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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二十三两(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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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小白把钱袋里的钱全掏出来,递给大管家,只留一个银锞子。
盗跖第二目瞪口呆:“这样也行?”
“不是你说的,只要偷我身上一样东西,不论什么。”
“……”
他顿觉口干,咽咽口水:“行。”
为了这点银子,雇主的里子面子算是丢尽了。
江小白特意把钱袋系在腰间显眼的位置,打了个能解的结,然后闭上眼冲他张开双臂:“来吧,我准备好了。”
盗跖:……总感觉哪里不对的样子。
“让我自己找机会不行吗,这样哪算得上偷?”
“时间紧迫,没有机会给我给你找机会了,结果上来说都是一样的,将就一下。”
盗跖:“……哦。”
他好像被说服了:“那我来了啊。”
江小白大义凛然:“来吧。”
盗跖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他的轻功大概真的像元页说的一样好,在接近的过程中,江小白没有听到一丁点响动。
他本还好奇,以他这样的身手,为什么会提出这种奇怪的要求。可这个问题,等他一上手,就自然而然地有答案了。
江小白:何等笨手的贼,不是这块料为什么要讨这碗饭吃,解的还敢再慢一点吗,好想直接拽下来给他。
他闭眼难耐地忍受着一双手在他腰间来回摸索,窸窸窣窣蹭着布料,跟身体若即若离。这酷刑约持续了一盏茶的功夫,他忽觉腰间一轻,钱袋被拿下来了。
盗跖站在他身后,举着手中的小布袋发怔。
“满足了?”
“……”
他看着江小白因憋气而红晕未散的脸,突然觉得有些……辣手。
两人之间的古怪气氛一直持续到第二天早上。
元页拽着杨银舟下楼时,他俩一个坐在东南角,一个坐在西北角,两不相视。
个中缘由她并不好奇。
“入伙了?”
盗跖不耐烦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叫什么。”
“盗跖第二你盗爷爷。”
“哦?”元页挑眉,“那就叫你,嗯,贼二了。”
“你!”盗跖拍案而起,但想起昨晚被从树上横踹下来的那脚,又咽下了气,不阴不阳地哼笑几声。
江小白正头痛着,没掺和进去解围。
他看到元页下来,点点桌子让她坐到自己身前。
元页怕他个鸟,大马横刀地坐下,开始席卷桌上的残羹剩饭。杨银舟好奇心重,直接跑到盗跖那去,盘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
“元少侠,”江小白还生着她的气,叫得很是窝火,“我知道时间急,但出发前有些事情必须跟你说清楚。”
她停嘴喝茶清口,示意自己在听。
“你武功是高,可不管怎么说也是受雇于人,行动间可否照顾照顾在下的难处。在下之前也同你讲过,我们真的很缺钱,缺到会被卡在摇金口的那种,你明白吗?”
摇金口是渡马道的入口,收道上第一道税费的地方,名副其实的“摇金之口”。
元页没说就凭你那两个破钱能雇到老子就该烧香拜佛谢天谢地了还敢指手画脚的。她面无表情:“我只负责你活着,该考虑怎么到地方的,是你自己。”
江小白:……好像没什么不对。
“可是。”
“行了,没什么可是的。”元页一脚踹开凳子,“汴京我也要去,你只要跟着我就好了。”
“上路吧。”
“什么,要上路了?我还什么都没吃呢!”杨银舟光顾着烦盗跖,此时才摸着干瘪的肚子着急忙慌起来。
盗跖在一旁幸灾乐祸。
江小白愣神看着她,这是她第一次讲关于自己的事情。原来他们是一路的,所以她初时才不计较酬金,那么爽快地接了这个活?
