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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游芳丛 ...

  •   冯蘅不会游泳,支撑到现在已是颇为乏力,身子软软地便要沉入水中,黄药师顺手抓住了一大块船板,两人凭着这块船板,在激流汹涌中随浪漂流。

      风雨太大,冯蘅被海浪冲得头晕目眩,只觉得浑身再无一丝力气,漫漫无边的海水就要将她整体淹没,不由颤声叫道:“药师。”
      “我在这里。”黄药师不住安慰冯蘅,“阿蘅,你撑着,可别睡着了。”勉力将她扶到了船板之上,叫道:“你躺好别乱动。”

      冯蘅勉强睁开眼睛,望到黄药师的脸色苍白得可怕,低头下望,混浊的海水中泛起了一抹艳红之色,她蓦然一惊,知是黄药师腿上的伤口迸裂,连忙说道:“你也上来,小心别让伤口被海水淹了。”

      黄啸苦笑,这个他何尝不知,只是小小一块船板,却如何能承载两人的重量?他摆摆手说道:“我没事。”
      举目远眺,阴沉沉的暴雨之夜,咆哮的海水一浪更比一浪高,他低首沉思,记得旧时从忘忧岛返回时,此处不远处似乎有一个小小海岛,只是不知小小一块船板,是否能随水漂流到岛屿之上。

      冯蘅身子本就羸弱,在冰凉的海水里泡了半夜,渐渐地又冷又乏,一双眼似有千斤之重,再也难以睁开,她惶恐地叫了一声药师,黄药师攥紧她的手答了一声,温和的内力缓缓注入她的体内,她精神略震,斜斜睁开一线眼,目光所及仍是阴沉的寒夜,翻涌的巨浪,风浪兜头打下,她浑身发颤,牙关咯咯相击,黄药师察觉到她体内气息紊乱涣散,心一紧,忙加速催动内力,冯蘅蓦然松开他手掌,惨淡一笑说道:“不要再为我耗费真气了。”

      黄啸师目光坚决,固执地再拉起她的手,内力源源不绝涌入,冯蘅轻叹一声,便也由得他去,她柔柔地注视着黄药师,轻轻唱起了一只小曲。
      浪涌孤亭起。
      是当年、蓬莱顶上,海风飘坠。
      帝遣江神长守护,八柱蛟龙缠尾。
      斗吐出、寒烟寒雨。
      昨夜鲸翻坤轴动,卷雕、掷向虚空里。
      但留得,绛虹住。
      五湖有客扁舟舣。
      怕群仙、重游到此,翠旌难驻。
      手拍阑干呼白鹭,为我殷勤寄语。
      奈鹭也、惊飞沙渚。
      星月一天云万壑,览茫茫、宇宙知何处?
      鼓双楫,浩歌去。

      正是两人定情之时所唱的曲子,曲意本豪迈潇洒之极,奈何冯蘅气力不继,唱到后半阙已是如游丝难续,黄药师偏过了头,仿佛不忍让她瞥见眼底已有泪花,哽声道:“你别唱了。”
      冯蘅伸出手慢慢抚摸黄药师的面颊,多年的江湖流浪,他的面容不免刻上了岁月的风霜,冯蘅的手停留在他的眉峰处,一下一下地抚,低叹道:“我真想把这里的皱纹都抚平了。”

      黄药师捉住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摩挲,冯蘅忽然脸颊潮红,低低说道:“药师,我想你亲亲我,成不成?”

      冯蘅自知两人大限将到,望着他的眼神全是哀伤欲绝之意,黄药师眼中一热,冰凉而又火热的唇缓缓落在了她的眼睛上,先是将她眼角的泪水吻干,接着又往下,慢慢地覆到了唇上。
      两人缓慢而笨拙地吻着,尽情享受着风雨如晦中难得的一丝温馨,那怕风雨无情,这份温馨转瞬即逝。

