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诈尸》淳于歌

6、打鬼

　　王立金抬眸，炉子里的火光在他眼里跳跃，他嘴角竟似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道：“怎么没有，我就见过。”
　　此时门缝里漏进来一点风，吹得村长背上一寒，嘿嘿干笑了两声道：“反正，金子你自己看着办吧，有什么困难就跟我说。”

　　王立金自然明白这把火是怎么烧起来的，只是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陈强竟能猖狂到这个地步。那日在派出所门口一闪而过的念头如深深扎根的野草遇上春风一般在王立金脑中疯狂地生长，掩盖住了他曾经的懦弱、隐忍和善良。

　　人家把他逼上绝路，要么他跌入悬崖，要么拉上对方玉石俱焚。反正，他是死过一次的人了。
　　自那天大火之后，村里的人发现王立金整日脸色发青，阴沉地当真是像被恶鬼上了身。以至于渐渐地就有些流言，说他二十七那晚实则早已死了，是恶鬼附在他身上又让他活过来，迟早有一天要索了人命去。

　　这流言越说越真，不可遏制，村民们再见到王立金的时候都下意识地避开，反倒只有三娃偶尔往他家里去。
　　初十的时候，乡里的集市渐渐恢复热闹，商家们陆陆续续都开了门。王立金打算去集市上的储蓄所取出存折里剩余的最后两千块钱，刚出门却看见陈家祥在路口一棵大树下来回晃悠。

　　想起那晚陈家祥奋不顾身冲进来救了自己和母亲，王立金却是在心里冷笑一声，走上前去冷冷开口道：“你在这儿干什么？”
　　陈家祥脖子一缩，躲闪着王立金的目光，张着嘴犹豫了好久才从衣服兜里拿出一包东西塞在王立金手里道：“听说金子哥你最近手里有些紧，这点钱算是我的一点心意，你拿去把房子收拾收拾吧。”

　　王立金把那一叠钱紧紧攥住，面无表情地问：“那天晚上的三万六，你分了多少？”
　　陈家祥一愣，往后退了两步，心虚道：“你……你什么意思？”
　　王立金举起手里的钱道：“这是你分的那点钱吧。”

　　陈家祥身子颤抖起来，嘴角抽搐着，不一会儿眼里竟是滚下两行眼泪，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哭道：“金子哥，我没有，真的。那天我本来不愿去的，是强哥非要拉着我去。我没动手……后来他就分了我三千。金子哥，我……我对不起你……”

　　“对不起我？”王立金冲上去钳住陈家祥的肩膀，一双眼睛紧盯着他，怒道：“你们抢了我的血汗钱，把我丢在雪地里等死，竟然还有脸像没事人一样。”
　　陈家祥肩膀生疼，却不敢挣扎，呜呜哭道：“我不是故意的，所以我后来才故意去叫高姨，故意摔下坎去发现你。我是想救你的！可没想到你当时身子冻僵了，我们都以为你死了……自从那天晚上过后，我就一直很后悔，我晚上整夜整夜睡不着觉，就只想起来那天白天张姨拉着我的手，嘱咐我不要混日子……”

　　说到后来陈家祥已经泣不成声，可见连日来发生的事情已经让这个年轻人几乎崩溃。
　　“那昨天晚上那？”王立金心软了一瞬，但立刻告诫自己，心软的后果是什么，“昨天晚上的事也是你们三个干的吧。要不然你怎么可能那么巧路过我家。”

　　“我没有！”陈家祥急忙摆手，“本来强哥威胁我，如果我不干的话就去向警察举报我，说那天晚上是我一个人抢的钱，我没有答应。后来我悄悄跟在他们后面，看见他们真的放了火，我才赶紧叫人救火的。金子哥，无论如何我也不敢杀人呀……”
　　“那你妈她们呢，也知道你们干的勾当吧？”王立金幽幽道。

　　陈家祥瘫软在地上，道：“我告诉了我妈抢劫的事，她也是为了我才撒谎说你是摔倒的。金子哥，你……你放过我们吧。你要是觉得钱不够，我再去给你凑点……”
　　“放过你？”王立金有点意外，他以为自己才是那个任人欺负的弱者，可再看陈家祥眼里的惊恐，他顿时明白了：“你也听说了，我是被恶鬼上了身才醒过来的，你是怕——我来索你的命吧！”

　　后面的话王立金故意说得十分凶狠，陈家祥果然被吓得缩在墙角，话都说不出来了。
　　王立金微微叹了口气，放缓了语气道：“我妈以前总说，做人不要怕吃亏，凡事老天爷看着，作恶会遭报应的。所以很多时候我不计较，你们就总觉得我好欺负，想着法儿从我身上捞好处。我后来也算明白了，老天爷早就瞎了眼，什么事还是得靠自己。”
　　陈家祥红着眼睛仰头望着他，有些茫然。

　　王立金又像警告又像叮嘱似的，最后道：“祥子，人活一辈子，不能任人欺负，可也不该作恶，要凭良心活着。你的良心还在，你该庆幸。”
　　也不管陈家祥听没听进去，王立金径直来到村口，一辆老旧的摩托车边上，三娃正站在那里冲他兴奋地挥手。

