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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桃花巷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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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小城镇深处的巷子里,栽满桃花,酒香花香满巷,买酒又教书。
好不快活的日子。
怪不得当初那么多大夫都医不好他,敢情他的病,从一开始就是装的。
再好的的大夫,也治不好装病的人。
原来沈自斟一开始就策划好了,自打他从西蜀回来,他就算好了自己要假死逃跑,他受不了这个家了。
他想跑,沈京初不生他的气。
可是他既然知道自己要假死,却偏偏为了安父母的心,要娶晋语娟。
聪明如他,当然知道这会毁掉一个女子的一辈子。
深闺守寡受人白眼的日子,从十七岁到七十岁,在她最好的年华里把她拦腰砍断,沈自斟心里知道。
可是为了他那点小自私,小虚荣,他不仅要娶,还要娶琴音动京城的晋语娟,因为他就算是知道自己要逃,也在借着这个家的声势娶到最好的。
这种男人的虚弱与自私,简直恶心得可怕。
他圣贤书念了一辈子,还在这小城里教书育人,可到了自己头上,真是自私到了骨子里。
沈京初想,她多希望她大哥死在西蜀。
他要是死在那里,就不会娶晋语娟,更不会娶阿柔,不会一连毁了两个女子一辈子。
当年,沈京初眼睁睁看着她大哥下了棺,按了葬,晋语娟为他服丧,一守就是三年。
十七岁啊,只有十七岁。
本以为嫁得良人,那年沈自斟全京城的女子都不要,只要她一个。
要么娶她,要么不娶,传出一段多么好的佳话。
却万万想不到,只要她一个,却是要她陪葬。
从少女的热烈到死寂,全耗在那无声又窒息的院子里。
三年过后,是漫长的一辈子。
一辈子住在空房,一辈子受人白眼,一辈子被人欺负。
沈自斟自认为仁义,毁了她一生,假装慷慨地死前给她留了点财产。
可是依旧逃不过世人流言蜚语。
沈京初想起晋语娟给她画的风筝,想起晋语娟从大柳树上接住她时的温柔,想起晋语娟耐心地教她读书写字,画画弹琴。
琴棋书画,父亲让哥哥学,却不让沈京初碰。
这世上,只有晋语娟愿意教给她东西,只有晋语娟真心对她好。
在桃花巷见到沈自斟的一瞬间,沈京初不知道要怎么办,她压根不在乎沈自斟为什么会死而复生,她一定要把沈自斟带回京城去。
她要京城的人知道,不是晋语娟克夫,是沈自斟跑了。
沈京初也不管事实如何,一把拉住沈自斟的领子,说道:“你跟我回京城去。”
沈自斟被她拉得一个踉跄,挣扎道:“我已经死过一次了,我不要再回那个家了!”
沈京初也不知道要怎么办,她只知道,她嫂嫂不能再做寡妇了。
她只知道,有人要保护她。无论如何都要保护她。
沈自斟在她的拉扯下,挣扎着厉声说道:“你看看我这样的样子,我为沈家做的还不够多吗?平姑娘,你说,我当年去西蜀,有多少次可能死在哪里?我为君尽忠了,为父尽孝了,我死都死了一遭了,我不要再回那个家里去了!”
“在那个家里,我喘不过气,我活不下去!我再回去,我就要活生生憋死了!”
沈京初抬手一巴掌打在他脸上:“你既然知道自己要假死,就不该娶晋语娟!他们要给你冲喜的时候,你就该拒绝!你不仅不拒绝,你还偏偏要最好的,你别人不要,非要娶琴声动京城的晋语娟!”
沈自斟厉声道:“我拒绝会有人听吗!我做得了主吗?且不说我,就算是清月、哪怕以后轮到你,你逃得掉吗?你现在指责我,还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啊!”