      冯蘅轻吟了一声,脸颊更如火烧,黄药师察觉到冯蘅的脸颊烧得颇不寻常,心中凛然,掌中内力不敢稍停,耳听得冯蘅低低地唤了两声药师,眼睛却缓缓闭上。

      黄药师身子一震,整个心一沉,仿佛堕入了无底深渊,轻轻拍着冯蘅的面颊叫道:“阿蘅阿蘅!”察觉到气息虽弱却犹在,心下稍安,手中输送内力不停。

      船板忽然重重一响,黄药师怔忡之余反应犹在,迅速抱紧了冯蘅的身躯纵身一跃,当他蓦然发觉双脚居然落到实处的时候,竟是大大地呆了,犹在梦中。

      船板被岸边的石头撞得粉碎,而触脚处柔软湿滑,分明是踩在岸边的沉沙之上,原来两人在海上这一番漂流,竟然真的漂到了一处无人的海岛。

      但见岛上绿树繁花,郁郁葱葱,鸟鸣欢叫,白兔奔跑,转过一排排青翠的绿树,面前一片豁然开朗,春风十里桃花成林,风动落花香,粉红阵阵如雪乱。
      这里竟是一处绝佳的人间仙境所在。

      “阿蘅阿蘅。”黄药师在她的耳边唤道,“我们到了陆地了。”绝处逢生,他的声音中竟隐然有喜极而泣之意。

      冯蘅星目微启,鼻中先闻到幽香阵阵,待得睁开双眼之后,更为目前的美景所迷,挣扎着站在地上,揉揉眼,仿佛人在梦中未醒。

      良久才欢叫着扑入黄啸怀中,狂喜叫道:“药师药师,上天待我们终是不薄,这里的桃花真美。”

      黄药师心中亦喜悦无限,适才戟指怒骂苍天,如今对却苍天的成全充满了感激之意,点头一笑道:“既然你喜欢桃花,那这里就叫桃花岛吧。”

      冯蘅笑着奔入桃花林中,粉白的桃花如雪般在她身周纷飞飘扬,风中全是馥郁的花香,她咯咯笑着在桃花丛中旋转飞舞,女孩子大抵爱花,历经险境之后能见到如斯胜景,心中实是大感意外又欣喜若狂。

      终因体力消耗太大,冯蘅转了几个圈,一个踉跄就要坐倒在地,黄药师的轻功天下无双,冯蘅的身子还未落地便被他稳稳地接在怀中,好在绿草如茵,便如软软的垫子一样,黄药师索性带着冯蘅坐在了草地之上,冯蘅一直笑一直笑,她向来自矜,很少笑得这样欢畅,黄药师被她的情绪感染,嘴角也衔了浅浅一丝笑容。

      冯蘅双手捧起一把落花,静静看它从手中坠落,忽然幽幽说道:“这里真美,如果将来我死了,能够葬在这里,我也就甘心了。”

      黄药师的笑容在唇边凝固,握着她的手加大了力度,沉声道:“你胡说什么?”眼色是少有的凛然,冯蘅自知失言,她也原是一时有感而发,没想到触怒了黄药师心底的隐痛,遂吐了吐舌头,调皮地一笑,婉然笑道:“药师,是我说错话了。”

      黄药师心情复杂,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冯蘅笑靥如花分明就在眼前,他却隐隐觉得这样的美好太过真实,真实得让他感觉仿佛抓握不住,冯蘅从他的眼中看出了隐忧,不欲他再在此等问题上多作纠结,蓦地往他脸上洒了一把桃花,悄语低笑道:“我真想长住在这里,你愿不愿意陪我?”

      冯蘅的双目清亮如星,定定地看着他,桃花虽美,却不及她芙蓉如面,黄药师心中一荡,微笑道:“如果你爱这里,我们就霸了这岛,我做桃花岛主,你做岛主夫人如何?”

      黄药师甚少说出这等轻佻的语言,冯蘅脸上含羞带怯浮着一层晕红,嗔道:“我只说要住在这里,谁说要做岛主夫人了?”

      黄药师哈哈大笑,胸腔震动,欲待再携她的手,却被她如游鱼般挣开,她走开了几步,轻轻倚着花树,眼神中充满了憧憬,低声说道:“这里真象一个梦境,药师,江湖上的打打杀杀真让人厌倦,这里只有桃花没有纷争,又有你陪着我,如果能一辈子住在这里,我这一生也就知足了。”

      她不再娇谑笑语,诚诚恳恳地说出了自己心中所愿,黄药师何尝不想和冯蘅一起留在桃花岛做一对神仙眷侣,只是他心里还有更远大的志向,对于习武之人来说,九阴真经似乎有一种魔力,引得人不自觉便生出向往,生出觊觎之心。

      他一生醉心武学,遇到这样的宝物怎肯轻易放弃,想了许久才慢慢说道:“等华山论剑事毕,我和你一起再来这里。”

