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6、桃花巷 ...
-
第26章
马车继续向前。
两个人的话更少了。
奇怪的是,她们之间的话明明越来越少,却总能更精准地理解到对方的意思。
有一次平谷雪只是盯着自己的手发呆,也不知道怎么的,沈京初就忽然想到:平谷雪这是饿了。
她不仅饿了,她还不会承认,就算饿死,她也要等着沈京初率先表态。
而另一次,沈京初分神看头顶的月亮,平谷雪就忽然问道:“你想家了?”
沈京初没有点头,但是她知道自己确实无比思念京城。
在那个令她失望透顶的家里,晋语娟还在等着她回去。
沈京初想,晋语娟一定担心坏了。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血缘的晋语娟,或许是唯一会担心她的人。
可是就算这样,她还是嘴硬地说道:“我没有家。”
平谷雪苦笑了一声:“那你在那个‘家’里,有个牵挂的人吗?”
沈京初心想,奇怪。
平谷雪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么了解她的?
沈京初有的时候觉得,平谷雪给她的感觉有点像沈明春。倒不是像沈明春的无能,而是双胞胎之间那种无比了解的心灵程度。
这种感觉真是奇怪啊。
平谷雪明明是她的敌人,却比她的双胞胎哥哥还要了解她。
情况开始变得有点危险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在沈京初的心里,平谷雪变成了她唯一的朋友。
没过多久,两个人又到了附近的城镇。
距离京城,也只剩下半个月的路程了。
可惜偏偏时间不巧,沈京初身上的钱不够使了。
沈京初一路上都是精打细算过来的,但是每个城镇药价不同,平谷雪的伤又不能放任不管,最后再精打细算,钱依旧不够。
沈京初把马车停在城镇的当铺前,摘了头上的钗子和玉镯,想去当铺里当掉身上的东西,换点钱回来。
她跟当铺老板讨价还价半天,对方看她是个孤身女子,知道她缺钱,把价钱压得特别低。
就在沈京初没有办法的时候,一个老头拉了她一把,悄声对她说道:“你这玉镯子颇为珍稀,这家老板看准了你缺钱,你不要在这里当。你去桃花巷里找酿酒的苏公子,他见过世面,念过书,为人又温和公道,最近要给自家娘子买首饰,你去找他,肯定会给你公道价格的。”
沈京初本不想信这老者,然而这当铺老板实在是黑心,把价钱压到十分之一,还要沈京初搭上钗子才给她钱,气得她直接甩身就走了。
等她出了当铺,平谷雪正坐在马车上晃荡腿,问她道:“怎么样?”
沈京初把玉镯和玉钗往怀里一揣,说道:“有人和我说,要去桃花巷找什么苏公子。”
平谷雪说道:“这种话你也信?”
沈京初摇摇头,道:“不去也没办法,这家店太黑了。”
她驾着车,在城镇里问着桃花巷和苏公子的下落,镇里的人颇为朴实,一听她要找这位姓苏的人,都对她颇为友好,有人还很高兴地给她带路。
沈京初打听了一下这位酿酒的公子是做什么的,打听了之后才知道,他不仅买酒,还是个教书的,今年三月刚娶了亲,和妻子在巷子深处开了个学塾,买酒又教书。
看来,这位教书的苏公子,人着实颇为不错,很讨人喜欢。
很快,桃花巷就走到头了。
酒香远远地就飘了过来。
沈京初在书堂门前敲了敲门,一个颇为温柔的年轻女子出来开了门,带着甜美的笑容问她们:“你们来做什么的?”
沈京初掏出怀中的玉镯,说道:“找苏公子当东西。”
女子笑道:“他为人最公正了,你们放心,绝对不会压价的。”
她说着,就要邀沈京初进门。
沈京初现在对谁都很警惕,看了一眼那颇为雅致的院落,说道:“我就在这里等他。”
女子温柔地点点头,说道:“好,我叫他出来。”
她说着,走到家里去,和院子里的什么人交谈着。
沈京初对这位苏先生颇为好奇,看这里的人的态度,好像都很喜欢他的样子。
她不由得抬头进去看,只见院落的前的菜圃上,书生打扮的青年男子正拿着个锄头在跟妻子说话,听了妻子的话,他放下的锄头,一瘸一拐地走向门口。
就在那人转过头来的一瞬间,沈京初的脑子轰的一声就炸了。
她忽然跳了起来,猛地跑出了门,跳上了马车,对平谷雪说道:“快走,快走。”
平谷雪奇怪的问道:“怎么了?”
沈京初脸色苍白地哆嗦了一下:“见鬼了。”
平谷雪看她状态不对,便说道:“好,你说走,我们就走吧。”
沈京初死死握着马缰绳,没有动。
她忽然转头看向平谷雪,咬牙一字一句地说道:“不,我不要跑。”
平谷雪愈发奇怪起来:“你到底怎么了?”
