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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土匪的自我修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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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当家。”
“二当家回来啦!”“二当家好。”
一人起头,尔后便是百人相和。
一中等身量的男子,手里把玩着几枚铜钱,分开人群走来,正是先前城门口收买路钱的。他边笑,边感叹什么“少年意气”。
边上夹棍棒的歪头问一旁持锄头的:“二当家这说的啥,你听懂了?”
那人脖子探出老远,头摇起来带着身体乱晃:“哪听得见。”
一人拖着犁走近,踹了那隔着丈远还钻脑袋听的人一脚:“快走干活去,别听了。”
“谁踹我呢!” 持锄头的怒而转身,可看到使坏的人之后,满腹的火气都漏光了。
“保长……”他哀求,“等等,就再看一会儿。”
虽说是匪寨,但全靠打劫的营生是活不下去的,土匪平日里也要劳作。杨二别出心裁地划五邻为一保,又按个保长,方便管束这些横行乡里的恶人们干农活。
别说,保长权利其实挺大,具体体现在告小黑状上。
“看也没用,别看了。”
“为什么?若是能听清楚,甭管文才还是武略,哪怕能得他一分神通呢,就这一分也足以得大当家的赏识了。”
保长拄了犁,也不恼,在地上磕起脚来:“年轻人,这话那个不知哪个不晓,可你见有谁真听到过?”
“……这倒没有。”闻声的都蒙头否认。
“是了,所以说……”
“所以?”有手心汗湿衣角。
“所以说二当家的神通里应当还有一门,能让人听不见他不想让人听见的话,你们随随便便往这里一站,没有他的青眼,再怎么费劲,岂不都只是做无用功?”
仿佛卸下什么重担,黑黝黝的汉子们长舒一口气,顿时觉得手里的农具和武器都轻几分。
“保长怎么什么都知道。”“我说呢,艹,还是您懂的多”
“知道了就快干活去吧。”保长脸上露出神秘的微笑。
没两天,寨里又传出二当家会驱使黄土风沙,蒙人耳目的流言。
杨二当家阔步迈进聚义堂,在主座右手边第一个位子坐下来,这是他惯常坐的地方,身旁小几上正有一叠纸,他拿起细细查看。
正中披虎皮的太师椅上还坐了个浓眉大眼的壮汉,不知为何,他的表情里似乎带了些小心翼翼的讨好。
杨二对目光很敏锐,直截了当的问:“大哥,有什么事?”
胡大当家搓搓手:“你看,你先看吧,完了有不明白的问我。”
他满腹狐疑地挪开目光,又审阅一番纸上记载的主要讯息,无非就是些分瓜扯皮的杂事,这趟大哥并五弟去的山城,也就系这些事情,唯有一条不太寻常,引起了他的注意。
“紫薇阁死了个星官,怎么回事?”
胡大正色:“这是回来的路上听说的。”
“有牌子吗,怎么知道的,什么星官,山城那边有动作没有?”
紫薇阁出名多年,也非一丝风不透的神秘,诸如木槿花牌、紫薇星官之类无碍于事的消息,还是有为人知的。
所谓星官,对应天上紫微垣天帝座下,是种称号,据悉只计入紫薇阁内排的上号的杀手,依名分看实力。
“没有,有人看见了她死前打的那战,练家子,具体不知道了,对手据说是个持着一柄很大的剑的男人,武功高上不少。至于山城那边,老样子,青成和峨眉对咱七派缴的人头税挑来挑去,上面都记的很清楚了。”
前时在城门巡视查到的那个女人,剑倒是也很大,难道有什么关系在?