沈京初看着他那副明明自己没种还理直气壮的模样,盯着他半晌,蓦地气笑了。
沈京初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反抗了。我拒绝了。我做到了。”
“父亲要我嫁给太子,君王要我嫁给太子,你猜现在怎么着?父亲不敢逼我了,太子不敢娶我了,至于君王,我迟早会让他也妥协。因为我知道我要什么,不要什么,我可不像你,拉别人的一辈子陪葬,自己再临阵脱逃。”
沈自斟不相信,他怀疑地看着沈京初,半晌之后,忽然笑了:“京初啊京初,过了这么多年,你说大话乱撒谎的毛病,还是没改啊。”
沈京初没想到,她那个大哥,竟然和母亲一样,从小到大都觉得她在说谎。
见沈京初不反驳,他又说道:“反抗?就凭你?你知道在那个家里,压根没人在乎你吗?我被父母逼了一辈子,我抗拒不了,还不能挑个好的?”
沈京初说道:“你做不到,我能。就算是全天下最好的,哪怕是当今太子,我不想要,我就不会要。”
“没人在乎我,所以我把刀架到沈明春脖子上了。”
“没人相信我,所以我不仅跟着父亲去了西蜀,我还活着从西蜀回来了。”
“我在最危险的时候被自己亲生的父亲给丢了,在路上差点被自己的血亲给杀了,但是现在我回来了,我不仅要回这里,我还要回京城,让他们看看我的能耐。”
“你没敢做的、口口声声说做不到的,我全都做了个遍。”
“你还找借口说你做不到?不,你能做,你偏就是想拉一个你挑中的女子陪葬。”
沈自斟正要嘲讽她,然而他又转头看向站在沈京初身边的平谷雪,一时间语塞下去。
他讷讷站着,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即便如此,他还是低头呢喃自语:“不可能,不可能……”
但是平谷雪就这么站在这里,事实摆在眼前,他连摇头说不可能,都说不下去了。
他只是讷讷松开了抓在沈京初袖子上的手,头一遭认真地审视起他这个最小的妹妹来。
沈京初说道:“跟我回京城,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
沈自斟立刻说道:“不可能,你别痴心妄想了。”
沈京初说道:“那好,你不去,那我就快马加鞭赶去京城,向圣上禀报你假死欺君,到时候这位阿柔,和这位阿柔一家,就会因为包庇你连坐入狱,等着午市门口斩首吧!”
沈自斟愣了一下,他有点害怕地看着自己最小的妹妹,摇头道:“你什么时候竟然变得如此恶毒。”
沈京初冷笑着说道:“我可没那么好心。沈自斟,我告诉你,我现在只会保护我想保护的人,至于我做这件事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别人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不在乎!”
沈自斟不可置信地说道:“我可是你亲生的哥哥,你要我负罪回到那个牢笼里去,再受一次那种折磨?你忍心吗?我死都死了一次了,我前生的罪,现在都洗清了!”
沈京初笑着逼近了一步:“死?”
“沈自斟,你想死啊?”
“你既然真的想死,你为什么不就直接死了,你要丢下你的妻子,跑到这个地方来过这种神仙般的好日子?我看啊,你是既不敢死,又想反抗,可是你不敢,你就让晋语娟进门,毁了她的一辈子,换你剩下半生安稳,是不是?”
沈自斟不敢抬头看她,只说道:“你也说了,为了你在乎的事情,你才不在乎别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巧了,我也是,是她听了她爹娘的话,心甘情愿嫁给我,那她就该接受这样的后果!因为那是她选的!”
沈京初被他气得浑身发抖。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路边那么多城镇,她偏偏进了着一座。
街上那么多当铺,她偏偏进了那一家。
城里这么多买酒的,这么多的教书先生,她偏偏来了她那死了的大哥门前来了。
晋语娟愿意嫁给他,不是因为爹娘的话。
是因为当年沈自斟说,这世上的女子,他要么此生不娶,要么只娶晋语娟。
晋语娟才以为他是良人,以为他值得托付一生。
像大多数女子一样,她一生都没有做过一次主。
但是那次她父母担心沈自斟的病,犹豫着问她要不要嫁,她铁了心要嫁。
不然,任他家世显赫,沈自斟一个快病死的人,怎么能娶得到晋家嫡女来冲喜?
