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路父子（二）》千金买一笑

22、廿一章

　　入夜。
　　窗外凉风骤起，吹乱院中松柏，呼啸着闯入居室之中，四处打转。弯月被云影遮了又遮，不见一丝光芒。屋中烛影摇曳，与狂风做挣扎，终是被吹灭了去，再起不了一丝火势。
　　莫如下午从牢房回来，就被安排住下。他站在窗边，双手背后，一袭白衣飘飘欲仙，如九重天上的寒气一般冷冽，又如仙子一般模糊缥缈，叫人只看一眼，就能迷乱了心智。
　　因月色被挡住，屋中连一丝光亮也无。莫如只身立于黑暗之中，一双清亮的眸子此时深不见底，似都能把人心吸进去，想来心绪极不平稳，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是啊，他气愤，又忧心。此时此地，他本该保持清醒的头脑与叶迪周旋，可是今天从见了萧倬凡那一刻起，他就乱了。
　　他用了多大的功夫克制自己，用那样冰冷的眼神看爹爹，一丝情意也无。这计划中巨大的变数，他怎么办！
　　莫如深吸一口气，又长长叹出。
　　恰此时，有人推门而入，正是一身黑色劲装的林峰。他见莫如站在窗前，愁眉不展，便知他在为萧倬凡忧心。思及此，林峰神色黯然，撇撇嘴。
　　莫如熟悉林峰的脚步声，自然知道来的人是林峰，遂也不回头，淡淡道，“爹爹恐是让他们抓了，做替罪羊。”
　　不死城的事林峰倒是清楚，但事关萧倬凡，他不敢妄言，一时没有出声。
　　莫如并不要他答话，一只玉手向斜后方伸出，手指修长。他依旧面无表情，“金针借我。”
　　林峰一怔，来不及思考便脱口而出，“公子，您要做什么？”
　　莫如听到此句才回头，眉心微皱，似是对林峰的迟疑有些不满，声音又冷了几分，“头疼，醒酒。”
　　林峰将信将疑，却也知道莫如现在正在气头上，他可不能撞上去，否则定会被罚个体无完肤，于是恭敬地掏出怀中一整套金针，双手捧着递给莫如。
　　莫如接过，面色极为不耐，随意摆摆手，“你下去吧，不用侍候了！”
　　林峰抱拳称是，并不逗留。他还要探探不死城里的明哨暗哨，只小心瞄了莫如一眼，就退下了。
　　莫如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眼光扫过墙角一块黑洞，无声笑了笑。
　　喝那些酒倒不算什么，他一点醉意也无。不过今天在牢里爹爹叫自己那声，到底让叶迪那老贼起了疑心。他虽武功全失，敏锐度却还在。想来墙角刚才来听风的人武功颇高，连林峰都没有发现。
　　他说金针醒酒，既是骗叶迪的把戏，也是搪塞林峰的借口。
　　叶迪的人此刻回去报信，多少会打消叶迪的怀疑，也省了叶迪换法子折磨他。今天叶迪灌他酒，若是他真的发现自己酒量比他好那么多，一定会弄别的幺蛾子对付自己。此时自己适当示弱，算是以退为进。
　　而莫如自己的那套金针材质顶好，没带进城里，留给叶微做防身暗器。要林峰这套，自是为了封穴！
　　他不说为了醒酒，不装作生气，林峰哪里会撒手给他；可若是不封穴，他又哪里有能力救出爹爹！
　　说他任性也好，不冷静也罢，在他心里，不死城所有人的命都抵不过爹爹一个人！更何况他们还要对爹爹严刑拷打，他又怎么冷静得了！
　　莫如不再犹豫，从包里抽出三根最粗最长的金针，扎进两只足底和心口下方。
　　金针封穴，最是霸道。当时莫如丹田无法聚气，为助萧倬凡实现回家的愿望，已用过一次；这次丹田炸裂，与上次经历相同又不同。
　　上一次莫如虽无法凝神聚气，但功力犹在，金针封住十大穴位，是强行扭转精气游走方向，使其不过丹田，能激发微弱功力；而此次丹田炸裂，功力无法运行，导致武功全失，但练武的真气犹在，插住脚底和心口下方三大位置，是激发真气化为功力。
