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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水往哪流 ...

  •   “有说好马餐风饮露也可长膘,我是不信的,”江小白抚着马笼头,竟然抚出了感情,“等到上了京,我就找三个小厮轮番伺候你,一天十二个时辰,把马槽里的谷子都给装得满满的……”

      “不行,长太胖就跑不动了。”真事似的,他说着说着还带了几分担忧,然后又转念一想,“也罢,你跟我吃了这么多苦,享福是应该的。那时也不需要这样劳累赶路了,随你想做什么做什么吧,好不好?”

      大约有个蚊子样的声音在耳边一直嗡嗡转很烦,马大嚼特嚼着鲜草的同时,抽个间隙,头一摆,把他怼到一边去了。

      江小白不恼,顺势坐在地上。

      从人多的地方走出来到郊外,他心里的紧张就舒缓了许多。雨后空气正好,杨银舟和盗跖蹲在一起闲聊,今天轮到大管家整顿装备了,他手脚快且熟,应该没多久就能出发。

      元页在不远处伸展四肢,摊在肥厚密实的青草地中,望着天,不知在想些什么。

      较高的草都过了她的鼻尖。

      江小白看看她,再看看马,突然想起一件要紧事。

      “元页!那地宫能带马进去吗?”

      她“噗噗”地吐了嘴里的草根:“你要讨马做老婆?倒是母的,还在想你什么时候问我呢。”

      “快说,能吗!”日光有些照眼,他还一眨不眨地。

      她顿了顿:“顺利的话。”

      江小白长吁口气,低头发了会儿呆,过不久忽觉日晖斜移,好像把右侧傍的山影挪到头顶了。他抬脸看,发现原来是元页,不知什么时候站起了身,背着光挡在他面前,低头看着他。

      江小白看不清她的表情,他视力受阻,好像连带着听力也有失。

      “恐怕不行了。”她低声说

      “什么?”

      元页忽的弯腰钳住他胳臂,直接把人提起,三步并作两步跨出去,江小白觉得自己踩着空气,脚不沾地地就到了大管家身边。

      “跑!”

      音如炸雷。

      大管家登时明白过来,拽住江小白就拔腿飞奔,杨银舟和盗跖噌地站起身。

      这动作仿佛拉响了什么讯号。

      这里本就不是一处开阔的平地,而是次第降落的阶梯状山体,他们所在的地方一侧有峭壁悬藤。元页话音一落,林间的寂静就如张满弦的弓,下一瞬,“刷”,山崖上铺天盖地的箭就雨似的落下来了。

      她祭出剑来,边后跃边挽花横扫,箭雨竟进不得身周三尺余,铁制的箭头磕着剑锋偏离,密密麻麻插进地里。

      “往南,别走散了!”

      大约是警醒的早,弓箭手还没来得及展开包围之势,只在他们身后匆匆展开攻势。大管家猛推开江小白,躲过一支流矢,答应一声,才发现盗跖已经夹着杨银舟快跑没影了,最快的箭都追不上他蹄后风。

      马受箭吃痛,长嘶一声,发了疯。

      箭连连放了两三轮方歇,一伙身披腰缠兽皮的匪徒,跟着就呜哩哇啦地下饺子一样,或牵藤或仰身,从山壁上滑了下来,搓下一片黄石土泥。

      “娘的。”前面传来盗跖一声惊呼。

      黑压压一片滚滚袭来,元页看到不退反进,纵身一剑,当即斩了两个冲锋小喽啰的头颅。

      血喷出七尺,后面冲上来的直接抱住尸体又淋了一身腥,刀子都吓软了。掩在树后观阵的人,看到这一幕,狠皱了两下眉头。

      有戾性的小头目见红更加兴奋,胸腹聚气声嘶力竭地喊:“弟兄们上啊,抓男的别管女的,照哪来一刀,下半辈子就能躺金子上过活了!”

      元页又一剑撩破他喉咙。

      大管家虎拳带着罡风挥出,直撞一人小腹,把那人砸了个仰倒,又侧身闪过耳旁袭来一刀,顺势拽住刀主胳臂,往江小白身前匪群中一推。

      “老六人呢?”杨二抛下身后的喊杀,不再回望,倚树问身旁人。

      胡三垂手耸肩地立在一侧:“还没来,不如我去?”

