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诈尸》淳于歌

5、筑坛

　　“说……什么？”忽然得到了开口的机会，王立金反而一怔。
　　“说他说的是不是真的，你有没有偷钱，为什么偷钱，怎么进去偷的？”小警察的语气越发不好。
　　王立金刚要开口，陈强却先说话了：“金子哥，我知道你家里困难，反正你也没偷着，只要你好好认个错，我也不会太过追究的。你可要想好了，张姨可是一个人在家呢，你要是进了局子，她老人家可就没人照顾了。”

　　说完一根手指不经意地在脖子上轻轻一划，王立金呼吸一滞，胸中所有的冤屈和愤怒顷刻间如大火过后的灰烬一样没了温度，冷冷地沉在心里，哽在喉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王立金原本挺直的脖子立刻软了，低垂着头，然而这对于他来说是极大的屈辱，承认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

　　“怎么了，又有事啊？”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斯文青年忽然从门口探进头来问道。
　　小警察看见他立刻松了口气，道：“高诚，你可回来了。”
　　说着就把三个人的事情大致交代了一遍，道：“处理这种事你比我有经验，要不你来吧，我午饭还没吃呢。”

　　高诚立刻接过文件道：“去吧，我来处理。”
　　王立金见这个人比小警察和善许多，更重要的是，他的眼神更加符合自己心中对于警察的印象，正直，宽和。
　　他直直地盯着高诚，心里转过无数个念头，如果自己把那晚抢劫的事说出来，眼前这个人是不是能帮到自己，他能不能保证母亲的安全？

　　高诚迎上他的目光，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按照刚才同事所说的，这个人是小偷，可是他的眼里没有作为犯罪者的惶恐、冷漠或是凶狠，甚至也没有哀求，反而闪着一点光，像是绝望的人看见了希望，并全心全意地信任着这希望的来源。哪怕眼里还有担忧，却充满了底气。

　　然而陈强在王立金背后轻轻一拍，高诚便见那光乍然熄灭了，眼里只剩下绝望和对命运的妥协。
　　“我……我是打算偷钱的。”王立金小声说着，把偷钱的经过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高诚静静地听完，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对陈强道：“我偶尔也去村里走访，据我所知他常年在外打工，今年刚回来，为人随和老实，没有案底。既然没偷着钱，这大过年的总不能把他关在这里，我的意见是你们私了，这事就算过了，怎么样？”

　　陈强倒没意见，只问：“怎么个私了法？”
　　高诚道：“要我说，不如让他拿点钱，算是赔偿你的精神损失。都是挨家挨户住着，以后还得常见面不是？”
　　陈强一听，立刻嘻嘻笑道：“警察同志发话，我自然是没意见。”
　　高诚点点头，问王立金：“你呢，有没有意见？”

　　王立金胸中闷痛，明明是自己被抢了钱，如今却又要倒贴钱给这强盗，可他既然已认罪，事情早没了转圜的余地，犹豫了许久才道：“我实在是没钱了。”
　　高诚有些同情地看了看他道：“要不你打个欠条，等有了钱再还，怎么样？”

　　这句话是在问两个人的意见，陈强有些不情愿，但他知道王立金老实，要从他手里撬钱还不是轻而易举，便道：“那好吧，我就再相信你一次。”
　　陈强拿着欠条心满意足地出去之后，王立金走出大门，颓然地靠在柱子上。他不明白，为什么老天爷这样不公平，作恶的人横行霸道，老实的人处处吃亏。母亲常说善恶终有报，可他没看见，他只见到报应全落在了自己身上。

　　如果，如果这些恶人能死了就好了，也许……也许自己可以……
　　“怎么，想什么呢？”高诚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
　　王立金下了一跳，刚刚的那个念头像黑夜里的一点火星顿时消失了。他脸色苍白，扭头看见高诚走到他旁边。

　　高诚见了，只当他还在为偷钱的事后悔，便道：“我去村里走访的时候，常听人夸你，知道你不是那种作奸犯科的人。谁都会犯错误，及时改正了就好了，别放在心上。”
　　王立金眼睛一红，扭过头去努力平复着心情，好一会儿才闷声道：“你说，这世上所有的恶人都能得到惩罚吗？”

　　高诚有些疑惑地看着他，顿了顿道：“我相信会的，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这不就是我们警察的职责嘛。”
　　王立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道：“以前我相信，现在却不大相信了。”
　　说完不等高诚再说话，径直钻入了渐渐势大的风雪里。

