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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忘川有魂不知归]·终 ...


  •   ——莫把丹青等闲看,无声诗里颂千秋。

      寒衣节,又名十月朝,同中元节一样是鬼节。
      十月初一天已转寒,生人要给已故的亲友烧去寒衣,以免他们在冥界受冻。
      不同于中元节时的喧闹,这天的忘川气氛古怪。收到寒衣的亡灵自然欢欣,他们大多都是新逝不久,尚未来得及投胎,而在忘川暂留,但这般的只是少数。更多的亡灵都是因为执念深重无法转世,而不得不留滞忘川。这些亡灵大多在这里徘徊已久,他们的亲友早已化为枯骨,人世间再没有人知晓他们的存在,没有人惦念,自然就没有人会给他们烧寒衣。
      多么可悲。
      每年的寒衣节都会有许多亡灵跳入忘川河,因为他们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是被遗弃的存在了,世上再没有人记得他们,只有他们自己还沉浸在过去的记忆里受尽折磨,天地浩渺,也再没有他们的归处。
      奈何桥头那丛彼岸花也蔫了,祈墨的心情十分低落。他在得知他皇兄祈丹的死讯当日,便自缢来了冥界,却并未看见祈丹的身影。他的皇兄不愿意等他,而是饮下孟婆汤离去了,大抵是对这一生绝望至极,连他也不想再见了。祈墨还记得那时自己心中深重的被抛弃的感觉,他的怨气也是从那时开始,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不过他和忘川这些孤魂还是有些区别的,他附在彼岸花上,白衣说,他只要修成灵,便可以去人间寻他的皇兄。
      忘川的气氛凝重,丹青也少有地沉默。他坐在奈何桥头,望向不知什么地方出神,纵是身处炼狱,他也自成画。白衣走到他身边,也随着他视线的方向望去,却只看见一片赤红。
      “白衣。”丹青忽然唤他。
      白衣闻言看向他,两个人的距离有些近,呼吸都可以交缠在一起。
      “我若是死了,记得给我烧寒衣。”丹青笑着道。
      白衣摇了摇头道:“你若是死了,并不会来冥界,我如何给你烧寒衣?”
      丹青不是人类,也不是一般的生灵,死后并不归冥界管,白衣纵是烧了寒衣,他怕也无处可收。
      “也是,我收不到寒衣。”丹青似乎恍然道。他这样的存在,哪天若是死了,便必定是在人世间彻底消失了,连灰都剩不下半点。他这些年习惯了随心而行,没在一处多停留过,总是他死了,也不知是否会有人发现,不知是否会有人为他伤心,给他烧一捧他收不到的纸钱。
      白衣抬眸看他,丹青的身份他看不透,丹青的话语也没几句真,他不明白这人留在忘川做什么,问了也多半不会有答案,便道:“你何时离去呢?”
      “离去?”丹青挑了下眉,道:“我不会离去啊,我还想在这里缠着你。”不,他想过要走,但现在不想了。
      丹青也不知自己是为什么而停留,是因为白衣救了祈墨时衣角的鲜血太过扎眼?还是更早一点,因为望乡台上的喧嚷太过热闹?是因为白衣太过冷漠的样子,还是因为他那颗没有温度却柔软的心呢?
      总之,是白衣啊。
      白衣轻蹙了眉,缠着他做什么呢?
      “白衣,你究竟是谁?”丹青看着他道。他以为自己已经是天地间最古老的存在了,却也还是不明白白衣的来历。
      白衣轻声答:“白衣就是白衣,仅是个过客而已。”
      “丹青也仅是丹青而已,我在这里只是想做一件事,便是记住你。”丹青笑了,又凑近他一些,但他的眼里是沉在最深处的平静。
      “如何记住呢?”丹青和白衣是一样的,饮下孟婆汤只尝得无味,他们没有心,亦没有情,不会遗忘,因为从未记住,“你能对我动什么情?”
      白衣说完,尚未再开口,便已被丹青封住了唇,丹青伸手搂住他,让这一吻更绵长。白衣不挣扎,却也不迎合,只是任他索取,丹青便猜到会这般,更不想轻易放开。白衣闭了眼,藏了眼里惑人的迷失,可一直注意着他的人在那一刻已经知晓,于是那吻少了分逼迫,多了分温柔。
      蔫了半天的彼岸花忽然立起,看得都愣了,祈墨沉默着,这个时候可不能说话,否则丹青肯定会怒得把他的花瓣全部拔掉泄愤。
      过了半晌丹青才放开白衣,白衣仍是那温和淡然的表情,没什么变化。
      丹青浅笑,炼狱可怖,唯白衣是独一的风景,所以他才一眼就看到这人,所以,他才因为多了解了一些这个人,便决定再也不离去。
      这样永恒的风景,让人很想去探寻——它是否会有一瞬改变,是否会从永恒的沉寂时光里,分出弹指的绚烂。
      又有亡灵来了,白衣回到铜鉴旁盛孟婆汤,丹青仍坐在奈何桥头出神,只不过这会儿,他的面上是带着笑的。彼岸花枝晃呀晃以示愤懑,丹青居然轻薄白衣大人,不知道什么叫可远观而不可亵玩么?
      可丹青那抹笑意是那么明媚,那是与他平时完全不同的模样。白衣啊白衣,你逃不出世事的,不论你如何放逐自己,如何把自己与世事隔离开,我终究会让你动摇。
      送走亡灵,白衣垂眸,难得有点茫然。
      忘川之中亡灵万千,为的不过是四个字:爱、恨、忠、诺。由这四字衍生出的无数劫难,使生灵挣扎其间,痛苦不堪。可若没有这四个字,世界也就没意思了。
      白衣永远是那么淡然的,因为他对所有人都只是微不足道的过客,所以他永远都不会陷入这四个字中。
      丹青会不会是这个例外?他不知。
      白衣把铜勺放入铜鉴,将铜鉴中清澈的水惊起圈圈涟漪,过了会,鉴中的水渐渐平静,隐约现出了鉴中所刻的字:
      无为大道,天知人情
      无为窈冥,鬼见人形
      心言意语,鬼闻人声
      犯恶满盈,地收人魂
      那些字自天地初开便刻在这铜鉴上,经千百年水的侵蚀,如今已然模糊得难以辨认。
      世上的一切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逐渐消失。表面上,执念会如酒般日渐浓郁,但实际上它却以人的存在为养料。它让人忘记一切,变得残损不全,如一叶障于目,而后叶遮挡的世界崩塌。若有一日移开了叶,会发现天地间其实也只余一叶,而无可归处。
      忘川的大多数亡灵都没有归处,他们的执念太深重,于是自己就变得飘渺。
      白衣在奈何桥头站了不知多少年,忘川的亡灵离去又再来,总是游荡着许多,忘川河里的枯骨消融又落入,总是浮沉着无数。白衣笑得温柔,远看近看都是画,他话却不多,他该说什么呢?是教人放弃执念,还是赞叹他们的情义呢?似乎都不该说。
      怨无大小,皆出所爱。事无美恶,过则成灾。有时也不过是这般。