不会这么巧的。他心里一哂,转头搁置了这个想法,又凝眉沉思片刻。
这下,他发现了前话中的矛盾之处,显然“看不明白就问”是心虚时的托辞,而“上面都记清楚了”才是没估量便脱口而出的真话。
他单刀直入力取要害:“大哥还有什么话没说明白,一并说了吧。”
胡大浑身一竦,顿觉自己二弟那平时看谁都不顺的眼中,还带着些神鬼莫测的洞察之意。
算了,也不是第一天认识他。
“韬……”他先试图拉近一下感情,但第二字还没出口,就收到了杨二眼里射出的雪亮的刀子。
他赶紧猛咳一声,掩盖了这个失误。
“老二呀,其实,这趟去山城,盟里的人还跟我商量了一个事,我心里有点嘀咕,虽然大概知道你的想法,但还是要问问。”
“他们打算月后在江城开个武林大会,正好选一位盟主出来,邀请咱一块去了,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大哥知道我的想法?”他笑了。
“确实,我不想跟武林盟的人有什么更深的联系,但看大哥的意思好像并非如此。我对觅龙寨来说只是个后来者,寨子的事也绝非我的一言堂,当然更多要看大哥的。”
胡大当家的脸上突然露出一丝与平时憨直不相协的复杂,里面多少揉了点嫉妒,但他很快藏住了这个表情,又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怎么会呢,二弟。”
“我是这么想的,你看,咱每年给盟会交了那么多钱,来维持它的运作,到现在正是收获的时候了,就算选不了盟主,至少也得混个长老什么的当当,乌龙寨那边的意思也是要去的,试都不试,以后哪还轮得到咱的好事儿。”
确实,话语权很重要。
但杨二不认为它有那么重要,他已经摸到线头了,可大哥所企盼的东西太过庞大,而与实力不相符的野心,是会引火烧身的。
很快,他抛出了一个更为尖锐的问题:“大会对着江举行,是不是还要冲着摇金口,示威去的?”
大当家讪讪:“不能否认有这个意思……”
杨二叹气,有半晌,他完全一语不发,像是在放空,又像在思量。
最后,他终于散开了眉头,也放开了什么东西一样,声音都有些缥缈:“去吧,大哥,我跟你一块。”
江小白踏着雨丝进了客栈,五人间就他有帽檐遮顶,还是沾湿了一身。他难得阔气地跟掌柜开了两间房,又顺着打听一嘴觅龙寨的消息。
掌柜笑呵呵地拨着算盘:“打劫是不可能打劫的,客栈里安全,毕竟我们缴的钱多,路上就不一定了。进城的凭据呢,有的没有?”
大管家把那薄纸递上。
掌柜接过,登入了“蒋进”这个名字,挂一眼“四两”,模子,眼色又不着痕迹地在元页身上打量一圈,扎手。
他客气地把纸递回去:“正经进来的皆是客,您几位楼上请。”
一行人拴好马上了楼。
“你先前说的临冈可还能走?”掩好门窗后,江小白就急急问道。
元页倒是不急,她先咽了口茶水,把一衣之恩都咽肚里去了,才不紧不慢地刺他一句:“你自己没脑子想?八九不离十吧。”
杨银舟掰着手指头,从纸窗边透着微亮的地方转来转去:“城门口那人还要拉你入伙,想必没有认出江少爷,不然早抓起来换钱了,我们暂时安全。”
“没那么简单,”大管家皱眉,还略有不安地在门缝处守着,“整个镇子里都是他们的哨,客栈说话也不稳妥,倒不如上路再议。”
大管家的提案一向最谨慎。
元页敲敲桌子做下总结:“既然如此,就明天的事明天再说。”
可惜算不无遗策,正是万事从来看天命,半点不曾由得人。
次日一大清早,距罗蒙镇两千余里的滇南武坊,晨雾蒙蒙中,众多介绍人支起了摊子,也有武人铺张包袱皮盘腿坐在地上,预备直接跟雇主喊价的。
不过这些都便宜,且全部的好货只有一个,已经给江小白捡走了。
入武坊木头扎的栅栏门,拐角处最显眼的地方,有个不大的破桌子,虽破,却属于整个滇南势力最大的介绍人。
桌旁竖着一根极高的竹竿,顶头横着固定了一根略细的短竿子,想必是用来挂旗的,旗子就铺在桌上,任由桌后人挥毫泼墨。
那人是个脑满肠肥的胖子,边写大字边哼浑曲,身上肉随着喜意直颠,也不知有什么可乐的。
“伸手摸姐小腿儿——九环刀武中擎,
勿得拨来勿得开——三十两起,
伸手摸姐小足儿……”
没唱到重点处,胖子身前就有道黑影投下来,遮住了本就昏暗的天光。他没好气地张嘴要斥,却被兜帽下那张脸惊得一跳,心脏给人掐住似的。
“大公子怎么亲自……”
好好的白绢布上,墨洇了一大团。
同一时刻,湘涛坪觅龙寨,聚义堂西厢房内,杨二收到了飞鸽传来的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