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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一件重要的事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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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小白决心一辈子都不要再同元页讲话了,他用力地啃着干粮,仿佛要把自己的牙咬穿。被实打实记恨上的人此刻却心情愉悦,江小白不知道她是看他不开心才会比较开心,还是真的开心。
“哎,谢谢你了。”她碰碰江小白胳膊,他不动声色实际上十分刻意地把自己挪了一个身位。
杨银舟看着他俩猥琐地偷笑,被江小白一声呵斥,吓得不敢再动作。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源头还是杨银舟。
大约是盗跖的到来挑动了她“古灵精怪”那根弦,虽然以其二十七岁“高龄”用这个词来形容似乎不太适宜,不过也就是这么回事,这位大姐过了重柏之后,一路上没少瞎撩拨人。
“之前跌了一身土,怎么也不去洗洗,入湘后哪还有洗的机会呀。”
这回受骚扰的是元页。
今夜他们驻脚休息的地方有水源,几个人正好可以轮番去清洁身体,作为一行人中唯一的女性,表面上看起来,杨银舟有充分的权利选择她要离开的时间,以及帮忙望风的人。
此刻,她正抱着身干净衣服,在元页旁边蹭来蹭去。
“不洗。”
“洗洗嘛,”她掐着嗓子故意发嗲,“一起洗呀。”
另三个人听得眼睛都有点直了,盗跖的喉结滑动了一下,忙不迭道:“她不去我陪你啊。”
杨银舟啐他一口:“呸,去你的,你同她怎么一样。”
元页勾勾嘴角,挨个扫过几个男人的脸,她目光中好像带着寒意,把心里那点邪念都冻住了,让人冷得屁股沾不住地。
盗跖局促了一下,见她的眼睛最终还是停留在了杨银舟身上。
“洗了也一样,没衣服换。”
说完,她便转头准备找个地方睡了。
江小白咽口水,轻咳一声,从包袱里扒出身短打来。
做什么?也不是好心,无非就是想看她怎么应付,找什么理由都是出糗。
“我这还有一身干净的,咱俩身量差不太多,勉强可穿。元少侠,怎么样,美人邀约,不敢辜负啊。”
元页似笑非笑地剜他一眼,剜得他有点毛毛的,本要递出衣服的手反射般想往回缩,被咬牙生生撑住了。
江公子人生最大的敌人也许是面子。
“好歹能穿上件囫囵的,谢过江公子了。”
语毕,她便拎着同样震惊不已的杨银舟的后领子,朝溪边走去了。
等等。
江小白张口结舌地任由她拿走衣服,又呆若木鸡地目送两人远去。
大管家摇头晃脑地吹着手里的药茶:“世风日下啊。”草药是杨银舟路上替他采的。盗跖在一旁忿忿不平。
“少主?”
“啊?”
“收收下巴。”
等江小白收拾好回来的时候,也没见到那二人的影子,他语气颇酸:“真够久的啊,没脸没皮。”
盗跖一脸古怪。
大管家跟着感叹:“是啊,是够久的。虽说武人那方面能力是要比一般人好些,但久到元少侠这个程度的,也真当得上一句人中龙凤了。”
他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说错了话,或者说从来没有,江小白愤然踹了一脚将熄的火堆,冲不知道哪的空气大吼:“还睡不睡觉了啊,明天还要赶路呢!”
夜深处传来一声清脆的回应,带着风,吓得他一哆嗦:“哦,就来了!”
是杨银舟。
她取下了头上的银花,散下发髻,快步走近来。湿漉漉的长发散在耳边,依然如少女般娇俏的脸庞映着未尽的余火,有种别样的柔美。
江小白怔在原地,不过,令他发愣的是后面那张脸。
长眉杏目并挺直的鼻梁,不说轮廓有些柔和,但五官确实是放到哪张脸上都出挑的。更吸引人的是她嘴角的笑,一个刻意的弧度,三分讥诮七分调笑,仿佛告诉别人,当不笑的时候,就是她认真的时候,认真了,她的剑就要出鞘了。
这更让人想一探究竟,她拔剑时,到底是怎么一种样子。
江小白见过她的剑,他觉得,他不只见过她的剑,似乎还见过这张脸。
两人各自找地方坐下。
一时无言。
大管家试图打破尴尬的平静:“元少侠真是……一表人才。”
杨银舟得意:“废了大劲儿洗的,搓了层老皮下来,没想到,哟。”她抬手去摸元页的脸,被挡了回去。
“下面还是白白嫩嫩的。”
下面是哪个下面。
大管家:“……呵呵呵。”
江小白这时才找回了自己的魂魄,他舔舔干涸的牙床,试图做最后的挣扎:“娘们唧唧,不男不女。”
杨银舟:“啊?”
她仿佛自己遭受了万般不平:“难不成还要像爷们一样?”
“爷们就得有个爷们样。”
简直是幼稚鬼吵架。
“爷们?”她气笑,窝手去比元页胸前,被打了下来,“虽然不大,但也是有的啊,江公子你不如去看看眼睛哦,人家可是个女的。”
江小白如遭雷击,水桶粗的闪电从他脑中劈下来,连着身边的大管家也给电麻了。
他的手中邪一样抖,抖着指向元页:“女……女的?”
