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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往事莫在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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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风波来的莫名结束的也很是莫名,等沈兴之回过神时,引起祸端的罗成早带着人策马扬鞭消失在蜀岗的官道上。沈兴之被罗成枪打了的胸口隐隐抽痛,只觉得十分懊恼。
他一转眼又见阿黎红了眼眶,若是嚎啕大哭便也罢了,偏偏只是无声的抽噎着。她本就皓齿内鲜、明眸善睐,生的十分好看,这会儿一哭倒叫人瞧着有些怜惜。
沈兴之没了计较的心思,也没了去苑囿的心思,只带了一众兄弟回了家。
阿黎并没有住在蜀岗,而是住在槐泗那边的苑囿里。袁仪怕她心中难过,执意要送她回去,一路上少不得开解她,反倒阿黎听的不耐烦笑道:“沈兴之大放厥词我又何必放在心上,方才我也打了一巴掌出气,这会儿并不难过,你不必担心的。”
阿黎方才和沈兴之扭打中,一条襦裙被扯坏了好多地方,回了苑囿正要去换条裙子时,却在庑廊下碰到了竹青,竹青是当日南陈国灭时的遗孤,也是阿黎的阿娘一手带大的,寻常的时候阿黎都唤她作“阿姊”。
竹青的手里捧着盘刚摘的春季早桃,才拿井水洗好,瞧着色泽艳丽很是可口的样子。
阿黎最爱吃桃子,正要伸手去拿,却见竹青转身把盘子递给了身后的小丫鬟,又拉着她问道:“不是说去找袁家大公子聊天散心,怎的这样子又像是和人打了一架啊?”
阿黎的阿娘是南陈名将陈慧纪家的幺女,陈家女大多都习得一身好武艺,阿黎的性子随她阿娘,从小就爱习武没少和人打架。
“在酒肆的时候,恰好碰到沈兴之和人打架,”阿黎一边转身往屋里去,一边和竹青说话:“袁家阿兄帮他解围,他偏不知好歹。我看过不去就说了几句,谁知他竟说我阿娘的坏话,我给了他一巴掌,两人就打了一架。”
听她说完,竹青修长洁白的食指就伸了过来戳她额头:“沈家大郎是江都小霸王,别人都不敢惹他,偏你三番两次的和他闹。”
阿黎揉了揉自己的额头,见竹青正从柜子里帮自己找衣服,就抬头朝窗外的小丫鬟吩咐道:“袁家阿兄在外头等我呢,你且把桃子端出去给他尝尝鲜。”
听那小丫鬟应声走了,她又嘟囔道:“原该让她留个给我的。”
竹青就转头过来笑道:“树上多的是,吃完后只管让小五儿去摘就是了,几个桃子也值得你这么小气。”
小孩子总是喜欢把自己喜欢的东西珍藏着,阿黎不过八岁自然不能免俗,听竹青这么说自己,她自己也笑了好一阵。
自她阿娘年初去世后,阿黎彷佛一瞬间长大,好久没见她脸上有畅快的笑意,见她这下笑的开心,竹青也心里欣慰。
阿黎换好衣服后,就去了外头的花厅。
袁仪正认真的啃着桃子,见她进来,便笑嘻嘻道:“ 你家桃子果真好吃。”
阿黎就一脸骄傲无比的样子:“我外祖父知道我爱吃桃子,当日特地托人从建康运来的树苗子,如今竟是越长越好了。”
南朝被降后,阿黎的外祖父拒绝了隋文帝杨坚的加官进爵,而是留在建康养老。
两人正闲聊着,就见小五儿在门外禀道:“蜀岗庄府的老管家来了。”
蜀岗庄氏乃春秋楚国王族之后,自迁居江南之后便大隐于市,虽有大才却不从政。她父亲庄延生就是如今庄府的主人,也是有名的大儒。自四年前阿娘和阿爹闹翻后,搬到了槐泗苑囿,庄黎就鲜少回庄府了,也就年初她阿娘病重的时候去过一次。
庄黎抬头往外瞧去,果真见庄府老管家立在小五儿的一旁。她就隐了笑脸冷声道:“倒是个稀客,我们家素来冷清,若是没事,想来庄伯一年都不想来一次吧!”
那老管家的面色瞧着就有些不好了,他确实每年只有奉庄延生的命令时才来槐泗苑囿这边,今儿也确实有事才来的。
四五月份的江都并不热,可他在八岁女娃的冷视下捂出了一身汗,在心里酝酿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府上来了客人,老爷说让小娘子回去一趟。”
庄黎拿了个桃子在手里把玩着,只是瞧着老管家并不说话。
老管家便硬着头皮道:“今天的客人原是为着小娘子的事远道而来,若小娘子没什么大事,就回府里一趟如何?”
说着就把目光投在了袁仪身上,庄黎和袁仪处的好,若袁仪能帮着说两句,她定然会听的。
袁仪自然明白,若是往日他定是站在庄黎一边的。可如今庄黎丧了母,一个八岁的女娃娃住在外面总归不安全,他想着若是庄黎能和他阿爹修好,日后也有个依靠。想着便对外头的老管家道:“你且先回去,待会儿我回蜀岗便带了阿黎一起去。”
老管家得了令先是松了口气,又对着庄黎作揖道:“那老奴便先回去了。”
小五儿送了老管家出门,忙又转身去找了竹青说这事,说完后又问:“竹青姐姐觉得姑娘该不该回去?”
