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尾草》咩小粒

9、第九章

　　廖一帆说，他妈妈当年是一所大专院校的学生，八十年代的大学生很有前途的，妈妈的前途最终毁在顺子的父亲那里。婚外情，这三个字不仅是妈妈的伤痛，也是廖一帆不愿面对的事实。后来妈妈怀孕了生下他，学校当然也回不去啦，她被顺子的爸爸圈养起来，一直等到廖一帆上小学的年纪，她再也按捺不住，带着廖一帆来到顺子和吴漪住的地方。看看顺子和顺子的妈妈作为那个男人的妻与子是怎么活的，她是不是以一个正房的姿态好好的活着，他名正言顺的儿子是不是得到更多父爱。事实上，他们好像也并不怎么好，顺子的妈妈是另一个痛苦的她。报复的心渐渐冷却，身材臃肿嘴巴毒辣的顺子妈妈，似乎让廖一帆的妈妈看到一个女人的悲剧。顺子的爸爸偶尔回家，他很淡定的看着廖一帆的妈妈所做的一切，不劝阻，不挽回，钱依旧会给她，只是希望她不要伤害孩子。廖一帆的妈妈也许从那一刻明白啦，对于男人来说女人都一样，重要的是自己的孩子，看着两个身上流着他的血液的小家伙，她也无心报复。
　　差不多十年间，三个不同年龄段的女人带着三个小家伙，活着，只是活着。廖一帆的妈妈也想过要搬家，但儿子说好不容易有了朋友，她想再等等，不想一等竟是十几年，直到顺子的妈妈去世。在顺子爸爸的邀请下，去了加拿大做了顺子和廖一帆共同的母亲，照顾理论上宿敌的女人的生病的儿子。
　　顺子生病了，肿瘤，嗓子里的。医生说是良性的，给割了，后来在肝里又长了一个，医生说是恶性的，给割了一块肝。再后来，顺子又丢了一颗肾，并发症要了他的命，也带走了廖一帆一半的人格。面对廖一帆很坦诚的和盘托出，托出他最不愿面对的污点。假如吴漪早就罢休，不去苦苦的追究，糊里糊涂下去，她也许不会再多一倍的痛苦，如今也就不会识破廖一帆完美的演技。吴漪自认为不是聪明的女孩，但她也不能容忍自己做一个糊涂的女孩，挖的越深反而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那个午后，阳光洒满街道的午后，廖一帆轻搂着李小雅，他们笑在春风里，美的让吴漪心疼。那一刻吴漪想念遥远的顺子，他们是不是也有可能得到类似的幸福与青春的美丽的烙印。廖一帆走后，李小雅落魄的站在吴漪的面前。吴漪知道她有话说，但她分担不了李小雅的痛苦，因为她的痛苦里承担着吴漪过往的故事，堆积着环环相套的秘密。吴漪送李小雅去车站的时候，李小雅说：做不成朋友啦，因为她输了一场败在起点的爱情。吴漪一直在想那个起点的败点是不是就是自己，事情不到最后，人们不会知道谁会哭的更难看。李小雅坐上回程火车，给吴漪发了一条短信：顺子死啦，你不要难过，我们都失去了自己的爱人！
　　李小雅发完短信，吴漪什么都没有做，她克制着不让自己在别人面前哭，但也失去了笑的功能。还有几天就要毕业了，她数算着自己的大学生涯还有什么没有做，她不想让自己的人生留下遗憾，因为已经有太多的遗憾难以弥补。还好她的毕业答辩已过，不然她真的不能保证安全过关，她数算着还有几天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拿到毕业证，她逃也似的回到久违的家乡，冲到爸爸的家里，一把薅其正在午睡的妹妹，威逼着她交出盗取的□□号的密码。其是她也不确定是不是妹妹干的，但继母被这一幕吓到，一个劲儿的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吴漪的耳朵里已经听不到她们的狡辩，她要回了自己丢失多年的□□号码，但那些更为沉重的东西她再也要不会，也脱不去。
　　爸爸老了很多很多，似乎快要赶上奶奶衰老的速度一样。父女俩搭坐火车赶回济南，他想见一见自己的老母亲，陪陪委屈的女儿，而他所有的陪伴，不过是与她同行一段路。就像四年前的那个深夜，坐在他身边的女孩长大了，也更加的倔强，他也带着更多的无可奈何和自责。深夜里，火车的窗子成了一面镜子，吴漪靠在窗子上，眼睛盯着窗子里的父亲，鬓角渐白，棱角分明，皱纹也清晰，似乎那些皱纹本来就长在他的脸上一样，吴漪竟想不起他年轻的样子。吴漪觉得自己该好好的哭一场了，可她哭不出来，只是觉得有点闷，但并不很难过。也许是父亲的态度太出乎她的意料，吴漪以为他们之间的父女缘分在四年前的那个晚上之后就不可能更多了。