      冯蘅抓着树枝的手不自觉一用力,树枝啪的一声断了,她眼中掠过一丝几不可见的失望,却笑着说道:“药师,我原知我在你心中,比不上那本九阴真经,但你想了这么久才回答,我很高兴。”她知但凡男子必不甘心羁伏一小小海岛,自己的要求定叫黄药师为难,心中虽有些小小失落,却也尽想得开。

      黄药师默然不语,这样豁达大度的冯蘅,使他无法不心存愧疚,他想说什么却又忍住,最终只化作低低一叹。。
      多年以后他才知道错了,桃花年年笑春风,可惜桃花虽在人面却换,烽烟过后,苍天难遂彼此心中所愿。

      黄药师因腿受伤无法伐木作舟,再加上水流风向皆异,此时也不是返回中原的好时机,于是二人权且羁留在岛上。
      岛上的日子倒也平静快活,黄药师闲时在海边钓钓鱼,冯蘅在一旁静静陪伴,又或是冯蘅坐在桃树下抚琴曼歌,黄药师在一旁吹箫舞剑,常言道欢乐的日子总是短暂,数月的时光就这么匆匆溜走,不知不觉已到仲春时光,满岛的桃花开得更艳,除了桃花,更有众多的奇花异草争相竞放,海风中夹杂着扑鼻花香,放眼望去,岛上一片郁郁葱葱,一团绿,一团红,一团紫,端的是繁花似锦。

      这日清晨,黄药师匆匆走入冯蘅歇息的木屋,手中托着一个小小的瓷瓶,冯蘅正在窗下织补衣裳,不意他清早便闯入,心中一慌,连忙将手中的衣物藏在身后,起身迎道:“药师,今天怎么这么早?有事吗?”

      话音方落便闻到了瓶中馥郁芳香,轻咦道:“这是什么?”黄药师微微一笑,将瓷瓶塞到她手中说道:“是九花玉露丸。”

      “我见你春日犯了嗽疾,每日里咳嗽极是难过,左右这岛上花树繁多,便起心赶着制作了一些。”

      冯蘅又惊又喜道:“原来你真的练成了九花玉露丸,我以为你不过是一句顽话。”心中暖暖地极是感动,黄药师确曾说过要配制九花玉露丸为她调养身体,但在这孤僻无人的海岛之上,花草虽多,想要提炼出九花玉露终究并不是一件异事,联想到黄药师前段时日一直绝早出门,日出方归,想不到竟是在收集九花玉露,这般执拗顽强的毅力足见其心之诚,心中登时涌上暖流,但觉月余前的小小芥蒂实如光风霁月烟消云散。

      她握着瓷瓶轻轻含笑,目光流转如清波,黄药师目光不经意转到她身后,椅垫下露出黑黑一角,似乎是一件衣物,却又从未见冯蘅穿过,他指着这件衣物问道:“这是什么?”

      冯蘅见他已经发现,索性大大方方地拿了出来,那衣物似丝似革,乌沉沉的发出暗金之色,瞧来却有些眼熟,黄药师仔细打量了半晌,终于认出这是冯蘅赖以承接暗器的天罗地网,只是冯蘅将之改做成了一件坎肩的模样,倒是一时没有认出来。

      黄药师伸手欲接过衣物,冯蘅急急地喊了声:“药师,小心有刺。”黄药师急忙缩了手,奇道:“你把它改成坎肩做什么?”

      衣物正反两面荆棘起伏,生满了细而锋利的倒钩,这样的丝革做成衣物,只怕旁人连碰也不能碰,更勿提伤害衣物的主人了。

      冯蘅将衣物在黄药师的身上比了比,这件衣物弹性颇佳,穿在黄药师身上大小正合适,冯蘅满意地点了点头,吁出一口气说道:“这件衣物本来是想过几天再给你的,既然你这么早就发现了,不如你就穿上吧。”

      黄药师的脸色渐渐凝重。
      “你把天罗地网做成坎肩送给我,你自己却拿什么来防身?”他见识过天罗地网的威力,对于冯蘅这样不会武功的女子来说,留在身上显然更为实用。

      冯蘅摇摇头说道:“我又不是武林中人,谁会起心来杀我,药师,你别想这么多,江湖风险,你有这件衣服防身,我也就放心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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