。其他的事情,跟那两个小工一样,上菜收拾碗筷洗洗刷刷,但我是最新的人,打扫卫生清洁的事情,就自然而然的落在我身上。
自从妈妈去世后,我很快就学会了仰人鼻息的生活,逆来顺受总比处处对抗又没有好下场来得好。好在谭叔谭婶看在已故的父母份上,还不是很端着架子,而我安安分分的接受了工作的安排,那两个小工也并没有刁难我什么,或许换成别人,这样的分配工作便明明白白的是刁难了,我却没有什么意见的接受了。
第一天上工,就忙到了夜里三点。这个城市的夜生活十分丰富,往往入了深夜,才是一天餐饮的活动高峰。谭叔的店里更是忙得转不开身。麻将、餐饮、KTV交织成了这个城市糜烂的夜,灯红酒绿的将这城市中心渲染的如同白昼。日复一日,重复着一样的生活。人们乐在其中。
收拾完卫生,上到阁楼,两个小工已经睡得深沉,鼻鼾声响起,确实是太累了。她们一个高瘦一些,白净一些,叫做兰姐,另外一个圆润一些,结实一些,叫做慧慧。我很自觉的兰姐慧姐就叫开了,生活告诉我,嘴甜的人不吃亏,伸手不打笑脸人。暗自叹口气,这也是另外一种仰人鼻息的技能。
我也顾不上其他,甚至忘记了梳洗,倒在床上就沉沉的睡了过去,踏实的睡到闹钟响。火锅店的一个好处,是不用那么早开门,谭叔谭婶也没有想法要入早市,这条餐饮街,上午都是门庭冷落的。睡到9点钟,我先起来,摆桌子什么的事情,自然也是落在我身上,这样她们就能多睡一个小时。
挨到快吃午饭的时候,来了几个女人,兰姐慧姐在柜台边上坐着,我走过去点菜,她们都穿得很暴露妖娆,画着浓重的妆,看不出年纪,身上混合着香水烟草酒精还有些说不上来的的奇怪味道,眼泡浮肿。我心里想着这么穿不冷么?一时没注意就多看了两眼,中间一个女人叫了起来:“看什么看,让你点菜,没让你乱看,傻X。”然后狠狠的给了我一个白眼。我看了看自己粗鄙的装扮,一下子更加的卑微了,站在那里走也不是,点菜也不是,连笑脸都陪不出来,只是硬憋着眼泪,不肯哭出来。
兰姐走过来,从我手里接过菜单,笑嘻嘻的说:“她新来的不懂事,要吃点什么?上午我们东西不多,只能简单炒几个小菜。”那女人就愤怒的说:“上哪儿找来这么个小东西,看着就讨人嫌。”我走到后间,慧姐跟了过来,低声说:“你不要往心里去,她们是那种女人,很嚣张的,以后你就当做没看见就好了,该点菜点菜,该收拾收拾,这条街上这种人很多的,而且她们背后都有几个混混,惹不起的,她在我们店里发脾气不是一次两次了。”我心里放松了一下,原来是这样,赶快跟慧姐说了谢谢,躲在角落看兰姐点菜。
那几个女人中一个走过去上洗手间,路过我的时候,对我笑笑,说:“你别理她,她今天冲谁都发火,谁没做过新手呢,别理她。”我也对她笑笑,说谢谢,我没事。那女人浓重的妆下,掩藏不住她的倦容。我想想这城市喧嚣的夜晚,倦容,似乎是最适合这个城市的容颜。
兰姐把菜单递给我:“去厨房传菜吧。”我接过来,往后院厨房走,大厨也是刚才起来,睡眼惺忪,配菜的小工也不知道到哪里去偷懒了,听兰姐说,他是谭叔的侄子,时常就偷懒不见人的。
大厨一见我,没好气的说:“哪有人这么早的,还不就是那些骚*货贱*货。”我涨红了脸,说不出来话,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大厨见我这样,也不往下说了,转话题说:“那小破坛子不知道跑去哪里了,也不配菜,你帮我打打下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