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狼狗造反了》六曲屏山

4、你便不痛了

　　少年的五官非常精致，带着稚气未退的青涩，几分张扬几分痴狂，迎着摇曳的灯火，于夏夜晚风中咧开嘴露出那赤诚又纯真的笑。

　　七零八碎的布条随风起舞，披散的长发不断撩拨着他好看的眉眼，仿佛他就是乘风而来的仙人，前来化解她进退两难的处境。

　　这一刻，芈凉看着他，心中竟升起了一丝异样，只是这异样一闪而过，很快便被她三世为人的见闻所掩埋。

　　儿女情长于她而言是太过奢侈的存在，在现代时她是个孤儿，护食时嘶吼的猫科动物都不足以形容她对周围人的戒备与防范；穿越后她还没享受几年的父母亲情就又得独自撑起整个芈府，一生步履匆匆从未歇下也从未回头；现在，她只是被庶姐为难了一下，怎么会对不请自来的小狼崽起什么感激之心呢？

　　不可能的，她这个人，再来几辈子都不可能动情的。

　　她不过是恰好需要这么一个神医，而他又恰好带来了这位神医，仅此而已。

　　那一闪而过的错觉，定是那杯鸩酒的滋味尚未褪去所造成的假象。

　　顾姨娘正在院子里站着呢，打发下人撵人的是她，制止她撵人的却是丫鬟咏梅。

　　她在以她半个主子的身份训斥不肯乖乖听话的咏梅，一旁的唱菊为了表明自己的立场，正竭力挽留两个险些被驱赶的客人。

　　于世家大族而言，来者是客，须得好生招待，不为别的，这是素养，是胸襟，更是门风家风的体现。

　　可这顾姨娘居然以芈府无人主事为由让下人们赶走借宿之人，这不是当家中的嫡小姐不存在么？

　　反了天了还！

　　咏梅与唱菊绝不能容忍顾姨娘乱来，一时间，两个丫鬟与姨娘们僵持不下，故而颂竹才去请芈凉出面解决事情。

　　见芈凉一瘸一拐地来了，咏梅与唱菊皆是一惊。

　　咏梅本就没那心思与顾姨娘争辩，便急忙走了过来，代替颂竹搀住了芈凉：“三小姐，您的腿怎么了？”

　　芈凉摆摆手：“不碍事，正事要紧。”

　　咏梅没再说什么，她较为年长，身量也比颂竹高大，力气与力道的把握更是比颂竹出色，芈凉经她接手，基本上半边身子的重量都被她承担去了，走起路来倒是轻松了不少。

　　顾姨娘见芈凉来了，脸上红一阵青一阵，总觉得免不了一阵饶舌了。

　　谁曾想，芈凉根本懒得理她，径直由咏梅搀着走向了院门处。

　　芈凉一眼认出那蓑笠下的老者，忙推开咏梅跛着脚恭敬上前：“神医！小女不知神医驾临寒舍，如有怠慢，还请神医见谅。”

　　那老者摘了蓑笠，露出他与年纪不相符的容颜，他仿佛被时光遗忘了，虽然一头白发，却有着一张光滑稚嫩的面庞，所谓的鹤发童颜，大抵便是如此了。

　　老者微微点点头，打量了一番眼前的这位少女，当即认出她是曾经那个膝行求医的孝女，便熟稔地指了指身边的姬飏道：“这混小子非要带老夫去采什么仙草，谁知这七绕八绕地，就迷路了，好容易上了官道进了城里，他又说他忘记带盘缠了。眼看着就要下雨了，只得带着老夫一家一家地敲门求借宿，真是羞死我这把老骨头啦！”

　　芈凉没想到还有这么个故事，顿时有些咋舌，忙忍着脚痛搀住老神医，将他引入正院，道：“神医，承蒙您不嫌弃肯来芈府歇脚，小女这就叫人去准备一间上房，让您老歇着。”

　　神医摆摆手：“不急不急，老夫记得上次见你的时候你才不到十岁哪，一眨眼，都长这么大了，长成大姑娘了，算起来，你今年该有十六七了吧？”

　　“神医记性真好，芈凉生日小，故而尚未满十七岁。”

　　神医恍然嗷了一声：“我记得了，你生于晚秋，嗯……如此说来——”神医回头看了眼姬飏，“如此说来，你似乎只比这个混小子大了两岁半。”

　　是吗？

　　芈凉前世没问过姬飏的生日，只知他比自己小三岁，没想到老神医这么清楚他的生辰，看来这两人怕是有什么了不得的渊源。

　　姬飏自芈凉出现便盯着芈凉的脚，神色忧虑，闻言冷哼道：“老鬼，你还是改不了看见一个姑娘就打听姑娘芳龄的臭毛病！”

　　神医忽然不肯走了，他转身瞪了姬飏一眼：“你这小子，再乱喊小心我拔了你的舌头！”

　　“臭老鬼，怎的平日里喊着没事，一到姑娘家面前就假正经了么？我偏不依你，哈哈哈。”姬飏玩世不恭地对神医比了个鬼脸，随后向芈凉示意，“小姐姐你的脚好像很疼的样子，不如让我来搀着这个老鬼吧。”

　　芈凉已经痛得额头冒汗，从善如流地让开，由姬飏搀着老神医向花厅走去。

　　她稍稍缓了一下脚步，转身对诧异的顾姨娘说道：“请姨娘务必记住，这二人以后都是芈府的贵客，谁敢轻慢，我定不会轻饶！”

　　顾姨娘绞着帕子，听得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等芈凉走开了，便捂着帕子嘤嘤哭泣：“你们看看她这个样子，你们看看！”

