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影落》梓欣宝宝

24、浊浪涌（上）

　　随从军医急忙上前抢救完颜宗翰，刚把他从树上放下来，他就怒气冲冲地拔出佩剑，一剑刺入身边近侍队长的胸膛，大声叫道：“一群废物，敌人的弓箭都射到眼前来了，你们这群废物居然还不知道，养你们又有何用？”

　　军医颤颤微微地要待替他拔除箭矢，完颜宗翰一个窝心脚踹过去，将那军医踢在地上半天爬不起身，自己随手将箭矢拔出，恨恨地往地上一掷，咬牙切齿地说道：“黄啸黄啸，本王若不将你碎尸万段，难解心头之恨！”

　　胡乱裹了伤口，他自己抢过号角，呜呜吹响，指挥弓箭手继续强攻，乱如散沙的弓箭手乍闻号令，攻击重又恢复了法度，一波一波的利箭接踵而至，山坡下的黄啸众人渐感吃力。

　　夜色林朝英一身红衣如血，手中长剑如灵蛇吞吐，又狠又准，拦截她的士兵几乎挡不住她的随手一剑便送了性命，黄啸这是第一次看见她的身手，不由有些微微讶异，女子之中，甚少有人能将剑法练到如此狠辣地步，而她的出手，却比惊雷还要迅捷，比闪电还要奇诡。

　　王喆脸色微变，极轻地叹了一口气，将头偏了过去。

　　铁胆弓箭手一边射箭一边重整队形，百忙之中黄啸发现了异常，朝洪七喊道：“洪叫化，金人遮莫不是要合围？如此可是大大地不妙！”

　　洪七手中一根绿竹棒使得风雨不透，激射而来的利箭在二尺开外便被劲风荡得纷纷落地，他抽空看了一眼，倒吸口冷气说道：“哎呀不好，金狗要合围射死我们。”

　　王喆更不打话，迎面便朝暴风雨一般的箭矢来处冲了过去，他脸色苍白，目光却有奇异的火光闪动，脸上满是破釜沉舟一般坚决的神情，黄啸急急喝道：“王兄谨慎行事！”王喆却已冲得远了。

　　林朝英与他迎面遇上，不由分说塞给王喆一面盾牌，转头与他一起并肩向弓箭手合围之处冲去。

　　两人在枪林弹雨之中纵跃腾挪，王喆身形稳重如山，林朝英身姿态拟神仙，两人截然不同的身法融合在一处，瞧来却是说不出的悦目赏心，因他二人突然向金人发起攻击，攻向黄啸与洪七这边的压力便瞬时轻松了许多，冯蘅目视着王喆与林朝英的身影，忽然开口说道：“此二人瞧起来倒挺般配，可算是一对璧人。”

　　黄啸摇头接口道：“可惜神女有心，襄王却是无意。“

　　“哦？”冯蘅扬起了眉毛，低声笑道：“我倒不这么认为，黄大哥，论到看破人的心事，这一点你远不及我，我敢打赌，这王喆虽有些顽固不化，对这位林姑娘却未必无情。”

　　说话间林朝英与王喆已经一鼓作气地冲到了西坡，金人哇哇乱叫着从山坡上推下巨石来，林朝英身子一扭，随即伸指唇边呼啸作声，同时玉掌摊开，内力运处，掌心的瓷瓶中发出馥郁之极的浓香。
　　香气好闻之极，似蜜之甜似酒之醇，很快便在空气中飘散弥漫，半晌空中忽然传来轰轰嗡嗡的声响，一大团白色云团瞬间扑至，飞到近前始发觉竟是成群结队的大批玉色蜜蜂。

　　林朝英大喜，掌中加速内力运行，口中连连呼喝，那玉蜂似有灵性一般，一团团地结成小队，不断地攻击铁胆弓箭手，追钉刺戳无所不为，金人久居北方蛮夷之地，何曾见到这种蛰人又狠又毒的蜜蜂，登时有不少人被蜂毒刺中，连长官的命令也顾不得，纷纷抛下箭弓，掩面惊呼奔逃。

　　金人被蜂群冲散后，便再难重结队形攻击众人，蜂群得意便猖狂，闹哄哄地越聚越多，大有将这小小山冈占满之意，完颜宗翰眼见大势已去，再不离去只怕被蜂群围困脱不开身，恨得牙根痒痒咆哮愤怒，但他毕竟是久领军队之人，很快便压抑住愤怒，收兵号角一吹，金人迅速由山冈下撤退。