沈京初咬着牙跳下了马车,手里死死握着马鞭子,说道:“我要去找他问清楚。”
平谷雪正疑惑间,只听身后传来颇为温润的男子声音,高声问道:“姑娘,你不是卖玉镯吗,怎么就走了?”
平谷雪回头看了一眼那人,愣了一下,蓦地笑了起来:“哟!泼在我头上的脏水可算是洗干净了!”
她说完,还拉了沈京初的袖子,道:“现在你信了吧,真不是我干的!”
那男子起初没看清平谷雪的面容,也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只觉得声音耳熟,便走了过来,说道:“两位姑娘,你们……”
沈京初和平谷雪齐齐转过头来看着他。
姓苏的男子登时愣住了。
一瘸一拐地走了两步,站住不动了。
沈京初手里拿着鞭子,站在小城镇的桃花巷深处,愤愤和他对视着。
“苏公子”讷讷了一下,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什么。
他的妻子走上前来,柔声问道:“郎君,怎么了?”
沈京初冷冰冰地笑道:“郎君?他几时成了你郎君了?你问过他,姓甚名谁吗,家住哪里,父母安在吗?”
男子皱眉道:“京初,够了。”
沈京初跳下了马车,死死握着手里的马鞭子,高声道:“那我可告诉你,他不姓苏,更不是什么教书的先生,他姓沈,是沈丞相的长子,出使西蜀的沈自斟!是我大哥!”
谁能想到,千不巧万不巧,那么多人,她竟然偏偏找到她那死了的大哥门前来了?
沈自斟万万没想到,这么多年了,自家妹妹会鬼使神差地忽然出现在他的门前,还带着西蜀的平谷雪。
他当年出使西蜀的时候,平谷雪还没当上大当家,但是那少女的阴狠冷厉,他早有印象。
沈京初扬起手里的鞭子,抬手就抽在沈自斟身上:“你不是死了吗,你死得好呀,你死的真好呀!”
这一鞭子正抽在沈自斟脸上,沈自斟腿瘸了,没能躲开。
旁边的女子扑了上来,护住了他,害怕地说道:“你们、你们做什么?”
沈京初一把扯住沈自斟的领子,对那女子说道:“他提过他家里的妻子吗?他提过晋语娟吗?十七岁就嫁给他了,十八岁生日还没到就守了寡,好好的一生毁了,在家里受尽姨娘的白眼,全京城的人都说她克夫,对她避而不及,他有说过吗?”
沈自斟忌惮地看了一眼平谷雪,又看了看沈京初,对那女子说道:“阿柔,不关你事,你快进屋去。”
沈京初嘶声吼道:“你把她一辈子都毁了!你知道吗!我以为你死了,我就原谅你了,毕竟谁也不能怪死人是不是?可是你没死啊,原来你当初装病就想好了,你要跑啊!你要跑,你还娶嫂嫂做什么?她十七岁进门,十八岁守寡,你知道那是什么日子吗!”
沈京初被气疯了,一瞬间什么也不顾了,指着那阿柔说道:“我嫂嫂是晋家嫡女,三岁学画,九岁在圣上面前献诗,十五岁琴音动京城!你哪里比她好?”
沈自斟脸色愈发阴鸷,厉声道:“够了,京初!别说了!”
沈京初气得浑身颤抖:“沈自斟,你现在跟我装大哥权威了?当初你假死逃跑的时候,你有想过你是沈家嫡子,你还有个被你毁了一生的妻子吗!”
沈京初的声音太高了,邻近的几家都抬头出来看。
沈自斟拉沈京初,道:“走,进来说。”
他到底是男子,力气大,就要拉着沈京初进门的时候,忽然被一只手拉住了。
习武之人的手里颇稳,任由沈自斟怎么用力也无法撼动。
平谷雪也支着一只腿,从容地站着,手如铁钳似的卡住沈自斟的手,说道:“沈公子,既然京初要在门口说,你最好就在门口说清楚。”
见沈自斟难言,平谷雪蓦地嗤笑一声,问道:“怎么,自己做的丑事,现在才知羞耻吗?”
阿柔害怕坏了,她见沈京初和平谷雪一个比一个不好惹,正要跑去报官,平谷雪就说道:“沈公子,你知道我的为人吧?你不想你新婚的妻子也折在我手里吧?”
沈自斟皱眉问道:“你想要怎样?”
平谷雪说道:“你妹妹问你话,你就好好回答。今天话说不清楚,谁也别想走。”
沈自斟只好叫了一声:“阿柔!回来!”
阿柔看着不讲理的平谷雪和沈京初,着急地说道:“可是、可是……”
沈自斟说道:“求你了,回来吧。”
平谷雪见沈京初的手还在抖,伸过手,在她肩上拍了拍,说道:“没事,我在这里陪着你呢。”
语气之亲昵,如同朋友一般。
沈自斟困惑地看了她们两个一眼,愈发不解起来了。
沈京初拿着马鞭子,低着头,忽然说道:“我希望那年你把他杀了。”
沈自斟愣了一下:“你说什么?”
沈京初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希望那年在西蜀——阿雪把你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