　　说得再通俗一点，真气就是身子底子，莫如，这是在燃烧生命，榨干身体的最后一丝潜力！
　　莫入死咬住牙，感受着身体里的变化，真气一点点凝聚变化，灼热着身体里的每一处乃至肺腑，汗水如穿了线的珠子一般掉落，全身上下都在不住的颤抖！
　　他走出一步，如走在刀尖上。金针在骨肉里摩擦，那疼痛……可想而知，或者，根本无法想象！
　　唯一支撑莫如的，就是救爹爹的决心！
　　深深吸了一口气，那一抹白衣，消失不见。
　　地牢虽然环境阴潮，好在虫蚁较少，不知是天然的，还是用了药。自下午莫如来过后，叶迪一心扑到他身上，遂也没人再为难萧倬凡。休整了这么长时间，萧倬凡也缓过来不少。只是心里想起莫如，有些担心。
　　那孩子身子出了问题，只身来闯不死城，也不知道如何了？他也是来寻断肠草的？可萧家又怎么放他出来？他叫自己那一句叶微又是怎么回事？
　　心里弯弯绕绕，根本就待不安生。萧倬凡在牢房里来回踱步，不住地唉声叹气。
　　阿蒙就躲在暗处，看萧倬凡如此模样，不禁有些好笑，就真的笑出声来。
　　这一笑，在冷清的牢房里实在突兀，萧倬凡脚步微顿，转身走到阿蒙面前，“小娃娃，你笑什么？”
　　阿蒙不怕他，一双眼睛瞪得雪亮，泛着光芒，满是灵动，“老头，你转圈又做什么？”
　　萧倬凡眉头一皱，刚想回答，骤然发现自己居然不生气。
　　这孩子叫他老头，如此无礼，他怎么不生气？
　　萧倬凡心下微乱，却也无从思考，面上却展开笑颜，“小子，你真是好胆量！”
　　阿蒙冷哼一身，面上少许得意之色，尽数落入萧倬凡眼中。
　　萧倬凡心下微动，抬手摸了摸阿蒙的头。
　　恰此时，莫如飞身而下，抄起刚刚从喝醉的牢头那里偷来的钥匙，打开牢门。
　　他其实来了有一会了，但看到阿蒙，没有贸然进去。阿蒙神色之中偶有狡诈，他还未探清楚。
　　可正巧就让他瞧见，萧倬凡摸了阿蒙的头。
　　阿蒙叫他老头，他都不恼；自己的头他都极少摸，竟然能对一个牢房里不知底细的孩子这么温暖。
　　莫如感受着脚下的疼痛，自嘲一笑，自己巴巴的来救人家，人家可过得好好的呢，真是活该自讨苦吃。
　　萧倬凡见莫如过来，原是欣喜的，但看莫如冷着一张脸，也不知是怎么了，遂沉下声，不冷不热的说了句，“你来了。”
　　他什么都不问，这样的不咸不淡……莫如脚下一个踉跄，又被他极好的掩饰。
　　他甚至希望此刻萧倬凡能质问他一句，但和那孩子比起来，他分明，都不想理自己……
　　金针封穴再疼，都不如这一句话来的难受……莫如感到眼眶湿润，又被他硬生生憋回去，抬起头，只是萧倬凡，“如儿来救爹爹出去。”
　　萧倬凡听他如此说，已经懊恼自己刚才的样子。本来是关心这孩子的，怎么话到嘴边就变了呢！
　　他点点头，却难以拉下面子给莫如一个笑脸，淡淡说了句，“把阿蒙也带出去吧！”
　　“爹爹！”莫如神色一愣，就爹爹一人都费劲，何况再来一个！“爹爹，过几日如儿自然救他出去，只是此时……不行。”
　　“有什么不行的？以你这无声无息的功夫，不过一盏茶的事。”萧倬凡对这个回答明显不满意，眼神也变得凌厉起来，“你既有本事进来救我，还差救他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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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要挨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