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醉颜红》三五

3、赋闲情

　　絮絮飞花，演尽美年华。白日簌簌湖上滑，多在鬓边肩上。晓轩向斜阳开，柔软纷纷扑来。无奈纸醉金迷，真真都是浮华。

　　因为昨晚获得了最高竞价，沉醉得以一个月的自由，可以睡觉睡到自然醒，可以选择自己不太讨厌的客人。沉醉躺在床上，突然觉得日子过的有些不真实。
　　穿衣，洗漱，脸上不着任何妆容。素面朝天的感觉比浓妆艳抹可是好多了。一切做完，沉醉开始寻思今日要做些什么事儿。首先，恩，吃早饭。
　　沉醉下得楼来，时间还早，胭脂斋里没有了夜晚的喧嚣，安安静静的像是普通的农家小院。大堂里几个丫鬟在清扫昨日留下的种种痕迹。穿过大厅，往后院厨房走去。长长的回廊里有几个清官在抚琴弄箫，长吟水袖耍得煞是好看。
　　胭脂斋的清官住在主楼后的院子里，以示与其他的姑娘们的区别。
　　沉醉笑着与她们点头，那些个人也不理，脸上淡漠的神情好似没看见她一般。沉醉摸了摸鼻梁，自嘲的笑了笑，看不起自己啊这是。呵呵，不过都是卖笑的女子罢了，谁又比谁高贵了。沉醉继续往前走。转了个弯便瞧见捻红和她的丫头，二人笑意盈盈的走过来，捻红道了声“妹妹”。
　　沉醉亦笑，停下来行了个礼，叫道“捻红姐姐。”
　　捻红将她扶起，揪了揪她的脸，一脸的戏谑：“哦？今个儿连妆也不化了？”
　　沉醉嘻嘻一笑：“整日的面糊，我的脸可受不了。”
　　捻红哭笑不得，“也就你这丫头把上好的胭脂说成是面糊了。”然后又正了正脸色：“你这脸上苍白得紧，去叫厨房给你炖盅补血之物喝，好好补补，否则，妈妈看见可不好说。”
　　沉醉点点头，谢过。然后二人错身。捻红回房补眠，沉醉继续走向厨房。沉醉是喜欢捻红的，虽然捻红说起话来过于直白，有些不讲廉耻，但是青楼女子讲廉耻不也是可笑得紧吗。何况，捻红是沉醉到胭脂斋来以后对她最好的人。捻红这人不妒那些活得光鲜的，也不恨什么命运，沉醉记得捻红跟自己说过，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这万丈红尘里生活的人谁都是老天爷的玩物，玩物再好也不过如是了，没有什么好计较的。冲着这点沉醉就喜欢她，喜欢她的通透，喜欢她那股子生活的劲儿。

　　到厨房里端了一碗青菜粥，要了一小碟泡萝卜，一小个馒头。坐到厨房后面的小石桌上。小口小口的喝粥，慢慢的嚼着馒头，间或夹一筷子萝卜丝，沉醉吃得眼睛都眯了起来。难得悠闲的吃早饭时间，让沉醉恍然觉得自己回到了十三岁以前的那些年。呵呵，早饭吃得好也是一种享受。
　　饭罢，沉醉向聚景园走去。聚景园坐落在清倌住的梅兰苑的右侧，用青石板的道路连起来。嶙峋的假山下是一汪池水，里面养了几只锦鲤，听说是某位大官人送给某个姑娘的礼。曲折的小桥连着竹制的凉亭，有潺潺流水从下面流过，旁边是嫩绿的草，娇媚的花，还有苍翠挺拔的大树。很有自然的美感。聚景园平时除了供内部姑娘们游玩之外，也是清倌们招待客人的地方之一。
　　沉醉唤了路上的一个小丫头帮自己拿个篮子来，打算采些花回去留用。
　　三四月里，春正盛。水仙、迎春、报春、瑞香、山茶、白玉兰、紫玉兰、琼花、君子兰、海棠、牡丹、芍药、丁香、杜鹃、含笑、棣棠、锦带花、连翘、金雀花、仙客来、蝴蝶兰、石斛、金盏菊、文殊兰、百枝莲、四季海棠、吊钟海棠、竹节海棠、天竺葵、瓜叶菊、虞美人、矮牵牛……开了满满一园子。
　　篮子拿来了，沉醉开始选摘。摘一些山茶，采一些芍药，要一些金银花，再撷了些四季海棠。沉醉把含笑采下来，放到鼻端闻了闻，很舒服的香气，然后将衣服上挂着的香囊取下来，放了含笑进去。再伸手摘了几朵连翘放进篮子里。也就差不多了。回去将它们都晒干，日后肯定用得着。

