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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浊浪涌(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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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围既解,洪七挂念丐帮安危,当即向黄啸告辞匆匆离去,冯蘅和黄啸一路下得山来,因见黄啸一直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便询问他心中是否尚有难解之事。
“我心中有疑团未解,想去东海走一遭,向师尊求教武学中的难题。”黄啸沉吟回答,他虽于武学一道豁然开朗,但师门武功如何融合方是最佳,心中仍有疑惑,思及师父当年意味深长地一句:“你将来一定会再来找我的。”内心顿有所悟,想着再赴东海向师尊请教。
冯蘅展眉笑道:“我早知你一定会成为一代武学宗师,你放心吧,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两人到得海边,向渔民租了一条海船,趁着顺风顺水,扬帆直往东海驶去,其时风和日丽,海上微有波浪,略略腥咸的风吹拂过脸庞,触目所及一片天高云淡,四海茫茫,个人顿生渺小之感,冯蘅生于江南,只见过小桥流水的淡雅风致,却从未领略过海阔天空的壮观景象,不由得望呆了,镇日伏于船舷上极目远眺,神情极是愉悦。
然而只兴奋了三天便开始晕船,起初只是偶尔身体不适,以为休息两天便会好转,谁知歇了两天后精神更加不济,头晕呕吐,最后竟连腹中清水也吐了个精光,整个人迅速消瘦了下去,黄啸不得已,每日以内力为她提神,内心极是怜惜,几度言及欲转道上岸,均被冯蘅摇头拒绝。
“我不过一时晕船罢了,过几天就会习惯,你不必太过担心,再说船已经行驶这么多天了,再掉头岂不是功亏一篑,可惜我的清芬玉露丸吃完了,不然也用不着耗费你的真气替我运功。”
“等上了岸,我再为你配制一些就是。”其时离师尊所居忘忧岛已只十数日航程,屈指算来,返不返航所需时日均是一样,黄啸也就不再坚持,便打算到了忘忧岛为她调制一些清芬玉露丸调养身体。
冯蘅听后颇为诧异,扬眉道:“你知道怎么配制药丸吗?”清芬玉露丸是冯蘅特制,江湖上并无流传,她很好奇黄啸要如何配制出同样的药丸。
黄啸专心掌舵,尽量使船在风浪之中保持平稳,使她不至于颠簸得难受,闻言随口说道:“清芬玉露丸佳则佳矣,药性却霸道了些,我想着在其中加入几方清凉调和的药物,也许效果会更好。”
冯蘅问道:“那你打算加入什么药物?”她于使药用毒是个大行家,乍闻黄啸也精于此道,一时起了兴致,想听听黄啸对制药的见解是否真的那么精到。
“许多莳花均是性凉属阴之物,而晨露又是洁净之水,若以新鲜的九花玉露加入你原属的清芬丸之中,对女子固本培元强身健体效果只会更佳,东海岛上有四时不谢之花,想寻找这些花卉不算太难,你自来身体羸弱,依此秘方服用之后应当大有好处。”
黄啸侃侃而谈,仿佛只是在说一件最平常不过的事,他天资聪颖,所学又极为博杂,清芬玉露丸的配制之法,他只略闻气味便已猜出八分,冯蘅从小与毒物打交道,只知下毒解毒,从不知用药竟可以这般细致周详面面俱到,忍不住抚掌笑道:“想不到黄大哥于医理一道也如此精通,竟然比我还要擅长,我今后就叫你药师如何,岂不正合你的身份。”
“药师?”黄啸缓缓摇头,“我还是喜欢你叫我黄大哥。”
冯蘅少女天性发作,只觉得黄药师这个名字说不出的顺口动听,昂头笑道:“是我起的名字,我偏要这么叫你,药师药师。”她一声声叫唤,笑靥如花目似横波,声音甜润动听,黄啸的心仿佛注入了柔柔春水,一时竟不想拂逆她的心意,轻叹道:“你爱这么叫,那也由得你。”
