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狼狗造反了》六曲屏山

3、柳暗花却明

　　下得山来，天色已经昏沉。

　　即便大辉朝民风奔放，却也由不得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夜不归宿。

　　且芈凉的双亲虽然不在了，却还留下了几个会作妖的姨娘。

　　大辉朝极重嫡庶尊卑，芈凉作为嫡女，地位是高于那些姨娘的。因此只要有她在，姨娘们便会收敛一些。

　　都说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她不在府上的这一日，还不知要出什么幺蛾子。

　　芈凉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因此到了山脚下，她作别姬飏后未作停留，上了马车沿着官道摸黑向芈府赶去。

　　此时的芈府果然已经乱做一团。

　　这几个守寡的姨娘深知自己不过是芈爻生育子女的工具，她们一辈子没能得到芈爻的真爱，老太爷在世时还要嫌弃她们生不出儿子，如今这个家眼看着就要成为绝户了，她们不得不早点为自己做打算了。

　　为首的是芈爻的贵妾顾氏。

　　顾氏打扮得很是朴素，衣料的色调全以暗黄浅灰淡青为主，不光寻不到花红柳绿的色彩，甚至连一点暖一点亮一点的色彩都看不见，叫人瞧了，顿时就觉得压抑憋闷。

　　她大早上起来便将所有的姨娘召集在花厅中，道：“姐妹们，你们看看现在的府上，全是些老弱病残，老夫人她不光老眼昏花，耳朵也聋了，腿脚还不好使了，非但完全管不了事情还得要人鞍前马后地伺候着。咱们这些人呢，又只是些妾室，这半个仆人的身份撑不起那正经主子们的排场，别说是以前与咱们芈府平起平坐的世家大族，便是那些曾经巴结咱们的小门小户也已经完全瞧不上咱们芈府了。”

　　说着，顾姨娘叹息一声，捏着手帕抹了把泪，端的声情并茂感触良多。

　　坐在她下首的卫氏闻言不禁伤感，卫氏素来喜爱穿红着绿，此时依然穿着她心爱的玫瑰色花瓣裙，披着天蓝色褙子。

　　卫氏说道：“曾几何时，妹妹我只要回门，爹娘兄嫂可都是翘首以盼的，回到家中，恨不得把一切好吃的好穿的都塞给我，只为了让我在芈府不丢卫氏一族的脸面。可现如今，我只要回去，他们无不是拿我当空气一般晾着晒着，生怕我在芈府过不下去了回去拖累他们。”

　　这话牵动了其余几个姨娘的思绪，一时间众人纷纷附和，都将自己的遭遇讲了一遍。

　　顾氏见达到了预期的效果，便松开了帕子，道：“妹妹们，姐姐我又何尝不是受尽了白眼。如今，只要一提咱们芈府，哪个不是嘲笑讥讽？前几年芈津招赘，我娘家还恨不得削尖了脑袋送我那庶出的侄儿进来，现在却说什么幸而老天有眼，差点沾上咱芈府的晦气。如今咱们已经是人人避之不及的衰神，要是这么继续下去，可不是要凄惨终老？”

　　众人听了无不凄惶，只是那坐在角落里的秋姨娘却并不愁云惨雾。她素爱秋菊，穿的也是绣着秋菊的襦裙，碧草黄花，冷中带暖。

　　她说：“照姐姐们的意思，咱们府上只要有个正经出身的主子出来主持局面不就可以了？其实依我看，好歹芈津还留下了嫡子，只要咱们齐心，将他们拉扯大，芈府自然又是一番新气象，何必此时便哭哭啼啼宛如末日一般？”

　　卫氏反驳道：“秋妹妹这话未免太天真了。过去咱们家大业大，那是因为凡事都有老爷夫人打理，可如今，那些商铺那些田亩，即便咱们去管去盯着，又有谁真的肯听呢？前几日李掌柜卷款潜逃便是最好的佐证了！要是接下来什么张掌柜什么赵掌柜全都跑了，这家产还能剩几分，这商铺还能开几天呢？长此以往，咱们这些老弱妇孺吃什么穿什么用什么？怕是等不到那几个孩子长大，咱们就齐齐去阎王那相会了吧。”

　　秋氏性烈，冷哼一声：“我天真？难道你们在这里唱衰就有用了？你哭，李掌柜就能回来了？老爷夫人就能复生了？祁放就能从前线活着回来了？老夫人就能眼不花耳不聋腿不瘸地来打理家务了？你们哭，不过是为自己离开芈府另寻出路找借口，想走便走吧，何必在这里哭哭啼啼弄得人心惶惶？天还没塌，地也没裂，饿不死我秋娉也饿不死你们！”

　　秋氏说罢，率先领着丫鬟出去了。

　　卫氏立马对着她背影啐道：“呸，谁不知道她有个庶女芈凊，届时找个女婿入赘，自是不愁生路的，咱们这些无儿无女的，可不得自己为自己打算吗？那么凶悍，也不知道老爷当初看上她哪里了？”

　　顾氏不语，一旁的乐氏最恨秋姨娘了，尤其是看到秋姨娘那花花绿绿的衣裳，像是在嘲笑别人都没有子嗣一样。

　　乐氏低头看了眼自己不加纹饰的素色衣料，再看看随着秋氏摇曳而去的那朵菊花，道：“看上她哪里了？看上她会生啊。人家不光有庶女，还曾经生了个庶子呢，要不是夭折了，如今坐在顾姐姐位子上的可就是她了。”

