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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天照血 ...

  •   [天水堂现在已经是世家中的笑话了,还讲究什么方法?]
      笑话。
      [这孩子就没有练剑的天赋!]
      天赋。
      [这样的能力,不利用简直是暴殄天物啊。]
      能力。
      [没事的,再撑一段时间就好,只要再过一段时间就好……]
      时间。

      眼睛蓦然睁开。
      姜意书冷冷的看着头顶的石壁。
      “你醒了?”耳边是熟悉的轻嗓。

      他闭上眼,再睁开的时候恢复了一贯的尔雅,眼底波澜不起。
      即便骨架散开似的疼,他还是坐了起来,可是其中一只手臂似乎不怎么听话,随着他起身的动作移动了下位置,一阵钻心的痛楚让他猛皱眉头。

      双笙按住他,“别动,你脱臼了。”
      “怎么……”姜意书刚启口,发现声音沙哑得可以,不由得吞了口水,才重新让自己维持温和的微笑:“这是哪里?”

      “我们从山上掉下来了。”双笙看着外头如墨似的暗夜,“幸好下方的古树茂盛,加上你的伞卡在树杈间缓冲,我们才没摔死。”也得多亏了修真者的身体素质和信得过的法宝质量。
      此刻她侧身坐在他旁边,顿了顿,又瞄了他一眼:“看不出来,首座大人,你的臂力可以的啊。”明明是文人似的臂膀,竟然能在百米高空一路捉着她,强顶着冲击的惯性摔跌下来都没有松手。
      甚至在摔下来的最后一刻拿自己做了缓冲,导致手臂脱臼。

      姜意书一怔,眉头纠结起来。
      双笙不明白他为什么有这样的情绪变化:“我说错什么了?”

      “你第一次叫我‘首座’。”
      “还有‘大人’呢。”别对调侃那么认真行不行。
      “我不喜欢这个称呼。”姜意书打量了一下他们所处的地方,一个突出的的崖壁底下,三面透风,“你还是叫我姜意书。”

      “哦。”平时剑阁的人不都这么叫的吗,也没听他抱怨啊。
      懒得去问缘由,双笙忽然握住他脱臼的手,而姜意书反射性地用另一只手按住她,看起来人畜无害的目光里透着戒备。
      双笙又好气又好笑:“放心,虽然我们彼此互相不待见,但我还不至于对刚救了自己命的人下狠手的地步。”

      姜意书把搭在她腕上的手缓缓松开,目光移向了别处,半晌自嘲地笑了笑,“为什么会觉得我不待见你,我记得我对你的评价一向都不差。”
      “你不喜欢我。”双笙犹自低着头,双手在他的脱臼的骨骼上摸索着:“你说话不能从表面来理解。”
      “哪句话?”姜意书看起来好像确实对这个话题生了几分兴致,实际上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摸索的手,半信半疑地从唇齿间挤出一句:“你到底会不会?”

      “老实说我也分不清你哪句话是真是假,但是我的直觉一向比较准,我猜测是你并不认可我多管闲事的风格。”双笙的手很是温柔地揉捏着姜意书的手肘处,话音落下的那一刻,轻轻抬首看他,小声地唤道:“姜意书?”
      她的眼里有光,清澈的,透亮的,仿佛能洗涤人心的光。
      姜意书下意识地对上了。

      咔哒。
      “唔。”姜意书的整个身子蓦地一震,一瞬间的疼痛很快就消失殆尽。
      双笙安慰地拍了拍他的手臂:“好啦,你为我脱臼,我给你接骨,这点两不相欠了。”

      他还半坐在石面上,闻言慢慢地低下头,一手张开了虎口,撑着额际,好一会儿才笑出声来,连带着肩膀都微微振动。“……我的帐,从来不是这么算的。”
      双笙刚站起身不久,回头看了他一眼:“难道你还放高利贷吗?”
      “你还欠我一条命。”姜意书抬眼道。

      双笙撇撇嘴,小意地从鼻腔哼了一口气,这点是让她最郁闷的,她确实欠了他一条命。
      欠谁都好,欠姜意书一条命,这个账就难算了。
      “你现在……咳咳咳——”姜意书的话说到一半陡得咳嗽起来,只在刹那间,地上就溅出了一滩血,他手还捂着嘴,鲜血从指缝间流下,蜿蜒滴到了石面上。可他没有多说什么,末了拿衣袍的边角擦了擦,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般,淡笑着说了声:“抱歉。”