或许真是捡了个大便宜。他觉得自己好像要揭开这位年轻高手的面纱了,心里一直留存的那点犹疑,也逐渐开始动摇。
直到大管家的手按在他的肩上,他才恍然清醒过来。
面前杨银舟嘴里塞满了东西,手里还抓着两个饵块,盗跖已经管她叫“老女人”了,并且嘲笑起来毫不留情,元页站在最外面,拄剑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时他只知道要走了,站起身,没有把他们挨个记在眼里。
继续向北直行。他们余下的唯一一匹马留给杨银舟骑,脚程竟然也没慢太多,两日便穿越重柏,到达了禄丰。
到云滇北,山变得不密集,人也多了起来。
人多并不一定意味着繁荣,云滇近十年来激增的人口,其实多是中南地区涌入的饥民。
江小白走在马侧,偶能瞥见深巷里了无生气躺倒在地上的人,也有爬上来扯他的裤脚的。灾不及此,但他已能描绘出灾区饿殍遍野的惨像。
但凡是有吃食供应的地方,后院外总围了乞丐,等倒掉的饭菜。
江小白脚甫一踏入客栈,旁边就窜过来一个小孩。大管家抬手想拦,被他挡住。
“哥哥,我已经好久没吃饭了,我弟弟病的快死了,求你赏点吃的吧。”
“你弟弟在哪?”他柔声问。
这个孩子的脸上乌漆抹黑的,只有一双眼睛水一样漾着光,要元页说,这是饿狼眼中的绿光。
她嗤笑出声,受了江公子一个白眼。
“这人不是穷得发疯吗?”她捅捅杨银舟。
没想她正捧着脸,凝视着两人离开的方向:“真的好可怜,这么小就一天到晚饿着肚子,只能乞讨。”
盗跖:“呵。”
元页:“哼。”退开她两步远。
江小白任由男孩牵着自己衣角,拐进客栈侧边的一条小巷子里。他没占住抢饭菜的好位置,栖息之所在巷后一个很偏僻的角落。
弟弟佝偻着身子,蜷在墙边,奄奄一息。
江小白忙解包袱掏干粮。
跟上来的大管家看到这一幕还没能阻止,周围盯着他蠢蠢欲动的人,就争先恐后地围了上去。
江小白做的欠考虑,可也不是完全没想到。
他掩着两兄弟的身体,偷摸塞两块干粮到哥哥怀中,叫大管家护住两人快跑。
大管家看后面的同行已出现在视线范围内,便点头,一手夹一个孩子,硬挤了出去。
大头还在江小白手里,这些人或许很饿,但也没完全失去理智,去招惹大管家这个不必要的麻烦。
可怜江公子受了苦,抢东西的人根本没在意他是恩主,身体使不上力,抠挖拧之流的下三滥招数可没省。
江小白巴巴的望着人群外的三人,盗跖和元页完全在笑嘻嘻地看热闹。
杨银舟,爱莫能助。
在他的痛嚎中,手中的包袱终于散落在地。哄抢的人层叠堆上去拾捡地上的东西,抢到了也守不住,守不住就吞到肚子里,场面更加混乱了。江小白抱头蹲在地上,挨了不少脚踹,觉得自己今天不是要被踢死,就是要被憋死在这里。
但就算形势再乱,躲得再深,该找到他的人,还是找的到他。
一片银光在人群缝隙中,如一尾游鱼向他袭来。
刀尖一点寒芒几乎停在眉间,千钧一发,被一柄宽剑挡住。
那剑笔直地开路,不曾顾忌穿过几个人的身体。
长匕带着寒光一点几乎没停顿,顺着剑势下滑,直取目标喉咙,元页稳住剑身随它下落,快得只见残影,却仅发出极短的金属摩擦音。
剑挡住了江小白的慈悲脑袋,匕首黏在上面一样。
高下立判。
“入流的。”元页快意地咧嘴笑。
江小白后知后觉,大叫一声滚到边上去,刚才那剑差点削掉他的鼻子。
在拦住致命一刀的这剑下,饥民五人血洒当场后,周边霎时被清空了。有手有脚的连爬带滚,缺手缺脚的连滚带爬,他们呜咽叫唤着,迅速离开这里。
杨银舟试图让伤重的留下治疗,无果。
刺客见一击不成,身形招式再变,又向江小白掠去。元页哪拦不住她,一柄又大又重的长剑被使出千般花样,追着她挑刺劈砍。
好的杀手不一定是好的武者,不过眼前这个刺客,修为功夫显然是到家的。长匕被她舞的虎虎生风又兼具灵巧,十几个回合下来,也没显出力竭之态。
两人武器几次相交碰撞,元页的虎口竟然略被震麻。
一个小姑娘,力气还挺大。
刺客初与她交手,还想着钻空子偷袭江小白,可缠斗这么久,也没能离开眼前人身周三尺的范围,方知自己是被拿来喂招了。
她趁元页没认真,使出搏命一击,跳出战圈转身就跑。
这招吓了元页一跳,差点没留住手,在小姑娘脸上蹭出个血痕。
一转脸,那血痕就消失了。
“紫薇阁?”
她飞身上前,一剑劈在刺客肩上,血淅淅沥沥流下,几息之内就有渐缓的趋势。
刺客见已不能逃,元页招招都透着想擒她的意,便抬掌立震碎自己心脉,当即软倒在地,抽搐几下,没声了。
看得聚精会神的大夫和贼立马上来把尸体围住。
盗跖戳了戳刺客还带着温热的脸庞:“我还是头一次见到紫薇阁,死的。”
杨银舟一脸好奇:“紫薇阁?刚听到元页也说了,那是什么。”
江小白还坐在地上有点发傻,大管家才回来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到他身边又是安慰又是询问。
元页冲他扬头:“显摆什么烂好心,惹祸上身了吧。”
她边说风凉话,手底下边摸索刺客的尸体,前胸后背都平平,正觉得没劲,突然,在尸体腰后的衣服里碰到个硬硬的东西。
长方形的,像个牌子,元页用力把它扯下,低头一瞄,脸色倏地沉了下来。没等旁人看清,她就把牌子藏进自己怀里。
“都闭嘴,”她低喝,“找个安全地方说话。”
劲儿来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