　　卫氏附和道：“可不是吗？看她那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样子，给谁甩脸子啊！不过，要是她真的给芈凊招赘，届时当家的可不就是她秋氏了吗？”

　　乐氏道：“是啊，到时候咱们姐妹可真是没有好果子吃了，事事处处都得看她的脸色讨日子过了。”

　　此话一出，众人皆沉默了。

　　良久，顾氏才道：“依我看，秋氏多半就是这般打算的。芈凊年长，早已到了可以成婚的年纪，迟迟没有出阁，不过是恰逢给老爷守丧。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芈府再不济，总有不如咱们的，巴巴地盯着咱们的家产想把儿子送进来入赘，到时候，咱们看他人脸色度日，可怎么办呢？”

　　顾氏仿若无心的一句话，倒叫那有心之人上了心。

　　于是这一场假惺惺的啼哭大会散去之后，乐氏便动了别的心思。

　　乐氏找到了卫氏，道：“姐姐，今天那秋氏可摆了好大的排场。妹妹我想，与其等秋氏招赘后压着咱们过日子，不如一不做二不休，让那芈凊没了娘亲，届时咱们就是芈凊的长辈，就算招赘了，也要孝敬咱们，以咱们为尊。况那芈凊又是个面团，任人搓圆捏扁，到时候日子怎么过还不是咱们说了算么？”

　　卫氏一听，忙吓得去门外看了看，并未发觉转角廊柱下那个胖乎乎的藕粉色小身影。

　　转身关上门窗，她小声道：“嘘——隔墙有耳啊妹妹。”

　　乐氏大咧咧一笑：“嗨，咱们都是些没什么凭仗的人，谁会那么无聊来听咱们的墙角？”

　　卫氏想想也是，这才安心坐下：“虽说芈凊好拿捏，可终究还有个嫡女芈凉在，她虽比芈凊小些却是个正经的身份金贵的主子，且她的性子可不比芈凊绵软，到时候若是芈凉出来给芈凊撑腰，咱们也不好说什么。”

　　乐氏却不曾想到这一点，蹙眉沉思片刻，道：“姐姐说的不无道理，只不过，只要咱们想方设法将芈凉嫁出去，不就成了？她既是嫡女，只要不招赘，自然有那好一些的人家愿意求娶，届时咱们就有了联姻带来的依靠，又可以完全拿捏住芈凊，一举两得。毕竟，那嫁出去的女儿可是没资格置喙娘家的事情的。”

　　卫氏觉得此计可行，便与乐氏密谈良久。

　　故而等掌灯时分芈凉回到府上时，秋姨娘已经因为不小心失足落水奄奄一息了。

　　芈凉在回来的路上已经做了心理准备，此时她听到消息倒不觉得意外了。

　　前世的这一天，她因为典方道人及时允见，所以很早就回府了，而这一世的这一天，她因为典方迟迟不见拖延了时间，又因崴脚耽误了回府的时辰，一切便开始不同了。

　　芈凉叹息，并发自肺腑的感到心寒。

　　她猜测，虽然事件发生的时间提前了，可那罪魁祸首却不见得也跟着变了。

　　眼下只能以静制动，先看看秋姨娘要不要紧再做他议。

　　芈凉便由吟兰搀着，一瘸一拐地去了秋姨娘房中看望，只见庶姐芈凊正梨花带雨地哭泣着。

　　见芈凉来了，芈凊顿时抓住了救命稻草：“妹妹，好妹妹，求你救救我娘亲，府上的医官看过我娘了，说不中用了，可是我不甘心，我不想她死。我已经没了父亲，我不能再没有娘亲了。只是我身份低微，是请不来碧草山人的，我只能求你了，求求你——”

　　碧草山人是一位一心向道的神医，常能妙手回春，虽不至于活死人肉白骨，却也足以成为传说。

　　芈凉如何不知，一般人是请不动他的。前世她亲娘得了绝症命不久矣，便是她亲自去求的神医。

　　她从山下膝行而上，几步一叩头，直磕得头破血流，才感动了神医，为亲娘续了三年的寿命。

　　那之后，神医看重她的孝心，对她颇为照拂。

　　可眼下要她为了一个姨娘去求神医漏夜行医，亲娘要是知道了，怕是要从棺材里爬出来骂她一顿。

　　再者此时夜深了，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儿，且不说合不合适出去，但说这乱糟糟的世道，她能不能一路平安不遭歹人祸害都未可知。

　　就在芈凉思索计策之时，丫鬟颂竹却走了进来，道：“三小姐，外面有一位年少不羁的公子，说是与一位医者迷了路，恰逢此时大风骤起怕是有一场暴雨来袭，故而想在府上借宿一宿。顾姨娘听了正打发人赶他们走呢，您看……这事？”

　　“医者？”芈凉忽然心中一动，忙在吟兰的搀扶下一脚深一脚浅地赶去前院。

　　只见院内昏黄灯光下，一位穿得如同花孔雀野山鸡的公子引着一位戴着蓑笠的人，正笑嘻嘻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