　　顾姨娘身后还站着卫姨娘乐姨娘，二人的脸色也都十分精彩，碍于身份，只得跟着顾姨娘一起吃了这个瘪。

　　随后两人一边一个搀着顾姨娘，回她们的西跨院去了。

　　顾姨娘本以为，芈凉是那尊贵的嫡女，断不会为了区区两个路人求宿的事情而上心，且顾姨娘平日里就看不惯咏梅与唱菊这两个丫鬟的做派，正好揪住这事借题发挥将这二人略施惩治，没想到，芈凉她居然来了。

　　咏梅与唱菊曾是嫡长女芈津房中的两个大丫鬟，芈津走后，这两个大丫鬟便被贾巍送来了芈凉的房中，不为别的，只是不想看到任何与已逝之人相关的人与物。

　　芈凉房中本已有两个大丫鬟，待这两个被送过来，便比一般的世家嫡女多了两个大丫鬟，于礼制不合。

　　芈凉本想将这两个大丫鬟送去老太太房中，谁知这两个大丫鬟竟齐齐跪下，表示哪里都不想去，只想留在三小姐房中，哪怕只是做个普通的丫鬟也成。

　　芈凉明白这两个大丫鬟是为着芈津的死自责，想把她们未能尽完的忠心尽给她这个血脉相连的小主子。

　　便允了两人所请，由一等大丫鬟降为了普通的二等丫鬟。

　　只是这阖府上下都知道，这两个丫鬟虽然名分上降了，却极得芈凉器重，一般人是不敢招惹她俩的，毕竟不看僧面看佛面啊。

　　顾姨娘等人平日里吃了很多暗瘪，本想借题发挥，没想到却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三人一回房中便商量起那些后宅妇人的阴私诡计，完全没注意到窗外站了一个听墙角的。

　　这听墙角的倒也沉得住气，整个人隐匿在夜色之中，直到卫姨娘与乐姨娘离去才走开。

　　没人注意到她，只有天上的乌云看着她，只有燥热的风儿盯着她，吹动她裙裾上的一角，将上面好看的菊花翻了几转。

　　这边芈凉一进花厅便有条不紊地安排下人们去准备晚膳，准备客房。

　　颂竹先领着一群小丫鬟进来了，端上了充饥解渴的点心与茶果。

　　姬飏倒是不客气，拿起一瓣儿西瓜便丢进了老神医的手中：“来，老鬼，你跟着我受累了！”

　　老神医骂道：“你这混账，喊老哥！”

　　“偏不！”姬飏又取了一瓣儿西瓜，却不是给自己吃的，反倒是递给了芈凉，“小姐姐打理庶务辛苦了，吃个西瓜解解渴。”

　　芈凉看他笑得那么殷切，便也笑着。接过西瓜，芈凉却不吃，轻轻放下后，道：“老神医，小女有一个不情之请。”

　　“嗯？你说！”老神医大口啃着西瓜，动作大开大合，毫不拘束，即便如此，那西瓜的汁液却从未沾染衣襟，一瓣儿西瓜吃完，老人家取出帕子擦了擦，利落又干净。

　　芈凉明白，老人家无拘无束地习惯了，他只是作风豪放，并不是乡野粗人，便由得他高兴。

　　她问道：“老神医可愿屈尊救治我一位庶姐的娘亲？”

　　老神医正拿起第二瓣儿西瓜，闻言道：“小妮子啊，你知道老夫的规矩的。”

　　“芈凉知道。所以，请您出题吧。”

　　老神医却不依：“不不不，今日老夫才思枯竭不想出题了，还是让姬飏这小子出吧。至于老夫，不妨卖你一个人情，先去看看那位姨娘吧。”

　　说着，他放下西瓜，扫了眼周围花儿一样的丫鬟们，见其中四个的衣服上分别绣着花中四君子，便挑了一个自己喜欢的花色走上前去：“就你了，带路。”

　　被神医点名了，吟兰有些受宠若惊，便浅笑盈盈，带着老神医去了秋姨娘所在的秋棠苑。

　　二人走后，姬飏的目光再次停在了芈凉的脚上：“今天的题目简单——”

　　“请说——”芈凉底气十足。

　　姬飏起身：“请小姐姐现在立刻马上让医官看看你的脚伤。”

　　芈凉闻言，刚来得及啊了一声，便看到医官许萌进来了。

　　原来刚刚她留在前院训话时，姬飏已经吩咐颂竹去请了府上的医官。

　　芈凉看着许萌，又看着早有预谋的姬飏，心中不由感叹：这厮上辈子有这么细心吗？没有吧？

　　也不一定，也许是上辈子自己太忙了，没注意？

　　不管怎么说，芈凉愿意享受被关心的感觉。

　　本着非礼勿视的原则，姬飏已经起身来到了芈凉身侧，背对着许萌与芈凉的双足。

　　他虽比她小了三岁，个头却正在疯长之中，朝她身侧这么一站，顿时遮挡了灯烛之光。

　　芈凉抬头，逆着光，略微可以看见他的一张脸不知何时已经绷紧了。

　　长长的睫毛在眼睛上洒下一片阴影，叫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将胳膊伸到她面前，安慰道：“别怕，正骨而已，疼得紧的话，你就咬我，用力咬。”

　　“为什么我疼要咬你？”迎着光，芈凉扬起她鹅蛋一般光洁的面庞。

　　“因为这样一来，你的痛便转移到我身上，你便不痛了。”姬飏大胆直视芈凉的双眼，声音轻柔入骨三分。

　　片刻后，随着一声清脆的骨关节归位声响起，姬飏一把将痛得倒吸凉气的姑娘摁在胸前：“为什么？”

　　为什么你不咬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