      冥界晚间的寒气已散尽,人间此时正是一日曙光重降。
      家家户户门前昨夜烧过寒衣的余烬已被扫尽,街上卖馄饨的摊子已经支起,氤氲水汽腾起,为这尚寂静的清晨平添一抹生机。不多时人间便苏醒,空荡的街道被往来喧闹的人流填满拥挤。老板和熟识的人聊着闲闻趣说,不时流露些暧昧的笑,客人不耐烦地拍拍桌子,一旁干练的女子扯着他的耳朵揪去帮忙。
      清贫书生匆匆吃完馄饨,便忙着去读他的圣人教诲,路过胭脂铺时怔了片刻,低头轻嗅指尖那早已散去的青梅香。不知她在江南闺中可好,书生遥望天空浅笑,他一定要冠领归故啊,于是坚定了决心又往前方。
      胭脂铺二楼的窗户被推开,秀美的女子痴望着他的背影,桌上锦囊绣了一半鸳鸯,待绣成之日便去向他诉明衷肠。待他背影消失于街角青墙,她梳洗了对镜描妆,一时失神就贴歪了花黄。
      窗前树梢子规鸟浅吟低唱,“不如归去啊——”游子又该去何方?
      阳光澄澈,十里风扬,吹落了岁月,鬓染了白霜。
      人生碌碌,竞短论长,却不道枯荣有数,得失难量,看那金风秋谷,夜月乌江,阿房宫冷,铜雀台荒,荣华花上露,富贵草头霜。
      人间浮生如梦,辗转沉浮都是诗,而冥界——

      忘川浩渺,怨灵无数,飘荡终世,不知归处。

  •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没了,但内容就像一个很长的序,虽然大概永远没有后文。
    2020年,新冠病毒把我们都困在家里,我才有那份闲心把重写后的忘川发出来,虽然没人看。
    我现在写的这段,就像给未来的自己写的信,也像在回答之前的自己的问话。我没办法告诉高考前107天的慕澍,我现在弃文从理为法学秃头,但可以告诉未来的我,正在打字的我很开心。
    虽然开心之外还有点纠结怎么把被锁的章节解锁,不过能够讲故事这件事本身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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