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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风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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喧鸟覆春洲,杂英满芳甸,江都的四、五月间正是湖水清清、繁花拂柳的时节。春水绿染,莲叶出水,自古江南多美女,晨光熹微间,便远远瞧得背影纤美的船娘泛舟穿梭在小桥流水间,悦耳软儒的江南小曲儿彷佛一阵阵清风影影绰绰的拂开了遮着日头的云雾。
江都自来繁华风流,辰时便见得城内市肆林立、熙熙攘攘,吆喝声接连响起,俨然一副热闹景象。蜀岗位于江都西北郊处,岗势迤逦,松柏青翠。因着风景秀丽,江南的世家大族皆在这里安家。
这会儿只听得岗上一阵阵欢呼笑语声迎风飘来,小贩们转头瞧去就见得一群小郎鲜衣怒马、策马扬鞭而来。江南人物自来钟毓灵秀,蜀岗上这群世家儿郎长的更是出众,每次出行都引得行人纷纷侧目。
小贩们正聚在一处议论今儿又是哪家郎君出去游玩,待看清那一行人的容貌时,忙又纷纷散了开来。
来的不是别家,正是江都小霸王们沈家的一众兄弟,沈氏一族以武力显赫东晋南朝,脾气最是大的,若有人不小心冲撞了他们,也不问缘由只拿鞭子抽的你半死。江都百姓大多吃过他们家的亏,这会子哪里还有心议论,都只顾着护自家东西退让到一旁让道。
天不遂人愿,就在大家盼着把这尊大佛送走时,却听得街尾响起一阵肃然冷冽、清脆有力的马蹄声。翛然间就见得一群黑衣罗袍的卫士簇拥着一个素白袍子的小郎君策马而来,他们的坐骑高大健壮、长颈飞扬,匹匹都是形貌神骏的战马。
市街里坊哪里能容得下两支马队,这会儿必有一方要退让。沈家的人自来骄纵要他们让道,断然是不可能的。有些眼色的人都能瞧出那素白袍子的小郎大有来头,只怕是哪家军阀公子爷也未可知……
两方都是惹不起的人物,有些小贩就有些沉不住气了,正挑着自家东西准备静悄悄的开溜时,就见得沈家嫡子沈兴之一鞭子挥了过来:“急匆匆的赶着去投胎不成,冲撞了你家小爷拿你的命来赔吗?!”
那小贩挑了两箩筐的青菜,这会儿连人一起被打翻在地,虽然吃了痛却也不敢哼一声。
见着情景,其他的小贩便不敢再动了,只盼着那外来的马队能够自动让道。
沈兴之一早带着自家兄弟去城外的苑囿垂钓,本来心情是极好的,这会儿见那素白袍子的小郎没有眼色不知退让的样子,心里就生出了一股火气。
只见他扬着鞭子在空中打出了一声响哨,颇有些挑衅道:“你是哪家的,既是外地来的,也该知道规矩,莫不是要你小爷给你让道不成!”
那群黑衣卫士想来也是没受过气的,这会儿听沈兴之颇为狂傲,当下就要纵马上前,却听素白袍子小郎呵斥道:“退下。”
黑衣卫士也不恼,只对着那小郎作了一揖,尔后退下。那小郎也不管沈兴之问话,只缓缓的摘了头顶的斗笠,然后简洁明了的回道:“幽燕罗家。”
那小郎面如冠玉,一双桃花眼似醉非醉、似笑非笑,端的教人心荡意牵。他只着了身素白色圆领锦袍,衣袖领口皆拿上好的金丝银线描边,腰上束着的蹀躞玉带上别了把弯刀和一枚精致的玉佩。瞧着不过十来岁的年纪,神态闲舒间却自带着一股矜贵的气派。
不料沈兴之却冷笑着瞥了眼罗成道:“我道是谁,原是罗家小郎。”
说到罗家,那言语间好似有几分怨气不平的样子……
说着也不等人回答,当下就纵马扬鞭上前,那鞭子迎着春风飒飒作响。罗家小郎生的清俊,若被鞭子抽上一下只怕脸上要留疤,缩在路旁的小贩们不禁倒抽了口冷气,更有胆小的直接拿袖子蒙了眼。
忽的又听众人一声惊呼,原是罗家小郎摘了马背上的五钩神飞枪接住了沈兴之的鞭子。沈兴之使着力一张脸涨得通红也没抽回马鞭,却见罗家小郎端坐在马背上气定神闲道:“原以为你的本事和火气一样大,不成想……”
话音才落就见他手上一使劲,沈兴之的马鞭不禁脱了手,人也几乎栽下马去。
沈兴之从没这样丢过脸,当下就有些恼羞成怒的抽出腰间软剑朝罗家小郎袭来。罗家小郎也不躲,直接拿枪去接,沈兴之听得“铿锵”一声,就觉得自己虎口发麻,耳轮里更是嗡嗡作响。
罗家小郎不攻只守,沈兴之的软剑如劲风一般阵阵袭来,他却也只是见招拆招。沈兴之气急,当下就出了狠招,一剑就朝罗家小郎心窝刺去。
却见罗家小郎的坐骑闪电白龙驹一声嘶鸣,前蹄一扬就踢中沈兴之的马头,那马吃了痛阵阵悲鸣,一尥蹶子几乎把沈兴之颠下马去。
还不及沈兴之回神就见罗家小郎手中的枪如灵蛇一般卷风而来,沈兴之睁大了眼只觉得前胸被一股极大的力气击中,他人一仰就跌下马来,又“哇”的一声吐了口血出来。
沈兴之身后的兄弟有下马去扶的,也有跃跃欲试想要纵马上前和罗家小郎打一架的。
罗家小郎一手挽着缰绳,一手提着枪,不过十来岁的年纪,却自有一股大将风范。这会儿只居高临下的瞧着沈兴之冷笑道:“今儿要是在战场,我便一枪挑了你。只是如今把好好的闹市弄得人仰马翻的,只怕要连江都宫监都要给惊动来了,我出门在外,最不喜惹事的。”
话虽这么说,却丝毫没有怕事的样子。
沈兴之脾气倔的很,就抬头瞪着罗家小郎,罗家小郎也不恼只是冷笑道:“诸位还是让路吧!”
