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婆怎么又从棺材里爬出来了？》寒鸦栖

4、陈慕

　　【三】

　　陈慕是个赶考的小书生。

　　放榜那日，街上挤得水泄不通。他好容易看见了榜，来回看了两遍，榜上没他的名，他叹了口气，转身回了客栈，躺在榻上，顾不上感伤，先做日后的打算。

　　京城虽繁华，可东西也卖得忒贵，自然还是回乡去罢。回乡下去，兴许还能找个小学堂教教书，养活自己不成问题，空闲时间准备后年再考。

　　他又翻身坐起，看了看房里头。到处都是堆着的书，回乡路途不算近，行李自然要轻便些才好，这些书必定不能带了。

　　想来想去，还是将书卖了，换些钱财合算。

　　打定主意，天色亦不算早了，陈慕先休息下，明日再说。

　　第二日大早，陈慕起床洗漱完毕，给客栈小二塞了几个铜板，借了辆板车并一把凳子，将书拉到市井繁华之地，一字排开，在凳子上坐定，等人来买。

　　左等右等，这条街十分繁华，却没几个人愿意停下来看一看。

　　旁边卖茶的是个四十多岁汉子，身量颇高，国字脸，声音也洪亮，叫道：

　　“三文一碗茶水！解热解渴！”

　　对面是个卖脂粉的大娘，一朵大红花簪在耳边，言语麻利，有姑娘停下，便道：

　　“姑娘你过来看一看，看一看这脂粉，都是上等货色！皇宫里的娘娘也用这个哩！”

　　斜对面卖面的小两口话虽不多，但是一口大锅支起来，雾气滚滚，白底蓝花的大瓷碗里盛着的卤香气腾腾，闻着都馋人。

　　陈慕叹了口气，觉得自己想要卖出书去，着实不易。

　　抬眼看了看日头，都近晌午了。

　　腹中早已饥/饿/难/耐。

　　但他摸了摸钱袋子，又叹了口气。京城物价奇高，他现下还欠了客栈三两银子，正是能省就省的时候，已经两三天没吃过早饭和晚饭了。

　　就这么一恍神，一匹高头大马不知怎得冲过来，陈慕来不及躲，只看见马的两只前蹄高高踏起来，任命地闭了眼。

　　被这马一蹄子踏死了，是不是挺倒霉？

　　要是这一蹄子没踏死，是不是挺难受？

　　还来不及思索到底是倒霉得死了好些还是难受得活着好些，只听见那马高声鸣叫，十分刺耳。

　　他睁开眼睛，看见马上那人狠狠勒住了马的缰绳，马已经快直立于地面了，那人也快与地面成平的了。

　　他忙闪过一边去，马上那人也松了手，两只马蹄子这才结结实实踏下来，登时踩坏了几本书，踩烂了凳子，还在地上留下浅浅两个印儿。

　　陈慕没来得及说话，那人下了马，扯住缰绳，道：

　　“兄台，多有得罪！你清点清点，损失了甚么，小弟一定照价赔偿。”

　　陈慕摇了摇头，道：“都是些不值钱的物事……”后面一句“不必了”还没出口，那人便扯住了他的袖子：

　　“前面有家酒楼，不如小弟做东，请兄台吃一顿？”

　　陈慕又摇了摇头：

　　“这些东西真不值钱，你赔我一把凳子便是。”

　　那人却不依不饶：“这怎得好意思！兄台也忒客气。”细细朝他脸上打量，低声惊呼，“陈慕？”

　　陈慕闻言，也仔细瞧了瞧那人：

　　“桐云？”

　　那人笑道：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正要去寻你。”

　　“寻我？”陈慕从桐云手里扯出自己袖子来，掸了掸衣裳，“寻我做甚？”

　　桐云道：

　　“王爷得了消息，知道你进京赶考，住在清水苑，便一直想寻你来着，可是又怕那些个人借机上奏。王爷说了，他被人参本子倒不要紧，却不要让人误会你才是，故而放榜后才着我来寻你。”

　　陈慕苦笑道：

　　“多谢王爷抬举，真是折杀我了，我并未考中。”

　　桐云不以为然，道：

　　“王爷都夸过你学问好，必定是那些个考官不识珠玉。你莫要丧气，三年之后，金榜之上必定有你陈慕的名字，我敢打保票。”声音不小。

　　陈慕虽与他几年未见，这个咋咋唬唬的脾性倒是还熟悉，摇头笑道：

　　“小声些罢！”

　　桐云见他笑了，更加高兴：

　　“你快去客栈里头收拾收拾东西，随我去见王爷。”

　　“……嗯。”沉默半晌，陈慕低声答道，将书又收拾起来，再将凳子的残骸拾起来，拉起车领着桐云回客栈。

　　那厢桐云自己喋喋不休，说得痛快：

　　“你不晓得，王爷新近有些不开心，见了你兴许兴致会好些。”并未发现他的异常，牵着马，跟着他一路走。

　　陈慕领着桐云进了自己的屋子，桐云四处打量后在榻上坐下，道：

　　“陈兄，不是我说，你怎么住在这么个地方，又小又乱。”

　　陈慕摇了摇头，心下感慨桐云果真是自小在宫里长大，这清水苑在京城已经不算差了，又不好明说出口，只加紧收拾，打了个小包裹，到了楼下柜台上，刚刚要摸出银子，谁料桐云手快，直接拍出一钿大的，豪爽地说：“不用找了。”转头看了看陈慕，道，“怎么了，你牙酸么？脸扭成这个样子？”

　　陈慕扯出一个笑，道：

　　“嗯，牙有些酸。”

　　岂止是有些酸，是特别酸！桐云当真是不知民间疾苦，出手豪爽，可是那一大钿银子，够他吃多少碗面呀。

　　但他还是把这些话咽进肚子里头，随桐云回了王府。

　　头一日，陈慕并未见着贤王。听一个下人说，贤王今日在书房里呆了一天了，吩咐谁也不见。

　　桐云给陈慕安排了住处，在贤王府一处僻静地方。

　　夜半，陈慕躺在不知比客栈软了多少的榻上，想起来他第一次见贤王的时候，也过去许多年了。

　　他本来打定主意，以后再不麻烦贤王了，白天里听桐云说贤王想见他，他还有些犹豫，然而怎么说贤王都是他的恩人，他不能不来。

　　翻来覆去想了这许多，到后半夜他才迷迷糊糊地睡着。

　　第二日一大早，陈慕刚睁开眼睛，便有几个婢女轻手轻脚地走进房来服侍他起身。

　　他一向不习惯被人伺候，何况还是这么些个漂亮的姑娘，摆摆手正想教她们下去，从门外进来一人。

　　身量颇高，一张脸生得俊雅，世间也难有几个比得上的，一袭紫袍，身姿挺拔。

　　几个婢女连忙跪下，陈慕跟着要跪，那人忙上前一步，伸手扶住了他：

　　“本王曾同你说过了，你我之间不需这些个礼节。”

　　陈慕抬头道：

　　“小人不敢造次。”

　　多年未见，面前那人褪去了少年的稚气，然而一双眼睛仍是弯弯，含笑望着他，一如过去，他们在忘忧阁初见时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