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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相见亦是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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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黎还在怔愣,就听守在庑廊下的小厮朝书房里头报道:“老爷,殿下和小娘子都来了。”
“快些进来吧。”里头响起一个娇媚的女声,那是庄延生的妾氏苏婉容。
庄黎脚下一顿,心里就生出一阵怒气,心想这两人倒恩爱情深。她拳头捏的紧紧的,直到觉得手心被指甲刺得生痛才放开手,她想这会儿若自己走了,倒好像落败而逃似的。
庄黎冷着脸踏进房,倚在门口不在往前一步。这会儿庄延生正在练字,而苏婉容一脸温柔的笑意替他磨墨。
罗成一脸淡然的坐在下首,见着庄黎进来便朝着她礼貌性的扬了扬唇角,那笑意不轻不重,温润中又似带了几分恰如其分的距离感。
许是先前罗成打了沈兴之,庄黎心中竟好像生出几分他们是一伙的感觉,才要对他回之一笑的时候,就听苏婉容笑吟吟道:“怎么站在外头?”
庄黎最是厌烦苏婉容这副假惺惺的模样,这会心里只觉得膈应的慌,就生硬的收回了笑意,抬头就冷眼瞧着他们,眼神锐利的像把刀,生生让苏婉容一颤。
庄延生一抬头就瞧见庄黎带着怒意的眼神,又见她倚在门口一副随时想走的样子,心里便来了气。他原想和庄黎好好说话的,可搁下笔后却不自禁带着一脸严厉问道:“听说你今儿和兴之打架了?你是世家大族的小娘,和人在闹市打架岂不是叫人看笑话。”
空气中一阵静默,庄延生见庄黎倚在门口似乎并没打算回答自己的话,他的脸色便有些不好看了。想着今儿本有事要说,就忍了气缓了缓脸色道:“你阿娘去了,你一个姑娘家住在外头到底不好。你不愿回府,你外祖父也年岁大了不好去叨扰,所以我写了封书信送往幽燕的北平王府。你阿娘和秦王妃私交甚好,你去了自会好好照顾你的,”说着又指了罗成笑道:“王府的少殿下也和你年纪相仿,你去了总不至于孤单。”
庄延生觉得自己这个决定很好,想来庄黎能体会他的用心。抬头却见庄黎一副随时要炸毛的样子,一双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我阿娘重病的时候我求着您来做主,您偏生带着妾室在外云游,如今您又凭的什么把我送去别家。”
庄黎气急,心想饶是外祖父年岁大了,自己还有舅父。凭什么要背井离乡、从南往北的寄人篱下,再说自己住在槐泗就挺好。庄延生却觉得庄黎不懂事,他此生只庄黎一个子嗣,纵然和陈氏闹得不可开交,他心中总是想对庄黎好的,偏生庄黎每次总不领情……
他觉得有些灰心,又有些生气,也顾不得罗成在就想发火。
苏婉蓉忙给他斟了碗茶,一边递给他一边笑吟吟的对着庄黎道:“北平王府原不是别家,小娘子和殿下还是……”
她话还没说完,就见庄黎对着自己冷笑道:“外头都传蜀岗庄府宠妾灭妻,如今看一个妾室也能多嘴多舌的想来传闻是真的。”
苏婉蓉并不回嘴,只低眉顺眼的垂着头,心中却想庄黎和她阿娘的性子太像,少不得要吃些亏。
“你和你阿娘一样不知好。”果然就见庄延一脸震怒的拿着手中的茶碗朝她摔去,庄延生摔得用力,那茶碗连着滚烫的茶水泼撞在庄黎的手背,尔后“哐当”一声碎裂了一地。
他原以为庄黎会躲走的,拍案而起时却见庄黎手背一片红肿,两眼微红倔强的看着自己。庄黎长得像陈氏,庄延生就想起年少时陈氏生气的模样,他心中的怒火一瞬间就没了。
庄延生有点懊恼,他原是疼庄黎的,却不知每次事情都能闹到这个地步……
罗成静静的坐着,几乎在这场闹剧中淡然的找不到踪影。他见过庄黎两次,一次是她抽了沈兴之一巴掌,然后就是这次她和她阿爹吵架,每次都和她阿娘有关。他来江都时曾听秦王妃说过陈氏,是个娇憨可爱、性子直爽的女子,罗成不禁想起陈氏写的那封信,信纸上有些泪水的痕迹,斑斑驳驳的,细想下你彷佛能看到一个女子在灯下带着撕心裂肺的绝望之情挥笔写下这封信。
罗成抬头看着庄黎,心想手背挨了那一下定然疼极了,可庄黎竟能忍住不哭。他想起自己和庄黎那样大的时候,被父王罚了,还窝在阿娘怀里哭鼻子呢……
然后他就听庄黎带着几分哽咽,微红了眼圈对着庄延生恨声道:“您这般知好,原不该娶了我阿娘,这样她也不会临死都念着您的名字了。”
尔后庄黎就转身走了,书房里一阵静默……
庄延生呆愣的坐着,正在失神时却听罗成起身作揖道:“听说槐泗风景极好,我想去瞧一瞧。”
他说的很委婉,庄延生却听懂了,这是要走呢!
庄延生是江南名儒,一向风度翩翩、温文儒雅,罗成抬头看去却发现他这一会子似乎落寞了不少,只强笑道:“成儿远道而来原该好好招待你的,却闹了这一出,你们小儿郎自是爱玩的,想去槐泗便去吧!”
