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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二十三两(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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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情形到底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江小白憋屈地大叫着。
不过已经没有人再理他,距胡刀围袭过去七天,他们已近云滇中部,很快就要彻底脱离十万大山的庇护,进入南武盟的势力范围。
所谓南武盟,听着来头大,其实只是个虚名。
南方门派众多,各划地自立,派系斗争复杂,又趋利而聚散,实在算不上一个稳固的联合。之所以搬出这么大个名头,说不好听的,就是给汴京那位上的眼药而已。
一炷香的功夫,元页才蹦出一句:“很快了,进了重柏,你恐怕就没几天好日子过了。”
重柏是他们今夜的落脚点。
“那可不一定,或许是介绍人力有未逮,已经放过我了呢?”
介绍人,是给杨银舟透露元页行踪,也最可能买通胡刀来杀他的人。
这想法实在有些乐天。
以头两天追杀的密集程度来看,他必定花过大价钱雇人,以量取胜的法子给元页造成了不小的麻烦,因为太密集,她差点没能吃上饭;而以近几天的平静程度来看,他很可能在精心酝酿着一场极盛大的刺杀。
“总之到重柏之后小心,这里南武盟的人也多了。”
“放心放心,你只要在汴京保护好我就行。”
江小白觉得,就算是他势力庞大的仇家盘踞在北的蛇尾,也没可能从南边带起风来。
但事情细究起来总有些暧昧模糊的地方,让另外的三人心里,都有些不上不下的。
话题在元页头腔里一声短促的鼻音中,结束了。
江小白抑郁,烦得想赶紧离她远点,这抑郁在意识到想法不可能实现后,达到了顶峰。
为什么只找回来三匹马,哪怕再多一匹呢?
此时,他正被迫以一种亲密的姿势,跨坐在元页身后的马背上。这个姿势让他觉得极其别扭,但又说不上来哪别扭。
可四人三骑就是这么一种状况。大管家太重,兼是伤员,不适合与他人同乘,杨银舟又是女人。
要怪只能怪江小白自己没有钱。
买一匹好马的银两他倒是能凑出来,但若买了,盘缠也就没多少了,这一路上的花用还多呢。
过了云贵,他们要取道山城,山城夹在东潇湘西川蜀间,是南武盟的激烈冲突区,也是繁华地带。
山城过后则是荆北,荆北江城的渡马道,是由南入汴京的必经之路,东西布防数百里,绕过去势不可能。而作为南北交通的重镇,光过路费就高得令人咋舌。
江小白盯着元页脏黑的后颈发了会儿呆,看过这么久,他已生不出反胃的心思。
“你为什么不洗澡?”
元页料他有此一问,由她所知,这句后面应当还跟着另一句。
“我要换个姿势。”
她立即下马,让他换个姿势。
他不像元页,在马背上怎样都稳得住,他只能跨着或侧着坐。在两人共同分享的逼仄空间里,偶尔花点时间,让雇主不至于彻底崩溃,少些聒噪,是很划得来的。
江小白并腿,侧坐在马背上,又不依不饶地问了一句:“你为什么不洗澡呢?”
元页打定主意不再浪费口水,只沉默地握着缰绳。大管家似乎天生是个闷葫芦,杨银舟也非愿活跃气氛的角,她的眼神在他俩间来回游移,把江小白看得浑身发毛。
“啊,无聊,无聊至极!”
伴随这声嚎叫,今天的夕阳也安稳无趣地,缓缓落下了地平线。
入夜,一路平安,一行四人下榻在一家马厩都无的小破客栈。
自北跋涉而来的胡马,只好委屈跟猪挤在一个圈里,江小白在楼上躺着,似乎都听到了院子里不满的响鼻声。
住店的人很少,他们四个人都睡的通铺,竟然把这一间屋给包圆了。
大管家睡在最外,和元页把他夹在一起,杨银舟在最里。
他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也静不下心想以后的计划,干脆站起来在床上,开始扎马步。
大管家唯一教他练过下盘,这不算功夫,不会碍到江家继承人的资格。
片晌,江小白就感到疲乏,夜晚阴气上升,阳气下降,不适宜各种锻炼,他蹲身准备去睡。
突然,楼下传来一声巨响。
两个武人都刷地睁开眼睛:“怎么了。”
“没事吧,也许是掌柜的突发奇想去喂猪呢,总不会是哪个笨贼……”随着一声毫不遮掩的“驾”,马蹄声清脆利落地打断了他。
江小白猛地推开窗户,发现一个身影伏在马上疾驰,已去了数丈远。
哪还能有别人的马!