      他心下掂量一番:“算了,等他。”

      下面元页又把剑左右抡转,杀进杀出,清出片空地来,回护江小白。盗跖拎住杨银舟像拎个包袱一样甩来甩去,兔起鹘落,不时踩着人高高低低,看起来游刃有余,却是已给逼得从原路退回了。

      这样下去难道要杀个干净才能逃脱?满打满算也有三五百人。

      眼前的关头,已经没时间容她细细思量了,元页正要喊杨银舟,却被山上一道话截住了嘴。

      “下面拿剑的女侠。”

      元页:“嗯,嗯?”

      被截住嘴的除了她,还有呼喝不停的匪徒。

      息战了?

      大管家摆好架势,警惕着刀指三人却不动作的匪徒。盗跖旋身踹倒一个想偷袭的,把杨银舟稳稳放下地来。

      手酸。

      杨银舟扶着他干呕。

      崖边四季笼绿的树林旁现出个身影,是杨二,他脸上还是看谁都带着烦,但这次说话比上次略有诚意。

      “在城门口的时候,还没想到会以这种形式再见。我是觅龙寨的行二的当家,姓杨。”

      “女侠怎么称呼?”

      元页呼吸中还带着铁锈味,剑一顿地:“你奶奶。”

      他笑笑,不生气。

      “这位侠女奶奶……你同身边这位江公子的关系,可否告知一二?”

      “关你鸟事。”

      杨二又笑:“从我这边拿到的消息来看,你不是江家人,既非江家的奴兵,也非供奉。”

      他话一转:“你可知道这位江公子的名字,已上过木槿花牌?”

      不等元页回答,他自己接上了:“是,你应当知道,毕竟你在云滇杀了两个星官。”

      “……”哪来的两个。

      杨二想当然的推理,没想到按错一条人命。

      “杀一个两个好手容易,可要想在这么多人手里,护住这位一点武艺也不通的公子,就难喽,想必就算是你,亦无法做到无伤而退吧。”

      “既然如此,又何必跟这许多人过不去呢?身旁是不啻四万两的黄金,抓他就一只手的事,你拿到金子,只需破半的财,就可消解我们这个大麻烦,各取所需,岂不美哉。”

      这话说的条理清晰,利害分明,连盗跖都忍不住要被说动了。

      江小白早已料到会有此状,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饶是心里打了底,又一遍遍说服自己笃信元页不会反水,也还是胃里一阵恶寒。

      他龇着牙跳脚:“小爷就在这儿站着,你有本事自己来抓啊。”

      元页瞟他一眼,诧异地笑了笑。

      “他死了,杀你也是一只手的事。”

      她弓腰探手取一支箭,又左前踏步以为支点,奋力旋身,眨眼之间,就依次向膝、腰、肩、臂的奇经八脉里灌注了内力,箭头随动作划开风,绕身一周后笔直地破空而去。

      杨二一直盯着她的动作,可实在太快,脑子反应过来之前,身体下意识一抖做出了规避,可惜不足。

      或许该庆幸装备簇新,箭头锐利,只穿掉他一个耳朵角,没有把脸皮撕扯下来。

      那箭朝着云飞,不知去了多远。

      “二当家。”“二当家!”呼声此起彼伏,可见杨二在寨中还颇受爱戴。一伙匪徒急红了眼,转头便开杀,方才攻势就有点要钱不要命的凶狠劲,此时便是钱也不要了。

      杨二茫然地摸摸左耳,一片湿濡,过了片刻才感到刺痛。

      自从在他与大哥之间强行插进一个兄弟的那天起,胡三头一次见到他这样真实空白,毫无伪装的表情。不一会儿他又觉得,他盯着手里的血时,眼底好像映了火。

      “杨银舟,笛子!”