　　初五，天阴沉沉的，浓重的乌云像要至压下来，冷风裹着雪粒子直往人脸上扑。
　　陈强正站在一边，嘴里叼着烟，看着屋子中央的四个人围在麻将桌边吆喝，麻将牌哗啦啦地响，他心里也十分得意。
　　自己牌技不大好，最近输了不少钱，与其这样不如悄悄开个馆子，买上几张麻将桌，让这些人都来这里打牌，自己从中赚点油水正好。

　　正美滋滋地想着，门忽然一下被人推开，陈强眯缝着眼睛一看，吓得腿一抖。
　　“哟，挺热闹嘛！”高诚夹着个黑色公文包面带笑意看着屋里的人。
　　陈强忙堆着笑迎上去：“什么风把高警官吹来了？屋子里烟味重，别熏着您。”说着便把高诚往外面推。

　　高诚一面出来，一面道：“我今天下来走访，随便看看，听说你挺爱打牌啊。”
　　陈强吐了烟头，道：“就是没事的搓两把玩玩儿。”
　　说着掏出一根烟来递出去。
　　高诚拒绝了，道：“玩玩儿可以，但不许越线，最近聚众赌博的可是抓了好几拨了。”
　　陈强忙道：“这您可言重了，我们可都是守法公民，哪敢啊。”
　　高诚笑了一声，没再说什么，朝他挥了挥手便走了。

　　傍晚，天几乎已经全黑，村子里的房子影影绰绰地分散在各处，看得人心底发凉。
　　陈强疾步往前走着，刚转过一道弯便差点撞上人，看清楚是谁之后立刻揪住他把他按到墙上，狠狠道：“今天的事是你动的手脚吧？”
　　王立金挣脱开来，道：“什么事？”

　　陈强把一根手指戳到他眼前：“还装不知道，我说怎么好巧不巧那个警察去那个犄角旮旯里走访。他来村里先去的你家吧，是不是你告诉他我准备开麻将馆的？”
　　王立金愤愤道：“我没有！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自己犯了法还敢诬赖别人！”

　　陈强眼睛一眯，道：“怎么着，不承认，还不服气？你的意思是你还要去告我抢劫？哼！王立金，你可以试试，惹毛了我，你可没有好下场！”
　　“你要是没做，你怕什么？有本事你就杀了我！”连日来的委屈与愤怒终于爆发出来，王立金额头上青筋暴出，眼里迸出如乌云般沉厚的恨意。

　　陈强下意识往后一退，差点掉下土坎去，他稳住身形，冷笑了一声道：“别以为我不敢。”
　　冬天天黑得早，晚上十点的时候，被黑色包裹的村庄已经陷入沉寂。张文美早早上了床，王立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许久，才终于模模糊糊有了些睡意。

　　不知过了多久，他被一阵喧闹吵醒，睁开眼睛，却被刺鼻的烟呛得直咳嗽，眼泪直流。透过窗户看见窗外似乎有火光，还有人影晃动。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听清外面有人正喊着：“来人！救火！打水来！”
　　“还有人在屋里，快撞门！”

　　王立金吓得魂不附体，脑子立时清醒了，衣服也来不及穿便跳下地去，冲进母亲的屋子。
　　母亲离着火的地方近些，神智已经有些模糊了。王立金背起母亲，把被子往她身上一搭，朝门口冲过去。
　　门框上已然着了，哐当一声两扇木门朝里倒了下来，火光里映出陈家祥的脸，他一眼瞧见王立金，便护着头冲进来，把两个人连扶带拉救了出去。

　　救火的村民看见人已经出来，便都赶紧先去扑火，村长正好赶过来，看见王立金抱着昏迷不醒的张文美，忙道：“叫老邓来！再拿两件衣服！”
　　村卫生院里，老邓替张文美检查了一遍，松了口气道：“没什么大事，好在出来得及时，吊两瓶点滴就好了。”
　　王立金坐在一边，紧紧握住母亲的手。

　　村长风尘仆仆从外面进来，把手放在火炉上烤了一会儿才道：“幸好发现得及时，火只烧了小半边屋子。金子你可得好好谢谢家祥，要不是他路过发现，你们娘俩可就……”
　　王立金猛地抬起头看着他，那双黑洞洞的眼睛里像是要跳出什么东西来咬人一口，村长话噎在嗓子眼里，心砰砰跳了两声，才又道：“怎么无缘无故失了火？是不是晚上做饭灶里火星没灭干净？金子你们家今年也忒有些不顺，我看你什么时候抽时间找个先生给你们算算？”

　　“不用算，”王立金呛了几口烟，嗓子还有些沙哑，声音低沉道：“是被恶鬼缠上了。”
　　村长一个激灵，忙道：“瞎说什么的，我看顶多是犯了什么冲，什么恶鬼不恶鬼的，这世上哪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