　　正欲转身离去，却听得一声清脆的呼喝：“谁让你采了我的海棠的？”
　　沉醉疑惑地回过头，并没有听说园子里的花不能摘啊。来的女子穿着粉裙，梳着高高的发髻，不难看出她的骄傲与清高。走近了，便看得更清楚了。瓜子脸，柳叶眉，狭长的丹凤眼，樱桃小口。倒是个漂亮的人物。
　　“你是哪来的丫鬟？谁许你在这聚景园里采花的？”口气蛮横。沉醉不由得摆了摆头，刚才生出的那份赞美之心荡然无存。
　　“说话。”
　　沉醉漫不经心的打量了她一圈，笑：“我不是丫鬟。”
　　那女子也是愣了愣，接着又道：“那你是谁？不对，不管是谁，没人告诉你，这四季海棠不允许任何人采摘的吗？”
　　沉醉摇了摇头：“我才来没多久，并无人告诉我。”
　　那女子盯着沉醉看了又看，沉醉也站直了等她看完。
　　“那，你把花留下吧，下次可不能再摘了。”她的语气软下来。沉醉有些奇怪，怎地就软下来了？摸了摸素色的脸，再看了看自己因为刚才摘花弄得有些褶皱，吃饭时不小心滴了几滴汤汁上去的衣裳。看来是被当着可怜人了。
　　沉醉心里了然，道了歉，从篮子里挑出四季海棠给与那女子。离去。走到一半，忍不住后过头去，见那女子正望着那株海棠，眼里是抹不去的忧伤。沉醉叹了口气，继续走。这天下之人，各人自有各人的悲哀，谁管得了谁，又能管得了谁。

　　沉醉将窗子支起来，探头便可以看到浩浩荡荡的清江，远远的，像是绿色的丝带。把花拿出来，铺散着放到平时练字用的书桌上。
　　用水净了手，点上一支檀香。沉醉坐到琴台前，调了调音，一曲流水在琴下婉转徐来。阳光透过窗洒进来，给沉醉染上一层金黄。她的发丝垂下来遮住了眼，手在琴上翻飞，挑捻。再自然不过。
　　一个时辰左右，琴声停下来。沉醉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腾出半张桌面来，铺开纸张，提笔蘸墨。
　　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
　　虽然知道这个意思很久了，却是到如今，才算真正了解了它的含义。
　　继续。
　　人未起。桐影暗移窗纸。隔夜酒香添睡美。鹊声春梦里。妆罢小屏独倚。风定柳花到地。欲拾断红怜素指。卷帘呼燕子。

　　沉醉呵呵一笑，又是摇摇头。
　　莫攀我，攀我太心偏。我是曲江临池柳，者人折了那人攀。恩爱一时间。

　　这才对了，沉醉大笑，根本停不了。捂着肚子坐到地上，眼泪都笑出来了。为什么，为什么早不出现晚不出现，要在自己决定过新生活的时候出现？为什么都不来找我？为什么你们都要这样对我？沉醉将桌上的纸笔拂下，砰砰的掉在地上着响。
　　沉醉坐在地上，蜷着身子，双手抱膝，头放在膝盖上，眼神呆呆的。捻红进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番景象。写了字的纸张到处都是，沉醉一身白衣早已染上墨迹。捻红没来由的心疼。
　　她走过去，跟着坐在边上，长久的沉默之后问了句：“心情不好？”
　　柔柔的语调像极了母亲以前与自己讲话的声音，沉醉扑到捻红的怀里，终是放声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