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影落》梓欣宝宝

12、识英雄

　　红衣女离去之后，起先为王吉开门的道人发话了，他神情忧虑，不住抚着几缕长须说道：“师弟，这姓林的女娃子虽然狂妄，所说的话也不无几分道理，此时不是逞意气之勇的时候，金兵严密封锁了镇中出口，在城外三十里外又有大军驻扎，该当想个法子，带同众人安全离开才是。”

　　这些道理王吉何尝不知，但是此处所集并非他平日率领的军士，多是江湖上的豪杰之士，单打独斗是一等好手，面对大军来袭却是散沙一盘，极易为大军冲散击破，要如何才能带同众人安全离开，委实不是一件易事。
　　他正在皱眉苦苦思索，黄啸忽然问道：“金兵带兵的是那位将领？”

　　王吉眼角一跳，惊异地望向了黄啸，黄啸的脸色却很平静，仿佛只是问了再轻松不过的一句话，他心念微动，答道：“是完颜宗翰。”

　　黄啸缓缓说道：“完颜宗翰长途跋涉而来，驻扎于此的耶律将军又与他向来不睦，两军会合，军中防范定然不甚严密。如果此时有人混入金兵大营盗得通行令牌，众人再乔装成金兵，赶在金兵发觉之前，当可兵不血刃无声无息地离开这里。”

　　王吉本也是极富智谋之人，只因身处其境，不若黄啸置身事外那般心无旁骛，此时经他一提点，眼睛一亮，赞道：“妙计妙计，如此甚好，这位——”他说到这里，登时才忆起尚未知晓对方姓名，呵呵一笑说道：“敢问这位兄台如何称呼？”

　　黄啸微微一笑，坦然说道：“黄啸。”

　　王吉轻咦了一声，他虽忙于率领群豪与金兵为战，闲时却也曾听闻过关于黄啸的江湖传闻，但他的惊诧之色只一闪而过，随即说道：“黄兄特异独行，想不到见识亦是一流，江湖传闻对黄兄多有诟词，看来有失偏颇。”
　　叹了口气又道：“武林中原本正邪难分，正派之中不乏良莠不齐之辈，而自命孤邪之人，往往清高自诩目不容尘，江湖传闻只可听听而已，若真听之信之，不知要屈煞多少无辜之人。”

　　王吉胸襟宽宏，只轻轻一言便将黄啸往事一笔提过，黄啸纵然并不在意旁人对他观感如何，闻言心中却也激动难恃，面上却仍淡淡说道：“王兄谦谦君子，果非寻常江湖人物可比。”

　　王吉哈哈大笑，大掌便拍向黄啸肩膀，黄啸站立不动，连身形都没有移动半分，他这一掌重重落在黄啸肩上，却是并未使出半分内力，黄啸坦然承受，足见对已并无半分疑忌之意，他嘴角一扬，笑意自眼底渐渐弥漫，说道：“王兄真性情，在下亦与王兄一见如故。”

　　相视而笑，两人心中顿生惺惺相惜之感，王吉正色拱手说道：“既与黄兄一见如故，有件事当不必隐瞒，其实在下姓王名喆，王吉只是在下一个化名。”

　　王喆指着道人装束的中年人说道：“这位是我的师兄，上清道观观主余惊涛。”黄啸点头为礼，余惊涛神色间对黄啸却颇为冷淡，并不答言，浓眉皱起向王喆说道：“此计虽妙，难就难在由何人实施，此人不但要武功卓绝，更重要的是机智无双，懂得随机应变，本来人选以师弟你最为合适，但师弟同时还要坐镇此处兼顾众人安危，怎能分心他往？”

　　王喆闻言低头深思，余惊涛在上次与金兵对决中受了重伤，一直迁延未愈，想来此时也不适合坐镇此处保护群雄安危，而群雄人虽众多，却并无一人是最恰当的人选，心中一时斟酌难决。

　　“我愿前往！”那名名叫曲三的少年本来一直安安静静地坐在下面，听到众人商量着夜探军营偷盗通行令牌之计，却为人选而犹疑不定，思及二哥的血海深仇，胸中一腔怒火再难泯灭，大叫着跳出来自荐。

　　王喆眼睛一亮，曲三精滑无比，当年在未跟随自己之前一直做的偷鸡摸狗的勾当，有个外号称“小时迁”，端的是妙手空空神鬼难测，若由他前去金营偷盗，本来是最合适不过，只是他武功不够高强，所冒的风险却是忒大了些，而此时除了自己，却又找不到另一武功高强之人陪他前往。

　　王喆踌躇道：“曲三，由你前去好是好，只是金营之中不比别处，高手众多，防范更是严密无比，你武功尚欠火候，由你独自一人前往，恐难全身而退。”