心中却想着王喆说过的一句话:“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青城如一场噩梦,如今大仇得报又得佳人相伴,实不愿再与过去有任何牵扯,黄啸这个名字,注定要成为过去。
这一日天空层云密布,空气窒闷异常,黄药师遥望着天边越压越低的云层,脸色凝重隐伏暗忧,冯蘅晕船之症已经好了许多,此时正在船头烹煮食物,今日海上未免过份平静了些,她虽长于江南,却也知这样的情形不大寻常,扭头问黄药师道:“药师,怎么今天的天色这么暗?是不是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
黄药师是久历海程之人,临行之前他曾算过天气,海上数十日内应无大浪,是以才放心携冯蘅出海同行,但人算不如天算,老天爷发起怒来,风云实是难测,他不欲直言令冯蘅担忧,便轻描淡写地说道:“没事,可能会下一场雨,你把东西都收好,别让雨给淋湿了。”
冯蘅不疑有它,哦了一声,自去照办。
黄药师心中忧急,这艘海船虽然坚固,只怕也敌不过大海浪潮的肆虐横行,目前只能趁风浪未来之前加固绳索与船帆,检查海船有无破损之处,以期能顺利渡过这场海上劫难。
天色越来越黑,冯蘅惊疑不定,扶着船舱口看外面的动静,黄药师正在船顶修补风帆,而半空中一道闪电如银蛇划破暗黑的长空,她心中无端一阵惶恐,双手拢于唇边喊叫道:“药师,你快下来,那里危险。”
与此同时,惊雷轰然炸响,淹没了冯蘅的呼喊,海面上呼啸之声渐渐由远而近,腥咸的风蓦地大了起来,刮得人口眼难开。
黄药师于半空中翩然落下,一把搂住了正在风中摇晃不已的冯蘅,叫道:“你快进船舱里去,没事不要出来。”雷声太大,彼此之间要大声叫喊才能听得到对方的说话。
冯蘅的脸上全是骇怕之色,紧紧地扯住了黄药师的衣襟,颤声说道:“药师,你不要呆在外面了,快进船舱去。”
风大浪大,她只觉得船舱才是最平安的所在,黄药师拍了拍她的手,将一卷缆绳递到她手中,说道:“风浪这么大,我得掌好舵才行,不然船很容易翻,你听话快去船舱,将所有容易倾倒的物事都绑好,千万不要随便出来。”
他再三叮嘱完毕,将冯蘅轻轻推进船舱,冯蘅见黄药师脸上全是镇定之色,心下稍安,嘱咐道:“那你也要小心。”
冯蘅一进舱,黄药师的脸色便沉了下来,海上天色说变就变,上一秒还是风平浪静,顷刻间已是暴雨如注,狂风吹起了大浪,海船在风浪中左摇右摆,几欲颠覆,全凭黄药师以深厚内力相抗才得以稳住船身。
雷电交加,风急浪涌,黄药师站在船头,一身青衫尽皆湿透,数尺高的大浪一波一波地打在身上,人几乎站立不稳,但觉得船越来越不受控制,正咬牙拼尽全力与风雨相抗,忽然一道闪电自半空劈下,正落在风帆之上,油布风帆登时着火,噼里啪啦地燃烧了起来。
黄药师急忙用力收帆,桅杆烧了片刻,竟然从中折断,风势夹杂着火势,整个桅杆连同风帆一齐向黄药师当头压下来。
察觉情势不妙奔出船舱的冯蘅正好撞见这一幕,心胆俱裂地喊了一句药师,顾不得风浪正急,跌跌撞撞地向船尾奔来。
黄药师整个人均被压在风帆之内,瞧不出人是否无恙,冯蘅浑身如沐雪水,腿一软扑倒在了船边,双手拼了命地拉扯着风帆,喊叫声中夹杂着哭喊,整个人惶急害怕到了极点,大声喊叫:药师,药师—”大浪打在冯蘅的身上,腥感的海水灌满了她的口鼻,她生平从未如此惧怕过,只觉得仿佛是到了天地洪荒的尽头,每一道惊雷都仿似死神的呼号,生生地将她的五脏六腑揉和在一处翻搅,痛得人无法呼吸,而这样无休无止的折磨,不知甚时才会停息。
嘶啦一声裂帛声响,黄药师划破幕布,狼狈之极地钻出身来,他的衣衫发尾尚有余火在燃烧,一眼睹见冯蘅正在暴风雨中跪倒挣扎叫喊,急忙搂紧她颤抖不已的身躯喊道:“我不是叫你在船舱里躲好的吗?外面这么危险,你出来做什么?”