他扑在窗口,已经不会说别的话,只一个劲“马,马”。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元页瞬间想通,一脚喘开他,从窗口纵身跃下,直坠在院中一匹马上。
那马腰肉眼可见的沉了一下。
圈里的猪惊慌失措地哼哼,楼上江小白又发出一声惨叫:“马,注意着点马!”
元页纵马飞奔,一直黏在前面人身后,两人跑成一团影子。
江小白:“快,快!”
但他激愤的心,随着她越跑越远,逐渐冷静下来。他渐渐喊不出声,脸耷拉下来,只想告诉她,差不多就别追了。
杨银舟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从旁边探出头。
“看,那是不是元页。”
顺着她视线方向,江小白努力搜寻,终于辨别出两个黑点,在一里外路旁的树间跳动。
“马呢。”他有气无力地问杨银舟,她好像视力很好。
杨银舟摇摇头。
他转头看向大管家。
大管家也摇摇头。
现在去追已来不及,如果操作不当,反而可能把剩下的那匹也丢了。
元页反剪偷马贼的双手,拿他的发带绑着,一路走一路踢,把他赶回来,一进客栈,就看见江小白搬个板凳坐在大堂中央,拉长了脸等着她。大管家背手站在他身后,像个等待行刑的刽子手。
她忍不住被这情景逗笑。
旁边的杨银舟趴在桌上吸溜口水,昏昏欲睡,被这笑声吓得一下醒过来。她茫然转头,发现是元页回来了,便拉个凳子拍拍,叫她坐。元页摇头,准备直接上去睡觉。
“等等。”
江小白叫住了她。
“干嘛?”她把披散着头发的小贼踹到他跟前,那贼长得眉清目秀,看不出来一点做贼的样子,“人我抓回来了。”
江小白面沉如水,不见丝毫喜色。
“马呢?”
她又踹一脚,疼得那人龇牙咧嘴:“这小子跑得比马快,叫他背你。”
“跑得比马快,”江小白重复一边,细细咀嚼这五个字,“他跑得比马快,你跑得比他快,那你追他,为什么要用马?”
“他骑马跑,我用腿追,多寒碜。”
“寒碜?”江小白气笑,“你知道现在是什么状况,我们连过路费都吃紧,丢了一匹马,只为不‘寒碜’?”
元页见他发了真火,脸色也冷下:“那是你的事。”
说完,便不再理会,径直上了楼。杨银舟左看看右看看,也跟着上去了。
那小蟊贼伶伶站在旁边听着,这时品过味来:“我什么时候说过要跟着你们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要奴役大爷,不可能!”
“那你拿得出来二百两。”
“……”
他登时闭嘴不说话了。
手头存得住二百两的贼,绝对是江洋大盗级别。
马丢了就已经丢了,能有什么办法,江小白憋着火挤出一丝笑容:“敢问壮士贵姓?”
偷马贼低头,他手还绑着呢。
江小白的假笑绷不住了,他使个眼色,大管家立马上去松绑。
那贼翘个二郎腿靠在桌上,翻过茶碗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盗跖第二。”
“问你姓名。”
“盗跖第二。”
“……”
“你姓盗跖?”
“无父无母,随便你觉得我姓什么,盗跖也好,盗跖第也好,反正我就叫盗跖第二。”
“……有个性。”
江小白沉吟:“现在我们要上京,缺人手护送,盗……兄,你可愿祝我一臂之力?如果你愿意的话,两匹马的事就可不作计较,若成功抵京,自还会有谢礼相赠。”
盗跖第二眼睛滴溜溜一转:“行。”
江小白刚要作感谢之辞,便听他又讲:“不过我还有个条件。”
他的屁股暂时稳在了凳子上。
“说来听听。”
“也不困难,”盗跖换条腿翘着,“让我偷到你身上一样东西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