      虽然不喜欢姜意书,但是双笙是个好人。
      所以她真的见不得有人这样半死不活的样子,上前去安抚地顺了顺他的背——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对不起,如果不是为了救我……”

      姜意书扯了扯唇边:“你是不是忘了在救你之前,我也在和剑鬼战斗?”他强压下喉间的腥甜,回道。
      这人……算是在逞强吗?
      “当然,还是救你受的伤重一点。”他又接了一句。
      ……不,她知道错了。

      “你应该有伤药吧,自救一下。”双笙放下手,目光逐渐凝重起来:“现在你这样,应该也没办法跟我一起回去了,但是赤霄他们还在上面,我不能扔下他们不管。”
      姜意书静静地看着她,从她沾了污渍的脸颊,到凌乱地搭在唇角的发。
      然后他笑了笑:“所以,就可以扔下我不管了?”

      “……”双笙感觉自己都快石化了——他说了什么?这是姜意书说的话?
      她僵硬地站在原地,鉴于他救了自己的恩情,和他确实有伤在身,自己也不好不管不顾扭头就走,因而得不到批准离开的自己,神情有些焦急。

      她记得自己摔落那刻,赤霄曾经一度想来救她,却被剑鬼包围。
      如果她走了,姜意书走了,他们之中真正有可信战力的只有两个人,哪怕那三个外人都愿意帮手,毕竟他们也不会出全力,顶多只能抵一个半,这样的话,以少对多,他们能支撑多久?
      “赤霄……”她试图开口。

      “第五双笙,你还活着。”姜意书突然没头没尾地开口道。
      “什……”双笙刚想问他是什么意思,忽然就明白了。
      剑侍和剑灵一体,如果赤霄死了,她就得死,但她现在好端端站在这儿,就说明赤霄没有事。

      可是现在没事不代表一直没事啊。
      姜意书从乾坤袋里拿出了一块魂玉,魂玉通透无暇,有什么在内里平缓流动。
      “这是?”
      “云墨的魂玉。”姜意书舒了一口气:“魂玉中的神识与绑定者的神识相连,现在魂玉平稳沉静,说明战斗已经结束了。”

      “结束了?!”
      姜意书维持着流于表面的笑意:“你担心什么?如果是战败或者出了什么问题,哪怕战斗结束,云墨的神识都不会是这个状态,现在这样只能说明他们要不杀死了剑鬼,要不就是……”
      双笙急切地等着姜意书把话说完。
      “对方逃了。”

      * * *

      赤霄一脚踩在瘦削蠕动的剑鬼身上,双瞳不断在墨黑和赤红之间变换。
      如果说往日的赤霄眼中多半是戏谑或者邪魅,此时此刻他的目光里更多的是“无”。

      所谓“无”,就是一片空寂。
      哪怕眸光里的颜色黑红流转,却没有半点焦距,余留的只有冰冷。
      仿佛对世间的一切事物都提不起兴致的冰冷。

      “你这样也逼问不出什么,毕竟她是自己掉下去的。”李龙沅站在他身边道,垂眼看向剑鬼的眼神微眯,“剑鬼只是剑鬼,感觉不到生死和疼痛,散了他吧,也让他早点回魂。”
      赤霄把头缓缓转向他,冷漠的长眸锁着他的侧脸,李龙沅则毫无惧色与他对视。
      许久,赤霄轻笑:“也是。”脚下轻踏,原本已被肢解得不成样的剑鬼瞬间化成了灰烬,甚至踩踏之处,整个地面呈蛛网状裂开,足足裂出了十多米才停住。

      “霄哥你别生气啊,那个……姜首座不是去救双笙了吗,云墨也说姜首座的魂玉没有碎。首座那么厉害,法宝都是随手就来,身上还有各种起死回生的丹药,肯……”巩文希的劝说说到“起死回生”四个字的时候就注意到赤霄的目光不对,立马感觉自己谈崩了。
      赤霄偏过身,把脸埋在右手的掌心中。

      “啊,那个双笙身法挺厉害的。”林晨华坐在地上扒着身边的枯草,身上血色斑斓,看得出经历了一番苦战,“都是修者哪有那么容易死。”不过今天他好像看到几具修者的尸体了,这话说起来也挺没说服力。
      方建国负着手,他一直站在远处,并没有注意到赤霄刚才眼瞳的异状,但却对赤霄留了几分心思。

