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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滴翠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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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有个书生,某夜孤身行于林中,听得身后碎石落地……”
这个故事很不适时地盘旋在她脑中,齐嬷嬷的声音犹在耳畔。
“……一开始,那书生没理,但碎石声跟从其脚步,书生走一步,碎石跟一步,一步一步,书生的心中也就愈发好奇……直至最后,他终于忍不住回过头去……你想知道,他看见了什么?”
于是年幼的青瑶好奇道:“他看见了什么?”
那时,齐嬷嬷摇了摇头:“青瑶,你很好奇吗?”
叶青瑶点点头,齐嬷嬷的脸色一沉。
“那么你就会如这个故事里的书生一样,死于非命!”她忽然辞色俱厉,“嬷嬷告诉你这个故事,就是为了要你收起好奇,尤其是在宫里,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要当作毫不知情,否则就会大祸临身……你记住了吗?!”
“记……记住了”
——但是,那个书生到底看到了什么呢?
叶青瑶时常有一些怪异的想法。譬如这个故事,故事中的书生死了,死于他的好奇。但至少他临死前的那一眼,看到了常人无法见识到的东西。
——用自己的生命换得一次对好奇的释然,这是愚蠢吗 ?
当然,对大多数理智的人而言,这就是愚蠢。不过这大多数的人往往不能时时保持理智,人嘛,总有愚蠢的时候。
那么,现在,青瑶突然很想愚蠢一次。当然,她愚蠢的次数比起那些聪明人可不算少,但在这诡谲的气氛中,不知怎么的,好奇还是将恐惧压了下去。
又掐一把大腿,不疼,一点儿也不疼。或许现在,这确实就是个似乎真实的梦境罢了。既然是梦境,也就没什么好怕,只要能醒来,再荒诞也是假的。
梦嘛……
就在这一刻,她打定了主意,如此想,亦扭头去——
瞬间,景色丕变,她才发觉人已身处滴翠楼中,烛台前,那幅画好端端留在案几上,如同从未被烧去。
——果然,这是梦?
“这是梦,亦非梦,”那嘶哑之声乍起,“浮生六梦之其一:枯蝉无鸣,生魂无觉,死梦无痕。”
“啪”一声,书架上一本书落在脚边,书本原先的所在留下一个缝隙,而缝隙那头……露出了一个眼睛。
“啊……”叶青瑶轻呼,退了一小步,待冷静下来,似乎又没那么可怕了。
“你是什么人!”她厉声喝道,却在这节骨眼还迅速将那本书拾起擦一擦。她是个爱书的人,幼时与太子有过偶遇,后者以为她有趣,不仅教她识字还赏赐了些书本给她,此后一发不可收拾。她常会托尚食局的司药太监带书给她,这些年赚取的俸禄更没为此少花费。这些事她从不让静妃知晓,静妃倘若知道了,下一回必定又要烧掉她的书了。
她对书本从来宝贝得很,即便自己邋遢,也不能见书遭受脏污。
那个“人”见此,咳了声:“你倒是爱惜书本。”
“你是什么人!”又问一声,青瑶不敢放松警惕。
对方顿了顿,终于叹道:“我……是个快死的人……”
接着,便又连咳数声。
像这般好好说话,青瑶心中最后的恐惧也荡然无存。他说他是个快死的人,那就是还没死,还没死就不是鬼,还有什么好怕的?
于是脱口而出:“你还没死,怎么跟个鬼似的?”
“哦?你这样说来……”对方饶有趣味,随即竟然笑了,“我,倒希望自己只是一只鬼呢。”
对方似乎亲切和蔼,叶青瑶胆子大起来,质问道:“既然不是鬼,为什么要装神弄鬼……还有这个梦,究竟是不是梦?你刚才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对方呵呵一笑:“可惜……你的时间不多,我的时间也不多,来不及回答你这么多问题。原谅我暂且用这邪门歪道的方法与你见面,毕竟……”
“我明白了!”叶青瑶忽然恍然大悟,“如那些书上所言,我能有此奇遇,一定是天命的什么……”
那人否定:“不是,我随意的,恰好是你入这梦中罢了。”
“……”
“不过你不用灰心,你帮助我,我帮助你……咳……”
青瑶坦然拒绝:“我不要你帮助,只想好好睡一觉。连日来做这样的怪梦,我睡也睡不好,醒来时更疲累不堪,现在知道是有始作俑者咯,可惜是在梦中,若你在我眼前,我就把你揪出来狠狠揍一顿……”
“……不劳费心,我的命,本就只剩一年了……”他幽幽道,“一年中,我要找到一个人……这也是……我进宫的目的……”
又是咳喘连连,咳了许久也未见将欲止歇的迹象。叶青瑶心觉不妥,想要绕过书架探看情况,却被那人喝阻。
“我身患重症,容貌因此变得丑陋不堪……姑娘,我怕会吓着你。”
想到冬梅那日出水时的面容,青瑶还是止步了。
她转开话头:“我现在想起,几日前听闻宫中入了刺客,也不知是怎么入的。后来又说是有侍卫虚报情形,并无什么刺客……现在看来,那名侍卫说的是真,而他说的刺客,就是你。”
“是……”他答道。
“皇宫不是随便好进的,你既然生了重病为什么不在躺在家中,反而要冒着杀头的危险入皇宫里来呢?”