冯蘅大喜过望,替他扑熄身上的余火,泪流满面地扑进了他的怀中,哭叫道:“我怕你会出事,药师,我们说过生死皆在一处的,你怎么能把我一个人抛在船舱中?”
黄药师将她披了满头的湿发一一捋开,情不自禁在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吻了吻,低声说道:“阿蘅,今日咱们只怕会死在此处了,你不害怕吗?”
海船失了桅杆风帆,登时在大海中滴溜溜地乱转,此时舵盘皆已失灵,小小海船根本抵挡不住风浪的侵袭,黄药师长叹一声,心中实是悔极将冯蘅也拖入困境,然而当此情景,除以听天由命也无计可施。
闪电惊雷半空中轰响,冯蘅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随着闪电的一亮而逝,这一丝笑容终于如昙花一现消失不见。
“有你在我身边,我什么也不怕。”
黄药师胸中热血沸腾,仰天大笑道:“好,我黄药师生平得一知己,死亦无憾。”
冯蘅大力点头,明知他看不见,仍是爽然微笑,她将头埋在他肩窝之处,安详地闭上了双眼,暴风雨这样肆虐,她却觉得心中一片平静,仿佛黄药师的怀抱才是最温暖的港湾。
两人勉力在风中站立相拥,突觉海水竟悄悄漫上了足面,且渐有上升之势,冯蘅低头一望,惊道:“药师,船破了。”
黄药师早已察觉船舱破了一个大窟窿,此时只得苦笑一声点头道:“对,船要沉了。”
明知逃生无望,两人索性在船头安静地坐下,冯蘅轻倚在他身边,低声说道:“我好想再听你吹一曲碧海潮生,我只怕从今而后,再也听不到药师你的箫声了。”
“怎么会?如果你想听,我可以天天吹给你听。”黄药师温言安慰,从腰间取出箫来,还好风浪中未曾失去,虽然箫中灌了不少海水,尚幸可勉强吹奏。
箫声悠悠响起,冯蘅闭上眼睛,静静聆听每一个音节,轻轻说道:“药师,你说人死了以后,还有来生吗?”
箫声一窒,旋又继续。
“我是说真的,我们好不容易才在一起,我不甘心就这样死在大海中,如果有来生,我还想和你在一起。”
箫声不停,但音调渐趋柔和,充满了甜蜜哀伤之意,而船身已慢慢沉入了海中,冰凉的海水淹到了二人的腿部。
“药师!”冯蘅忽然惊叫一声,迎面一个滔天巨浪正向二人冲来,黄药师心一沉,将冯蘅的双手握得更紧。
巨浪将二人掀到了海中,海船被撞裂为数片沉入海底,带动了急流漩涡,黄药师被海水冲开很远,等他好不从海面上浮起头的时候,却已经看不见冯蘅的身影。
“阿蘅!”黄药师纵声长叫,心冷而空到了极点,直沉到浩瀚的大海,“阿蘅,你在那里,你快出来。”正想一个猛子扎到海底寻找,突然一双冰凉的手悄悄抱住了他的腰,一个柔软颤抖的身子旋即紧紧地贴上,冯蘅哽咽着声音说道:“药师,我在这里。”
黄药师又惊又喜,转身紧紧将她抱在怀中,四周是地狱一般的惨景,他心中却忽然生出无限愤慨,戟指怒望无情的苍天,昂然说道:“阿蘅,这贼老天要咱们死,咱们却偏偏不能让他如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