　　父亲说：“每个在你身边的人只能陪你走一段路，只是我比别人的爸爸陪你走的更少，我很对不起你，但也没有办法，你可以恨我，但不要心里太苦，一一。都是我的错，对不起你和你妈妈...没有机会了，回不去啦，哎...”吴漪假装睡着，眼角挤出泪滴。
　　吴漪的卧室里摆着从学校里搬回来的杂乱的行李，还没来得及整理。越过午后的阳光趴在吴漪房间的一角上，坐北朝南的房间接受了一天的阳光的炙烤，闷热渐渐的褪去。吴漪坐在电脑前，读了几年来顺子写给她的邮件。
　　奶奶看着魂不守舍的吴漪有些心疼，她年过半百已然华发多半的儿子的突然来访，对一个年迈的母亲和缺失父爱的女儿来说并不能算是福音，因为他不会为她们驻足停留，还有另一半的牵挂拉扯着他。吴漪的爸爸放下买给奶奶的东西，陪老母亲聊了一会儿，便在不间断的电话骚扰下离开了。吴漪抱住奶奶颤抖的身体，她明白奶奶怕这是永别。
　　“一一，工作的事情不着急，先休息休息，有些事情要慢慢的来，着不得急...你爸爸，他也不容易，你别记恨他...”奶奶谨慎的斟酌着说完。吴漪看着坐在她对面白发在头上占据上风的奶奶，心兀的抽了一下，狠狠地疼起来。奶奶再次见到自己的儿子时发现儿子快要追赶上她老去的速度时，她的震惊和讶异以及面对不可逆转的死亡，无能为力的衰弱，让吴漪无措。奶奶关心让吴漪更加难过，其实奶奶并不知道她与顺子的事情，她也不想在给奶奶苍老的心灵上再附一重。吴漪盯着奶奶，只是盯着，盯住那些她曾不小心或是理所当然错过的岁月痕迹，她知道她们的缘分且行且短，眼泪掉在饭碗里，吴漪顺势低头把脸埋在碗里往嘴里扒饭。奶奶走过去搂住吴漪的头，将她埋在自己的怀里，吴漪知道奶奶也在哭，她却没有勇气抬头看奶奶一眼，她想她们都明白，这在她们相依为命的人生里不是第一次感受到命运的残酷。
　　吴漪在奶奶的怀里想起顺子微笑的脸庞。顺子给她写的信很多，她没有勇气一封一封的打开看，因为她先看了最后的一封，是顺子发给她的视频。
　　顺子对着镜头一脸的不自在，他在的房间采光不太好，吴漪看着棱角分明留着板寸的顺子，他不是她记忆里的他，而记忆里的他早已模糊不清，她甚至分不清什么是记忆什么是幻想。他用手在头顶上划拉着摸了几把，卸掉拘谨地笑了一声，吴漪看着他笑跟着笑，笑的鼻子发酸，笑的眼泪直掉。“一一”顺子只叫了一声就陷入了沉默，吴漪知道他的尴尬，有太多的话堵到嗓子眼可大脑一片空白。“你过得好吗？嗨!好像上一次就是这样开场的...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我也不知道你能不能看到，但我还是想给你发一个视频，也许你想看到的...吴漪，答应我好好活着，也许我没有机会了，从一开始就失去了...”顺子隐藏起伤感笑了一下：“吴漪，其是廖一帆是我弟弟。嗯，你很惊讶吧，我也是，曾经。但现在习惯啦，反正他中有我，我中有他，其他都不重要。如果未来...咳！没事儿，吴漪，我都放下啦，真的，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你要是想我的话就看看我给你写的邮件吧！要是看不到的话，我还希望你幸福。我想你啦，好想见你一面，昨天做梦梦见你啦，你在笑，我却哭醒了。”顺子低下头，吴漪看得心疼，疼的笑了，疼的眼泪附和着笑。“嗯，就说这么多吧，拜拜，吴漪...”视频里传来顺子起身关录像的声音，瞬间黑屏。
　　吴漪眼睛痛苦的闭上，嘴巴咧成难过的样子，浑身颤抖起来。奶奶站在门口，窥见了孙女的秘密，小心翼翼的观上了门，她在客厅踱来踱去，手握成拳头垂着发闷的胸口。她一辈子有太多的遗憾，她还在不甘去到父亲劳改的地方只能捧回一抔黄土，找不到父亲的坟头，母亲年轻的躯体依旧孤零零的躺在没有怀抱的泥坑里。她告诉吴漪自己百年后，要把她埋在母亲的身旁，她不想躺在那个一生不爱的丈夫旁边，她想念妈妈，想和她相互依偎。吴漪懂得，什么都没说，只是点点头。奶奶可以将自己埋在母亲旁边安慰那个几乎疯掉的女人，但不能带走孤独的孙女。与儿子的再次见面，让奶奶的心几乎凋零，生活究竟是什么，把她记忆中的孩子折磨的面目全非，这种难过在见到失散的弟弟时很强烈，在见到儿子时几乎是毫无反抗的绝望着接受现实。她打开房门，关上。那天过后，她如愿躺在母亲的旁边，回到儿时母亲温暖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