      他们来时恰好见到姬云墨和此人正在与剑鬼交手,因此帮了一把。数人联手将剑鬼打败,剑鬼无心恋战,果断丢下同伴逃了三个。
      虽然方建国进入秘境用的是门内弟子的名额,并没有参加此次的擂台赛,可擂台赛上的选手他都有印象。姬云墨的本领他当然清楚——然而眼前这个剑修的境界应该高于姬云墨,为何从未见过他?而且看年龄……又是异常年轻,十方剑阁莫非还藏了一手?
      他手上的剑……也颇为古怪。

      “我去找她。”赤霄放下手,似乎恢复了正常状态,往被削断的山头走去。
      没走两步,被拦住了。
      竟是姬云墨。

      李龙沅从旁边走上前,瞥了眼远处的方建国二人,低声问道:“你能回到剑里?或者能感应到她?”
      赤霄瞥了眼他,没有回应——现在没有距离限制,除非在一定距离内,不然他回不到赤霄剑中。
      “既然都不能,底下茫茫一片树海,你能找到什么?”
      那把伞还让他们飘了一段距离,想要找到他们更是大海捞针。

      赤霄站在被自己削断的断崖边沿,夜风拂过,吹得他高束的黑发与赤绳上下飘飞。
      “不然……能怎么办?”
      声音很轻,轻得像是说给自己听。

      这个哪怕面对上古刀灵生死临头都面不改色的人,第一次竟然失去了方向。
      剑灵的聪敏,此刻竟完全排不上用场。
      “……陵墓。”一直不发一语的姬云墨突然说道。

      “去……陵墓。”
      既然他们来里秘境的目标是剑灵,姜意书最后肯定也会去那里。
      希望能在那里再见吧。

      * * *

      “陵墓?”双笙不明白。
      “陵墓。”姜意书重复了一遍。
      刚吃过药,他的气色看起来好了许多。

      “为什么不是马上回之前的山头去,直接去陵墓的话,万一他们找不到我们怎么办?”
      “你看过那座山的高度还有距离了吗?”姜意书眼带笑意地问,笑容多少有些嘲讽的滋味:“就算你现在马不停蹄赶回去,以里秘境夜路的复杂程度和危险,天亮之前你都不一定靠近那里,何况今天之内两场战斗,你已经没有足够的体力,应该休息。”
      双笙:“那……我们可以明天回去。”

      “找到上山的去路和重回山头要废去我们一天的时间,何况我们最终的目标在相反方向。”姜意书并没有赞成她的方案,“里秘境只开放五天,别忘了我们来这里的目的,双笙大小姐。”
      “难道只有我们两人就能拿到剑灵吗?”
      “不会只有我们两人的,他们也会去。”姜意书叹了口气,“至少以云墨对我的了解,他会劝那个邪剑灵同去。”他看着双笙直视着他的眸子,偏了偏头,低眉浅笑道:“还有什么指教?你直说。”

      双笙抿了抿唇:“……你不要叫他‘邪剑灵’,他有名字。”
      “有时间抗议,不如抓紧时间补充体力。”姜意书把一个睡袋丢到她面前的地上,又递给她一张符纸让她贴在突出的崖石边,自己则干脆地把另一个睡袋摆在平坦的石台上躺了进去,似乎没打算让出这个最佳的位置。
      双笙自然不会跟他计较这些,其实自己今天身上也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两场战斗下来,她的状态也很糟糕,加上那一剑轰鸣把她识海搅得一团乱,现在的她确实如姜意书所说,需要休息。

      这夜他们没有燃起篝火,只怕引来不好对付的魔灵或者修者,如此广大茂盛的森林之中,赤霄他们也很难凭借篝火的火光找到他们,两人都不守夜的话,点燃篝火就没有意义。
      所以夜很凉,她睡不着。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因为这个原因,还是别的什么。

      过了很久,她试探性地问:“姜意书?”目光随之望向石台上的那个往里侧睡的背影。
      那人影没有动,似乎已经睡熟了。
      唉。

      “为什么偏偏是他啊……”她小声地嘀咕道。
      良久,石台上温醇的嗓音响起:“……和我相处到底是有多委屈?”
      “我不是这个意思。”被抓到现行,双笙只好强行乖巧,毕竟里秘境的吃穿用度都得靠他。

      姜意书倒也没较真地追问“那是什么意思”,只是安静了许久,久到双笙觉得他已经睡着时,姜意书忽然开口了:“……我没有不待见你。”
      她竖起耳朵,不知道该说什么,谁又晓得姜意书说这句话是真是假,有什么目的呢?
      但他并不在意有没有回应,径自说下去:“我只是,有些不甘。”
      双笙更迷惑了。