“故人之托,是为找人。”
“找什么人?”
“一名凌姓女子,凌,是凌虚的凌。样貌未知,算来,今年她该有十四五岁了。”
叶青遥沉吟片刻后道:“宫里十四五岁的女子很多,但姓凌的没有。”
“当真?”
“当然。”
“或许是改换了姓名不自知呢?”
“那不就更如海底捞针?毕竟你连她的样貌都说不清。”然后她又道:“况且找到她后,你打算怎样做呢?”
那人答道:“或许是……带她出宫,离开这里……”
“出宫……”叶青遥心头一跳,“你都病成这样,进宫都不容易,何况还要带个人出宫?”
“我有我的方法……”
“好吧,就算你有方法,把她带出去了,可在皇宫,至少吃饱穿暖……我听说宫外有时闹饥荒,父母子女都会相残而食。外面这么可怕,她去了外面也是会回来的。”
那人不甘不愿地道:“外界有外界的悲惨,宫内也有宫内的无奈,各人有各人的选择罢了。如果她真的要留在这里,我也无话可说,至少找到她,也不算辜负她姐姐临终所托……”
“姐姐……”青瑶默念了一遍这个熟悉而陌生的词,心头不知何故涌起一阵伤感,“她的姐姐去世了么……最近我身边也有姐妹去世了,我真不愿意总是听到这样的消息。”
“抱歉……咳……”
“这有什么好抱歉……人世无常,”她攥紧了手中的书本,“现在我明白了,你是个有本事的术士。可不知你是否能算出我姐妹究竟是被谁害死的?”
谁知,那头竟换了个语气:“这么说来,你现在有求于我了?”
如同换了个人,明明还是那嗓音,却由悲苦之调猛然换做一种令人嫌恶的狡黠之态,甚至连咳喘也止了。
叶青瑶不是傻瓜,她怒道:“你是在给我挖坑?!”
“不帮助我,你命堪忧,”那头施施然道,“我答应过一个人,要帮其做完这件事。或许其容易半途而废,但我不同。已经答应的事情,即便是亏本的买卖我也会完成……”
“什么意思?”
他笑道:“现在问我无聊的问题,不如好好处理你自己的问题。”
“我有什么问题?!”
“你帮助我,我帮助你……你现在有求于我,那么,你也得替我找回那名女子,尽力令她出宫。”
“我说过了,她未必愿意!”
“愿不愿意,与尽不尽力是两码事。若你不答应,下一个死的就是你……”
“你……你在说什么?”
“你没有时间考虑,也没有选择的余地。现在,回去吧。”
“喂……”
眩晕袭来,那人的声音逐渐飘远。
她好像回到最初的那个梦里,梦里她在倒退。两侧依旧灯火相送,照着正下方的一口井,然后,伏在井边嘤嘤哭泣的冬梅跳了下去……
但这一回,冬梅身后多了一个虚影。
“啊!”
她惊醒抬身,再摔回床上继续趴着。背臀的伤口撕裂般的痛,这是现实,终于不是梦了。
长舒一口气,但狂乱的心跳暂且仍无法抑制——对于梦中所见,她惊诧不已。
天刚蒙蒙亮,换班的时间到了,下房内已不见秀雨的踪影。正巧瑾儿推门进入,手里又是捧着一堆纱布和药膏,对她再三观察后终于道:“可算醒了呀!刚才你好像发噩梦,怎么都叫不醒……”
“……”
瑾儿揶揄道:“不说话?真不像你。”
“是……噩梦恐怖,我受惊了。”
“哇,你还会有害怕的东西吗……咦?”
欧阳瑾揭开被子,赫然惊见一物盖在青瑶背上。
“你是怎么了?”
“这是……这是……”欧阳瑾将那物拽到叶青瑶面前,“这张画是怎么回事,是你又画了一幅?!”
她定睛一看,不由愕然:又是那幅无面目的仕女图。
“瑾儿,我说过了,画只此一幅,除非……你未将它毁掉!”她将画拉到底部,那里有四个熟悉的小字。
——赠予欧阳。
无论是字迹还是位置,都一模一样。
欧阳瑾大惊:“我明明是将这张画烧掉了,我确定!”
“看来,你只是毁了它的形,”叶青瑶叹道,“它的魂,循着我的梦,又回来了!”
滴翠楼。
取自宋代诗人萧之敏的诗词名。
诗句曰:一溪流水漾残春,上有高楼碧瓦新。溪路昼阴元不雨,却愁空翠染衣巾。
无人可知皇上为此楼引用此名的目的。有人说,滴翠楼纪念的是皇上曾经的某个妃子,但究竟是谁,没人能说得清。宫中谣传,自楼建成开始,宫中就有怪事不断。
那么,绘于滴翠楼的画,或许也因此沾染上种种怪事了吧。
“现在,你该信我了!瑾儿……”
她反手握住好友的手,另一只手暗自向怀中摸去……
不出所料,那本滴翠楼中的书,也被一同带了出来。
她还记得梦中那书名——《天地开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