他又指向大管家,大管家僵硬地摇头,指向盗跖,盗跖半垂着眼:“女的啊。”
元页随他的话使劲扭了个前凸后翘的造型:“女的呀。”
江小白无力地瘫坐在地。
所有人都选择放过他,可这人不肯放过自己。
慌乱和空白一过,他立刻弹身跳起,腿被山石撞到都浑然未觉:“你!男女授受不亲,你一个女子,怎么能随便接受男人的衣物,怎么能……你看看你之前穿的那是什么,坦胸露背的,像什么样子。”
“那还给你。”她抬手去抽衣带,一抽,前襟就有些散开了。
江小白脑海中迅速闪回两人共乘一骑时曾紧密相贴的身体,小臂无意识蹭过的,毫不遮掩的劲瘦腰肢。
“等等,”他捂住通红的脸颊,抬手制止,“……让我静静。”
江小白由衷承认自己一败涂地,他希望那晚所有人的记忆都消失。甚至产生了干脆天降流星雨砸死所有人,以掩盖那点微不足道的窘迫的疯狂念头。或者最好将失态替换成他从容不迫的调侃——“哟,看你的打扮,没想到啊。”又或者是毫不留情的嘲讽——“男女有什么重要,反正都是野人。”
但这皆是后悔又后悔,揣测又揣测过后产生的妄想,是跟人吵架输得体无完肤后才会做的青天白日大梦。
事实上,这两天一个人走在旁边时而神思不属,时而咬牙切齿的他,看起来真是可怜极了。
“他没事吧。”元页偷偷跟大管家咬耳朵。
大管家跟她拉开一点距离:“没事,少主虽然多思,其实聪敏且坚忍,他自己会想通的。”
“……”
元页挑眉看着距她已五尺远的大管家:“我怎么觉得想不开的是你呢?”
“……”
“是男是女真有那么重要?”她一跃探过身子去,鼻尖几乎要触到大管家的下巴,逼得他退后两步。
即使这个距离,他依然感受不到她的吐息,只觉得眼前是块有血肉和温度的石头,何等深不可测的气海。
“算了,我觉得不重要就行。”元页背身,习惯去摸牢牢固定在身后的剑柄,“反正你俩就一个指头的事儿。”
大管家:“……”
对对你强你说的都对。
三地之交,南楚之极,诚州罗蒙镇,是他们在湘西第一个落脚的地方。
多少也算个重镇,更是诚州的西南门户,但遥遥望去,前面只有一段土夯的城墙,窄窄的仅能站一排人,望风。
城门口架个桌子,其后有个扎袖绑腿作武人打扮的男子,翘腿坐着,正一脸不耐地听入城人讲话。谈好后,那要入城的数了些铜板给他,就得到他手书的一张薄纸。
江小白低低咕哝:“这么短一段墙,早知道绕过去了。”
但抱怨归抱怨,既然此处入城需得有证明,为避免麻烦,就算是不值钱的破纸破字,也还是有为上。
杨银舟小声发问:“我知道罗蒙侗家人多,可城门口的这些人看起来都不像啊,南武盟还能坏了先帝立下的规矩?”
“侗家也有拳派棍派。”元页看着她,没把后面的话说出口。
一点就通,杨银舟无言地张张嘴。
沆瀣一气罢了。
要入城的不算多,很快就轮到江小白五人一行,那收费的抬眼一打量,张口就是:“四两。”
“四……”江小白压下帽檐,差点惊叫出声。
“四两!”他的话含在嘴里,可有人替他叫了出来,是贴在他后面想要听一耳朵的,离谱的价格让他们议论不停。
“这位大哥,我们身上没货,不是来行商的,你莫不是算错了账?”
“没有,你叫什么?。”
“江……”话音到尾拐了个弯,“蒋进。”
他飞快看了一眼不自在扶着帽檐的江小白,提笔龙飞凤舞地写下“四两”,“蒋进五人”,“参男贰女”,“剑一把”,接着扬头大喝,“乱什么,都闭嘴,‘以武犯禁’听过没有?”
这副貌似很有学识的样子,当场震住了两个人。
“这三个,”他冲大管家、盗跖、元页分别抬抬下巴,“都是习武的,一人一两。尤其这个,”他又指元页,“这么大的剑,再加一两。你们这些习过武的爱犯事,又不服管教,费用就是收的高,有什么不对?”
听他一番理论,骚动才逐渐平息了下来。
“四两,那还有……”
“哦,你们两个,”那人连个眼神都欠奉,“一人十文,算搭头了。”
“……”
搭头。
他写好字,吹干墨,忽然绕过搭头递给了元页:“你不错,若是愿意入伙,到湘涛坪觅龙寨,箭楼那喊声杨二当家,自然有人引你进去,别说一两二两,就是一月三五十两,也不在话下。”
潇湘七派,觅龙寨。
元页抱臂看着他,根本不动作。
大管家忙不迭接过去。
江小白眼有点干,他咬紧牙关,按住了荷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