　　昨天三娃说过他爸爸要去乡里给摩托车加油，王立金便让他捎自己一程。
　　王立金也不知道为什么三娃总爱亲近自己，这个老实内向的孩子好像突然就对他好起来。
　　孩子总该是单纯的，王立金心想。

　　三娃的父亲见了他有些躲闪，两个人只见的问候也显得十分别扭，直到见到王立金露出憨实的笑容，并没有张开血盆大口把他们父子吞进肚子里，三娃的父亲总算放松了一些，不过却在上车的时候假装不经意地让三娃坐在了自己和王立金的中间。

　　摩托车轰隆隆在乡间小路上疾驰，王立金看着两边迅速倒退的风景，感觉那些山峦树木慢慢变成线条，随后开始弯曲缠绕，构成诡异的图案。光秃秃的树木枝桠像没了皮肉的干枯的骨头一样，似要伸过来抓住活物拖到地里去。

　　“被恶鬼上了身的可不是我。”王立金在心里默默说了一句，路边的风景便又恢复了正常，耳边只有呼啸的风声。
　　到了集市上，三娃的父亲让儿子盯着加油站的人给车灌油，嘱咐他把带来的那两个塑料壶也装满，就借口有别的事赶紧离开了。

　　王立金看着他走远，掏出五块钱让三娃去小卖部买点零食吃，自己在这帮他看着。三娃接过钱欢欢喜喜地去了。
　　刚走进小卖部，三娃便见一个穿着警服的人提着一口袋东西正在付钱，立刻用崇敬和好奇的神色打量着他。

　　警察察觉到他的目光，转过头来笑意盈盈道：“你是三娃吧，我在村里见过你。”
　　三娃有些激动地点点头，好一会儿才红着脸道：“我也见过你，你去过王叔家里。”
　　高诚笑道：“你说的王叔是王立金吧？”
　　三娃脸上露出笑容，举起手里的钱道：“王叔给了我钱，让我来买吃的。”

　　高诚有点意外道：“他也来赶集了。”
　　三娃道：“他来存钱，正在加油站帮我爸给摩托车加油呢。”
　　高诚哦了一声，等老板找完零钱，在三娃头上揉了揉道：“叔叔走了，你要好好读书。”
　　三娃绷紧了身子，一脸严肃道：“是！”

　　等三娃父子回到加油站的时候，油已经加满买好，装油的壶已经绑在车后的架子上，还用塑料布仔细裹住，三个人一路风驰电掣回了村。
　　第二天下午，天色异常阴沉，张文美隐约感觉光线比平时暗些，便道：“今天晚上怕是还有一场大雪呢。”

　　王立金往桌上摆满了一桌子好菜，道：“妈，这个年都没好好过，今天我做了好吃的，咱们好好吃一顿。”
　　张文美笑得满脸皱纹，道：“好啊，再过几天，你就得回城了吧，我看好多打工的早就走了。”
　　王立金盛饭的手一顿，过了几秒钟才道：“是啊，就这两天吧。”

　　两个人刚吃完饭，三娃风风火火跑进来，喊：“王叔！”
　　王立金早习惯了他有事没事就过来，问：“吃饭了吗？”
　　“吃了。”三娃走过来往他手里塞了一包东西，道：“我给你留的，吃了这个会变聪明的。”

　　张文美笑眯眯地在一边道：“什么好东西，给奶奶也吃一颗。”
　　三娃立刻倒出几颗糖豆，喂给张文美道：“这个叫聪明糖。”
　　张文美嚼着糖，脸上是幸福的表情道：“我看是有用，三娃比以前机灵多了。”

　　等张文美去了里屋休息，三娃一脸神秘地凑到王立金旁边，小声道：“王叔，我听说陈强今天晚上叫了好几个人要去村西头那边打牌。我今天在集市遇见警察了，我们要是告诉他，是不是就能把陈强抓住？”
　　王立金却是奇怪地看着三娃，他发现三娃似乎对陈强很没有好感。但他无心继续纠结这个问题，只对三娃道：“你过来，我写个东西，你帮我转交给一个人。”

　　十点钟的时候，王立金进了张文美的卧室，道：“妈，我替你梳梳头吧。”
　　“大晚上的，梳什么头。”
　　王立金执意走到母亲身后，道：“过两天我就走了，没办法再照顾您。我走了以后，您好好照顾自己，有病一定要去医院，有什么事就喊三娃帮忙，他现在很能干。”

　　张文美笑道：“你放心，我以前一个人不也好好的。”
　　把母亲的满头银丝细细拢好，王立金忽然俯身抱住母亲，声音有些哽咽：“妈，儿子不孝，都没有好好孝敬您。”
　　张文美眼眶一红，道：“哪有，你的孝心妈都知道呢。”

　　王立金紧紧抱着母亲，过了好一会儿，声音恢复了平静，道：“您早点休息吧。”
　　说完提起门外的一只塑料壶往外走，张文美听见他的脚步声，问：“金子，马上下雪了，这么冷的天，还出去干嘛？”

　　王立金扭头微微一笑，道：“今天晚上有一场大火，要把这山里的恶鬼都烧干净呢，我得去看看。”
　　张文美愕然，等回过神来时，耳边只剩下窗外呼号的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