庄黎并没去袁府找袁仪,而是泪眼婆娑的策马扬鞭去了大明寺。她阿娘的牌位供在那里,陈氏生前总带着她来上香,庄黎跪在她阿娘的牌位前,呢呢喃喃的哭了许久,直到小沙弥怕她哭坏身子叫了方丈来方才劝停。她下岗时已是黄昏,大明寺的琼花傲然而立在日暮高墙之上,香味飘渺下她不禁想起平日里她阿娘带她来上香的场景……
庄黎回到槐泗时,天色昏昏暗暗的,远远就瞧见家门口的银杏树下小五儿提着灯笼张望着。她才下马,小五儿就一溜烟的跑过来道:“小娘子,家里来客了,”又见庄黎闷声不响的,忙凑近看了看,却见庄黎眼睛又红又肿的,他心里叹了口气,有心想问庄黎怎么了又怕触动她的伤心事,只牵了马道:“我先牵马去马厩,来的客人是幽燕罗殿下。”
“罗殿下?!”庄黎脚下一顿回了神:“他不是在蜀岗庄府吗,怎么来我们家了?”
小五儿摇了摇头表示不知,庄黎这会子脑子里乱糟糟的,也没去深究便抬步进了府。
檐下挂着灯笼灯火通明如同白昼,竹青正在后院带着小丫鬟摘桃子,见着她回来,忙转头笑骂道:“罗殿下都来了好久了,你一个人又跑哪里去野去啦?”
却见庑廊下庄黎嘴一扁,尔后就“哇”的一声哭了。竹青慌了神,手上才摘得桃子也掉到了地上,快走了几步到廊下问道:“好端端的怎么哭了,莫不是在府里受了委屈?”
庄黎不答,只兀自揽着竹青的腰身大哭。
竹青的阿爹原是陈慧记手下的心腹大将,南陈被伐时战亡在建康,竹青阿娘抱着才出生几个月的她托孤陈老将军后,便殉节而死了。竹青自小就跟着陈氏,就像陈氏的女儿似的。
她见庄黎哭的伤心,心里不免心疼。只一手搂着她,一手抚着她的头,正要宽慰时却低头瞧见庄黎正要擦泪的右手手背上一片红肿,她惊道:“去了一趟府里,怎么把手弄成这样?”
“是庄公砸的,”说话的是个和竹青年纪相仿的少年,他是罗成身边的亲兵卫士,名字唤作罗立,他身姿颀长、面貌俊朗,此时正立在桃树旁的月洞门下,“殿下知道庄小娘回家,就遣我送来了烫伤膏药来。”
竹青见小丫鬟接过膏药,才笑着道谢:“多谢殿下挂心,等我给小娘子涂好药,便带着她一道来道谢。”
罗立颔首便走了。
待竹青给庄黎涂好药后,却见庄黎倚在自己怀里睡着了,她想摇醒庄黎又没舍得。因怕庄黎半夜醒来饿,只吩咐小丫鬟在火上煨着粥。然后又去了外院让小五儿去和罗成说一声:今儿殿下车马劳顿,小娘子说是明日再来道谢。
罗成似乎并没等着庄黎来道谢,小五儿来的时候他正在院子里练枪,小五儿不好叨扰只和守门的卫士说一声。
第二日庄黎是被手背的烫伤给痛醒的,一睁眼昨儿的事情就一件件的想了起来。想起她阿爹要把她送去幽燕,自然也就想起了罗成还在自己家,本来还有些睡意的脑袋一瞬间就清醒啦!
外头小丫鬟听着响动,就从屏风外探头进来问道:“小娘子要在睡会儿,还是起来梳洗?”
庄黎哪还有心思睡觉,只由着小丫鬟伺候自己起床,待要用早膳的时候发现一直不见竹青人,就问廊下的小丫鬟道:“阿姊呢,一大早怎么不见人?”
小丫鬟们正坐在外头做针线,听着庄黎问话,就笑着回道:“庄子里来了几位大嫂,说是来送时令的瓜果菜蔬的,竹青姐姐出去招呼她们了。”
庄黎闷头喝着粥,听小丫鬟说起这个,就抬起头道:“倒真是难为她们了。”
杨广初登地位,就大兴土木,不是修建东都洛阳就是疏浚运河。如今每月役丁三百万人人不止,庄子里大凡有些力气的男人都辗转去了洛阳和各地修建运河,独留老弱妇孺在家撑着田地。陈氏在世的时候怜他们劳累,就免了他们的田租。
待用完了早膳,庄黎就问:“罗殿下住哪个院子?”
“住在芙蓉院,”小丫鬟笑着回话,又跟着凑上前道:“小娘子要去罗殿下那儿吗?奴婢陪你一道去可好?”
这些小丫鬟不过十几岁的年岁,最是爱看新鲜和热闹的,听闻罗成生的貌美又枪挑了沈兴之,就都想跟着去一睹罗成的真面目。听说罗成的院子里都有自己带来的亲兵守着,等闲人等怕是进不去,所以如今见庄黎要去就一个个的都寻思着想借伺候的名义跟去。
庄黎却是拒绝了,听说秦王妃和阿娘有些交情,她想去问问罗成有关陈氏的事。这样的事人多了就不好问了,待出院子的时候她就吩咐庑廊下的小丫鬟道:“去前院和竹青姐姐说一声,留了庄子里的大嫂们用午膳,她们来一趟不容易,别忘了打赏些银子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