　　金人退兵也甚有章法，断路的一队金兵不住抛下巨石粗木，阻敌趁胜追击，王喆眼睛血红，疯了一般地冲上去，将后退不及的金兵大肆杀掠，黄啸知他心中愤恨难平，也由得他去发泄，却见他砍杀了一阵，忽地抛下剑来，亦痴亦狂哈哈大笑。

　　林朝英见他突然不再攻击，周身空门大露，连忙扬手掷出一一大把金光闪闪的银针，将几个挤近他身边的金兵通通射死，紧蹙眉头叫道：“王喆你发什么疯？不要命了吗？”

　　王喆浑身似煎如沸，整个人几近浑浑噩噩，他自成名以来一直年少得意，却因领导义军抗金一事接连受挫，到今日身边诸人尽皆丧命，只余他一个孤零零活在世上，内心负载实是已到了所能承受的极限，全凭一股血勇之气苦苦支撑，如今重围既解，但觉世间再无可恋之事，恨不得死了方是解脱，他目光散乱脚步蹒跚，怒瞪着林朝英咬牙喊道：“谁要你来救我了？让我死了就好，你何必来管我？”

　　林朝英一愕，眉峰聚起重重怒气，冷笑道：“好哇，我一片好心倒让你当成驴肝肺了，只是你看看你自己现在这个样儿，那里有半点领袖群雄的气势?这天下之事原本就是尽人事以听天命，若人人象你这样，受了些微挫折便要寻死觅活，普天下的人只怕要通通死光！王喆你听着，你别让我瞧不起你，你有种就再重新来拼啊，义军没了可以再招，仇恨金人的汉人多得是，死了一群又会有更多的人站出来，咱们暂时胜不过他，难道便永久打不过他们么，如果你甘心让金人继续肆虐中原的话，那你就去死吧，我也不拦你！”

　　冷而尖刺的一番话说完，她甚至还向王喆掷过了一把长剑，剑已出鞘，森冷的寒光直映入人眼，而她却双手交叠相抱，眉眼里全是嘲讽的冷笑，仿佛在讥笑王喆此时的懦弱不堪。

　　她与王喆相斗不下十来场，算准了王喆性情高傲，最是受不得激，黄啸不语，眼中全是赞赏之色，洪叫化隔岸观火，取下葫芦饮了一大口酒，伸袖抹去唇边的酒渍，大赞了一句：“好酒！”

　　王喆手中的指节捏得咯咯直响，长剑在他手中颤动，剑光如一道冷电不住在剑身上游走，冯蘅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深怕他意气发作，便会真的拔剑自刎。

　　良久王喆一皱眉，弯腰呕出了一大口黑紫的淤血，他气结于心，吐出这一口血后竟似舒坦了许多，默然半晌，双手微一用力，将手中折为两段抛在地上，声音中已然恢复了平静。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林姑娘说得对，人生还大有可为，苟且偷生虽然艰难，他日却未必没有东山再起之日。”

　　众人见他终于想通，尽皆相视一笑，林朝英双眉舒展开来，一张利嘴却仍是不饶人，跳脚叫道：“好你个王喆，竟然将我的佩剑也折断了，你得赔我！”
　　王喆苦笑道：“此事确是我不对，但不知林姑娘要我怎么赔？”
　　林朝英微微一笑，夜色中如鲜花徐徐盛开，菀尔笑道：“我现下还没想好，等我想好了再说也不迟。”

　　王喆虽强颜欢笑，然而见到这满地死尸，思及抗金大业，心中仍是痛如刀绞，洪七打断僵局，问道：“但不知王兄今后作何打算？”
　　王喆沉思说道：“我在终南山还建有一处秘密基地，如今义军全军覆没，我想回到那里权且休整，他日再聚集有志之士重图大业。”

　　林朝英突然说道：“听说终南山风景甚美，我起了兴致想前往一游，但不知你可愿为我带路一同前往？”
　　她虽见王喆不再为义军覆没之事而一心求死，但又担心他心中郁结难平，独自一人上路诸不安全，游玩终南山只是借口，其意还是在于沿途开解王喆，用心可谓良苦，尤为难得的是，她为人磊落大方，大有男儿之风，这一番心事竟也毫不隐瞒众人，直接便表露了出来。

　　王喆正想拒绝，她忽又一笑说道：“你别想推辞，刚才是你亲口许了我的。”王喆登时语塞，心知与她斗嘴是有败无胜，便索性不再做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