沈京初一字一句地说道:“你最好闭嘴跟我走。你也说了,我现在恶毒得很。你要是不走,我可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事来。”
就在两个人僵持不下的时候,躲在旁边的阿柔害怕地说道:“郎君不能走……”
沈京初不耐烦地说道:“闭嘴。”
阿柔被她吓了一跳,害怕地向后缩了缩,擦了擦眼泪说道:“郎君走了……孩子就没父亲了。”
她这话一说,沈家兄妹两个人齐齐回过头,同时发愣地看着她。
沈京初这才意识到,刚才阿柔害怕的时候,一直把手放在肚子上,下意识地保护着未出世的孩子。
半晌,沈自斟忽然泄了气。
他抱着头,在家门口痛苦地蹲下了。
他哽咽着说道:“阿柔,你之前总说,想同我去京城看看那里的繁华,可是你却不知道,我在那里过着什么样的日子。我被自己效忠的君王当做棋子,我被自己亲生的父亲当做踏脚石,我活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他蓦地苦笑了一声:“可是现在,我竟然又得回去了。”
他勾着腰,一瘸一拐地站了起来,对沈京初说道:“大哥多年不见你,没别的给你,请你尝尝院子里自家种的菜吧。”
沈京初见他状态不对,警惕地说道:“你可别想跑。”
沈自斟苦笑道:“跑?我一个瘸子,我能跑到哪里去?”
他步履缓慢地走到菜园子里摘菜叶,摘了半晌,忽然把手里的菜撕了个粉碎,抬头看着沈京初,咬牙说道:“我竟然连你都不如。”
“这么多年圣贤书,我真是读到了狗肚子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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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对沈自斟不放心,沈京初让平谷雪看着他,自己去做了饭。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越来越这么信任平谷雪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沈自斟看着坐在一边哭了一下午的阿柔,问道:“你为什么如此执意要我回京城去?”
沈京初说道:“你开始让你回家,我只是生你气罢了。现在我想清楚了,你要回京城,告诉所有人,是你自己胆怯跑了,不是嫂嫂——不是晋语娟克夫,剩下的,我都不管了。你想回来,你就回来吧。”
沈自斟叹息着说道:“那你可知道,一旦我回到京城,皇城的追兵立刻就会满天下通缉我,我一个瘸子,我能逃到哪里去?”
沈京初阴沉沉地说道:“那我可不管。”
沈自斟苦笑一声:“我是你的骨肉至亲,你就这么对我。”
沈京初说道:“我与你没有亲。我那个敢做敢当的大哥早就死了,不仅死了,还下葬,埋了,烂在泥土里了。我我给他扶棺,为他送终,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说着,嗤笑一声看向沈自斟:“至于你?你是苏公子,记得吗?”
沈自斟坐在饭桌的烛火边,忽然伸手抓住了沈京初的手,说道:“京初,我若是被追兵通缉,阿柔也要守寡,我们的孩子还会失去父亲,你忍心看我妻离子散吗?”
沈京初从容地把她大哥的手从袖子上拂了下去。
她逼近了沈自斟,笑着说道:“大哥啊……”
“那你可能不知道我现在有多忍心。”
“你多少年没见过我了,你还记得吗?”
沈自斟愣了一下。
昏暗的烛火边,他从自己亲妹妹的眼睛里看到了冷厉如同刀锋一样的冷光。
沈京初冷笑着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现在可不是个小女孩了。我知道我想要什么,我就去捍卫它。而我想要的东西,谁也别想从我手里抢走。”
“这是你自己种下的因,自己结的果。至于你的苦果是否让你妻离子散、逃亡一生——那是你自己的报应,可千万别推到我头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