      “我不甘心同样是被留下来的那个人,为什么你还过得如此自我。”
      姜意书的声音平静而娓娓道来,就像是在叙述一件事不关己的故事,每个字句都仿佛深夜电台里那个置身事外的主持人在做着节目,带着点电波的磁性,温润地引人入眠。

      “我不甘心……为什么明明同样是该死的血脉天赋,哪怕对方是邪剑灵,你都能坦然接受,并且为此努力下去。”话说到了这里,那个作壁上观的清冷声音染上了一丝本不应该有的情绪。
      “我最不甘心的是……”姜意书翻过身来,静谧的夜里,注视着她怔怔的眼睛——
      “为什么同样在这个肮脏的世界上,你还是白色,而我却是黑色。”

      双笙觉得面前的姜意书有些陌生。
      脑海里想了一堆有的没的安慰的话,她却不知从何说起,也许像姜意书这样的人,从一开始要的就不是安慰。

      “你是……想他们了吗?”她不知道什么他的血脉天赋,也不知道什么黑色白色,但是她听到那句“被留下来的那个人”却觉得和那夜哭泣的自己似曾相识,“……想姜家的长辈?”
      曹芷说过,姜意书十一岁时遭遇了什么,那之后天水堂老的一代就陆续死绝了,他也因此才会被推上家主的位置,如果是因为他而发生的意外,那他的不甘,也可以理解了吧?

      “想?”姜意书平躺了回去,对着岩顶轻轻笑起来:“真是可惜,你的同情用错了地方。”
      “为什么……”
      “因为,他们是我杀的。”

      双笙猛地坐了起来。
      她一时间无法理解这话中的寒意,皱着眉开始努力地思索,“你……是你的血脉里有什么东西让你不小心杀死了他们,还是你不得不这么做……”
      “不,是我自己的意愿。”他微微侧眸,满意地看着岩壁外投来的光线之中,她藏匿在阴影里的不可置信,“真是抱歉……没有给你为我辩白的机会。”

      做不了好人。
      但是,他不会后悔。

      * * *

      那些年,姜家式微,几代都出不了一个优秀的剑修。
      和其他世家不同,姜家没有雄厚的资本,也没有位高权重的世家地位,到最后连剑修的位置都无法出人头地,姜家在剑阁几乎已经丧失了话语权,久而久之,成为了一个被淡出的存在。

      虽然姜家的先祖留下了诸多法诀法宝,但却被封印在禁制中,没有天赋又不够努力的姜家历代,穷尽一生都无法得到。
      姜意书就诞生在这样一个姜家。

      自小他就被告知必须努力成为一个剑修。
      不是普通的剑修,是出类拔萃的剑修。
      可是他努力了很多年,事实证明,他并没有姜家人期待的那么优秀。

      [这孩子就没有练剑的天赋!]

      是的,他没有练剑天赋,所以他更努力了,他以为这就是姜家要的。
      可是他错了,他们要的,从来都不是一个剑修。
      而是一个机会,一个让姜家重获荣光的机会。

      一次意外卜卦,让姜家人发现了他的血脉与众不同。
      [阴阳天照,这孩子竟然是阴阳天照!]

      阴阳天照是姜氏族谱中秘载的血脉,千万年来只出现过一次,天照之血,能以自身献祭阴阳,知悉生前生后事。
      然而这个血脉真正需要苏醒,需要先开启阴阳之眼,并以眼祭鬼煞。

      年幼的姜意书对此一无所知。
      只知道那一天起,他被关进了一个狭小的屋箱之内。
      永无止尽的黑暗,永无止尽的孤独。
      那黑色的箱子必须放在极阴之地,留下一个只容一只眼睛观望的裂口。

      [天水堂现在已经是世家中的笑话了,还讲究什么方法?]

      “爸爸,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家?”
      他从一开始的哭泣,到最后的绝望。
      甚至试过拿匕首刺瞎自己。
      只为能摆脱这个诅咒的血脉。

      [没事的,再撑一段时间就好,只要再过一段时间就好……]
      [这样的能力,不利用简直是暴殄天物啊。]

      终于有一天。
      裂口的另一头出现了另一只眼睛。

      “你想要什么?”

      他想要什么?
      这句话,从来都没有人问过他。

      “我想要……”
      “——他们死。”
note作者有话说
第79章 天照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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