沈家一众兄弟难得吃亏,这会儿既不敢上前又不想退后,双方就这么僵持着。
本就是让路,若是沈兴之不这么骄纵罗家小郎也就让了。他是什么脾性,哪里能容得别人一上前就甩鞭子的,如今见沈家兄弟堵住路口,就有些不耐起来……
眼见得他身后的黑衣卫士要硬闯时,就听街市旁的酒肆里有人出来朗声道:“罗殿下既远道而来,又如何大动肝火呢?”
不管在昔日南陈,还是在今日大隋,能被这般高调公然称为罗家的,也就北平王罗艺能够当之。这罗家小郎自称幽燕罗家,想来就是北平王罗艺之子罗成了。
说话的是个着了身淡青色锦袍的少年,比之沈家的一众兄弟越发显得温雅如玉。
罗成身后的黑衣卫士见那少年不像来惹事的,就问道:“不知郎君尊姓大名?”
这少年是安城郡公袁宪的嫡孙袁仪,袁家子弟大多聪敏好学,气质温和。
袁仪还没回答,就听街市旁有人回道:“这位小郎是安城郡公府上的。”
袁宪原先在南陈是和秦旭并列太宰之位的,为人耿直在江南最是有威望的。后来南陈被降,隋文帝杨坚很是赏识袁宪的品行,授他做了昌州刺史,及至开皇十八年袁宪病逝,杨坚又赠他为安城郡公。
“常听我阿爹说起罗殿下小小年纪就领兵打仗的事儿,原以为不过世人吹嘘,今儿一见才知道阿爹诚不欺我,”袁仪本就儒雅斯文,如今带了一脸笑意,更是叫人瞧着有好感:“兴之自小就是个调皮的,今儿只怕是个误会,”说着又对着沈兴之道:“兴之,罗殿下原是远道而来,我们作为东道主本该让路的。”
原是来当说客的,罗成也就没再说这事儿根本不是个误会,聪明的都知道此时该各退一步,莫不是还真要把江都宫监给叫来为少年郎君断是非……
可沈兴之却不买账,只对着袁仪冷哼一声,他的一众兄弟见他没表态也不敢让路。
“我说他不领你情,你偏不信,”双方僵持不下,袁仪正要上前和沈兴之说话时,就听酒肆的楼上有个娇俏的女童声喊道:“阿兄何时见沈兴之领过别人的情,如今只当你多管闲事呢!”
罗成抬头望去,见窗前立着的是个七八岁的小娘子,穿着件白色襦裙,头上的双髻也只别了素白绢花,长的粉雕玉琢很是好看,这会儿却有几分置身事外的清冷。
沈兴之本就一腔怒火没出发泄,如今被她冷嘲热讽了一番,当下就指着那小娘子骂道:“当日你阿爹连你阿娘都不要,如今你阿娘都没了,你还只当他会要你,没人庇佑,原就该老实些。你这牙尖嘴利的,怨不得有家回不了。”
罗成虽不知缘由,也听得出这话很是刻薄。
那女童抿着嘴,恨恨的看着沈兴之,就当罗成以为她没下文时,却见她忽的纵身从窗前一跃而下稳稳落地,又一个箭步上前,抬手就给沈兴之甩了一个巴掌,恨恨的瞪着他骂道:“我阿娘也是你能说的。”
沈兴之一时愣了神,等回神过来就要上前厮打小娘子,那小娘子也不怕,只抬头恨恨的看着沈兴之,犹如一只发怒的小兽。
他们原都是世交,这会儿真闹出事来,只怕回家都要挨罚。沈家一众兄弟这会儿也不管堵住路口了,一个个都翻身下马和袁仪一起上前拉开扭打在一处的小娘子和沈兴之。
罗成瞧着路口,又意味深长的瞧了眼小娘子。他原以为那小娘子是袁家的姑娘,可听沈兴之的话只怕不是。
这会儿袁仪拉着小娘子,沈家兄弟拉着沈兴之,两人都是一副气急的样子。
袁仪就拍着那小娘子的后背一遍遍的安抚道:“阿黎别气。”
阿黎背对着大家,想是在哭,瘦弱的背脊微微颤动着……
罗成着实不想看这闹腾的画面,当下只对这袁仪道:“你既有事,我便走了。”
袁仪一愣,这可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明明是沈兴之的事,这会儿倒把阿黎给卷了进来,莫不真是自己多管闲事啦?!于是抬眼就见罗成一行人衣袍蹁跹往蜀岗而去,袁仪不禁纳闷,罗成这是往蜀岗哪一家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