      “……啊?”苗女刚被从叫阵的紧张氛围中再次陷到盗跖手里天旋地转,闻言晕了几息才恍然会过意来,手忙脚乱地掏出笛子吹奏,笛声断断续续,难为她还能吹成曲。

      元页吩咐几人撑住,又叫他们到时跟上自己从右侧冲出,便阖眼开始感受内力。

      这是几个意思?三人都一头雾水,也无法,只好照办。

      这厢最强的战力一撤手,大管家顿感压力倍增,几番手脚交错下来,小臂上就挨了刀子。江小白趁才开打的间隙,眼疾手快拾了柄长刀,“咄咄”挥舞着吓唬人。

      没啥卵用。

      已有干涸之态的经脉被逐渐填满,元页缓缓顿身,左膝跪地,左上右下左正右反地双手握剑,别在右侧。

      天边似有风雷引动。

      就是武学知识最博的昆山院主,对这式估计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也许会说它大约有点像东瀛的拔刀术,但也只是大约,不论剑不剑了,一是所谓拔刀,鞘为必备,二是拔刀时只需单手握刀。总之实际差很远,不过借由跪至起的力作为爆发,这一点倒是相通的。

      大管家有所感,牵了牵江小白的衣袖。

      胡三垂手立在崖边,觉得有点不对,又说不清楚哪里不对。

      下一瞬,她睁眼了。

      好像有一道影子擦着烟尘滚过,说是好像,因为它根本没在眼中留下痕迹,就出现在路茫茫的另一头。

      江小白还打谱着跑之前要把刀往敌人怀里一丢,多少起到拦敌的作用,但一切都太快了,大管家一拽他就只能跑,松手刀头便碰地。

      天地仿佛被拨停的走马灯,又被转起的八音盒,他们跑到哪哪才动起来,残肢与血放花炮似的依次从右侧射出,哀嚎如喝彩渐起,尸身捶地若鼓。

      好一招,好一高招。

      胡三的嗓子还干着,杨二已经拾了弓箭追上去。

      尽头只有两条路,一道上,一道下,元页站在分叉口。江小白刚扬尘中咳着追过来,未及问她走那条,就听一个字“跳”,她就扯了他的领子,背过身,从百米高的山头坠了下去。

      江小白“咚”地呛了一口,耳朵被冲堵着,又听“扑”、“通”。

      浮浮沉沉,沉沉浮浮。

      往哪走,要去哪?他心里有很多问题,最主要的还是这一个,暂时也只能有这一个,但在水下根本不得问。他憋得快窒息才能被举出来,出来就只记得吸气,接着头又被按下去。他不好乱动,害怕给她添乱,就只好蹬着一条腿,摆着一只手助游,满脑子只有使力,游了一会儿才又记起来自己的问题,往哪走,要去哪?

      刚开始水底还是平静的,他脑中恍惚闪出今早下望所见的那一潭碧绿湖水。往哪走?好像不是向前,而是往回游的方向。他只被带着游了一段时间,不好说是多长一段,就感觉水流急了起来,有方向了,正是他们前行的方向,这个时候就不用使力了,只管被抱托着就好。

      没有自然之力带动的时候,他就游,到最后手脚都冷得麻木,用力摆动其实也只像陆上快窒息时弹动的鱼。他记得自己有数次伴着瀑布声从高处下落,扎入深水,最后一次好像潜的最久,他只感到冰冷了,在浮沉的梦里,几乎忘了初时身旁那让他有些在意的“哧”声。

      杨二放下举弓的手。

      “去追。”他简单吩咐。

      熟知河流水情的手下劝他:“二当家,现在正是汛期,不好下船打捞。”

      “那就岸边追。”

      那小头目跟他对视一眼,吓得噤了声。

      山道上一人打马过来,鞍上翻身下来一个唇上刚长了几根细毛的小伙子,身后夹着一杆银枪。

      “二哥,四万两呢,没拦住啊?”

      若是大管家在这,看到这枪,肯定眼前一亮,说什么也要夺过来自己用。

      杨二语调平平:“你跟他们一起去追。”

      陆六看他脸色,一缩脖子,夹着腿溜走了,边走边吐舌头:“二哥这回怎么了,这么吓人。”

      盗跖昏沉中咳出一口水沫,他皱眉紧闭着眼,像被魇住了,梦的最深处是黑黢黢一个四方形的洞口。他在睡梦里不耐的动动身子,手垂到地上。

      地?

      石板的地。

      这是怎么,他挣扎着,抬起眼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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