　　曲三握紧了拳头叫道：“我不怕，我要去，我要为二哥报仇。”
　　王喆再三考虑还是摇了摇头，风险太大，他不能拿一个孩子的性命作赌注。曲三失望之极，眼中闪着泪花咬牙不语，余惊涛霍然站起身说道：“说不得只好我陪同曲三兄弟前往，金兵大营便是龙潭虎穴，也须闯他一闯。”

　　“师兄你伤势尚未痊愈，岂可干冒奇险，还是我陪曲三去吧，只一夜功夫，料想情势不会有太大变化。”王喆想了又想，惟有自己出马，胜算稍稍大些。

　　余惊涛颇心直口快，瞪眼叫道：“那可不成，你担负着率领群雄抗击金兵的重责要任，若是你出了什么闪失，我们这群人岂不尽数要死在金兵手中，不行不行，你万万不能冒险。”

　　商量来商量去，人选终是难决，黄啸忽然插言道：“若是王兄信得过在下，我愿与这位小兄弟一同前往。”
　　黄啸一袭青衫，磊落风流自信满满，王喆心中一动，黄啸武功卓绝扬名天下，由他前往当然再好不过，只是他行事亦正亦邪，纵然自己对他深信不疑，只恐师兄未必肯将大任交付于他。

　　果然余惊涛断绝拒绝道：“不行，你非我义军中人，况且名声又素来不佳。”

　　黄啸也不生气，微微一笑再不出声，王喆心中转过了无数念头，终于还是决定放手一搏，朗声道：“黄兄肯为义军出一份力，我王喆感激不尽，事不宜迟，我们再商量一下细节，今晚就由黄兄带同曲三一同前往。”

　　余惊涛还想再争辩，王喆按住了他的手，直视他说道：“师兄，江湖传闻多有谬误，以诚相待，对方才肯以诚回报，我信得过黄兄，师兄大可放心。”

　　王喆说得这样笃定，余惊涛也不好再说什么，脸色铁青地哼了哼，坐下不语。

　　王喆面向群雄，双手拍了拍，立时有人送上好酒，王喆拍去泥封，醇厚甘浓的酒香扑鼻而来，闻着酒香即知是上好的陈酿竹叶青。

　　他将酒倒了满满两碗，自己先豪迈地一饮而尽，再将另一碗递于黄啸，说道：“谨以此杯，预祝黄兄弟胜利归来，”

　　黄啸哈哈大笑说道：“王兄忒也小气，小小一碗如何能尽兴？”他并不接过酒碗，直接便将酒坛拿了过来，顺手往口中一倾，金黄醇厚的美酒白练似地倒进了他的口中，他咕噜咕噜连饮十余口，眼神只有更见清亮，待得一坛酒见底之后，他纵声长笑，将酒坛掷于地上，携了曲三的手扬长而去。

　　王喆凝望他的背影，总觉此人看似洒脱不羁，其实有一股难以宣泄的情绪郁结于心，这样的人如不能善加引导，极易陷入心魔走入极端，王喆心中反复思量得片刻，忽又不觉哑然失笑，自已此时尚且自身难保，又何来余裕关注他人走的是正道还是邪道。
　　如今金兵势大，朝廷软弱只知苟且偷安，中原之浩劫在所难免，自己所率之义军连番征战伤亡殆尽，眼看再无余力可与金兵争雄，虽期以他日卷土重来，然而金人在河北势力日固，人人皆知义军终不可守，但之所以人人并未放弃，所凭借支撑者唯有一腔以死报国之信念而已。

　　思来想去，义军前途终是渺茫至极，心中惆怅抑郁更甚，王喆叹了一口长气，茫茫然抬头望去，石洞顶端露出一线星光，月色西移，原来不知不觉已近中夜。

　　曲三身手矫捷至极，夜色中如狸猫般在屋檐上纵跃跳动，穿越重重屋脊无声无息，黄啸自负轻功卓绝，然则见这个十余岁的少年竟也能练到如此地步，不由令他心生惊奇，他有意放缓了步伐，与他始终保持着十余步距离，两人一前一后，眼见已经踏出了镇外，黄啸一气奔出数里，停在一处高坡前，曲三虽气喘吁吁，但仍亦步亦趋勉强跟得上，忍不住开口赞道：“曲三，你的轻功很不错。”

　　曲三卯足了劲地施展出全身本事奔驰，此时乍乍停下，登觉喉咙里血气翻涌难受至极，黄啸从他背后输了些内力给他，为他平复纷乱的内息，二人休息了片刻，站在高坡之下极目望去，二十里外遥遥可见火把熊熊，更驻扎有无数营帐，隐约蛰伏如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