他问的回不回,是指以后搬回庄府,他也觉得庄黎一个女娃娃住在外头以后少不得要被人欺负去的。
竹青愣了好一会儿神才苦笑道:“感情这事有了缝隙就再不能和好如初的,小娘子被寒了心,性子又和夫人一样倔,只怕不会回去的。”
庄延生是个文人,最是儒雅不过的。而陈氏是个将门虎女,进了庄府后少不得也爱舞刀弄枪,她年少时随陈将军去营里呆过,极爱那种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生活。起初两人相处的相安无事,可后来晋王,也就是如今的圣人杨广不知为何赏赐了一个温婉柔美的女子给庄延生。不知庄延生爱的就是这一类女子,还是那女子有什么手法,总之日后庄延生去陈氏的房里就渐渐的少了。
陈家和庄家是世交,陈氏成亲前就心系庄延生,这会儿见得这场景少不得怄气。她年岁小又性子倔,哪里肯委曲求全、做小伏低。就时常的和庄延生闹别扭,先是吵架后来就冷战,她在庄府天天都能听见庄延生对那女子如何温情如何体贴,她怕自己被逼疯了,就带了庄黎搬到了槐泗的苑囿里居住。可“情”之一字最难参透,陈氏虽是性子洒脱也被困在里头郁郁寡欢,闷久了难免就生了病,找了大夫看只说没病,只说心病还需心药医。
今年年初陈氏听得庄延生带着那女子出去游玩,夜里便吐了血。等第二日庄黎去给她请安时已全身烧的火热,嘴里只喃喃念道:“延生,延生……”请了大夫看只说病人一心求死只怕不中用了。庄黎伏在她床头哭了许久,才擦了泪去了庄府求那老管家给她阿爹写封书信。庄延生只是随性游玩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即使写了信只怕也收不到。
陈氏终是抱憾而终,等她下了葬也没等到庄延生回来。日后庄黎虽听小五儿和她说庄延生去他阿娘坟前哭了一场,她还是对她阿爹恨得不得了。
果然等竹青和小五儿去了外厅时,就见庄黎怒瞪着袁仪,袁仪就在一旁挠头苦笑。
竹青忙上前苦笑:“小娘子还不知袁大公子待你的心,说是亲生妹妹也不为过,他应下了也只是为你好,你还生他的气,只怕要呕死他呢。”
袁仪就忙接话道:“阿黎生了气大可不去,可我就要失信于人了。你知道我最好面子的,要是被人说不守约,以后哪还有脸见人。”
袁仪哪里是好面子,只是知道庄黎心软,少不得说些软话。
谁料半响后却听庄黎问道:“莫不是我和沈兴之打了架,有人去告状了?”
以前她和人打架,总有人去她阿娘那里告状,如今她阿娘没了,少不得有人跑去庄府告状。想了会儿又觉得不可能,还没等到别人回答就自己先说了:“他说是有客,必定不是为了这一茬事。只是陈家来了人,自然来我家何必巴巴的跑去庄府呢?”
竹青见她好奇,就顺着她话道:“依我看小娘子还是去看看,只怕是夫人的旧识呢?”
南陈被灭,当日陈氏的旧识许多都分散了,不知道她阿爹阿娘情况的大有人在,听竹青这么一说庄黎就觉得自己该去瞧瞧……
他们是日正时分到的蜀岗,这个时节的蜀岗最是好看。一路春风笼着杏花绿柳,春意厚重得直教人心头暖洋洋的,扬子津在岗下流淌,舟樯栉比,车谷鳞集,繁华似锦。
袁仪把庄黎送到了庄府门口,才笑着说:“我出来半日了,只怕家里寻我有事,我先回去瞧瞧,你有什么事只管来袁府寻我。”
庄黎道好,目送着袁仪离开后,却怎么都没有勇气进庄府。站在这里的时候她就想起她阿娘病重时拉着她的手一遍遍的叫着:“延生,延生……”
庄黎只觉得自己打了个冷颤,心里的恨意怎么也压制不住。她握了握拳,心想还是走了算了,那客人有心自然会找自己的。正迟疑着却见一个小厮探出头来,见是自己忙笑着打招呼:“小娘子来了,老爷正等着你呢。”
这会儿庄黎只好下了马,冷着一张脸进了府,她觉得自己若不来还好,一来心里就生出连绵不断的恨意。她心里正翻江倒海时,一抬头却见通往庄延生书房的庑廊下立着一抹白影。
那少年着了一身月白色锦袍,身姿挺拔端然,背影瞧着不过十来岁,却教人瞧出一股凌厉的气息来。庄黎纳闷这人有些眼熟,正好奇是谁时,就见那少年转过身来。她心中不禁感叹江南也有习武的儿郎,偏生没见过比眼前少年更气派的人了,似乎他身上那股傲然、凌厉之气并不教人生厌,反倒让人心生敬畏。
尔后庄黎才回过神来,这人不是闹市里把沈兴之打下马的幽燕罗殿下吗?她不禁好奇,他怎么来庄府了?心里就生出许多的疑问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