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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忘川有魂不知归]·合 ...


  •   ——水榭花都烟雨冢,再饮屠苏无故人

      白衣说红衣少年所附的彼岸花会有灵气,丹青如今是信了。
      亡灵们本从奈何桥上飘过,奈何桥头的一丛彼岸花忽得口吐人言,惊得一亡灵身影一晃,竟落入了忘川。即是亡灵,自然是不担心其会溺亡,然忘川河水中怨气极重,亡灵落入后被灼伤,也是痛苦万分。
      这样的事情,白衣从前是不会帮忙的,只是如今丹青眼巴巴地望着他,说那些亡魂多可怜多可怜,白衣听得厌了,也就会走到河边伸个手。
      让一众亡魂平白遭祸,丹青看着那丛彼岸花,却没有责怪,这少年死去多时,又因耽于怨气而受尽折磨,总不能不让他说话,便只能嘱咐道:“祈墨,桥上有亡灵时,你可莫要惊扰他们。”
      祈墨晃了晃花枝,算是应下。
      丹青看他听话,便放心地离开,晃悠到白衣身边,把下巴放在白衣肩膀上,轻轻搂着白衣。他不累,但是觉得有点无聊,歪在白衣身上休憩一会,白衣没有缘由地纵容了他。
      白日已尽,凡间日暮已落,地狱没有昼夜,多的只是一抹寒意。
      今日亡灵们喧闹至极,只因人间此时正是鬼月中元,阴气最盛,尚未投胎转世的亡魂可在此夜一返人间,再会故人,了却执念。
      喧闹之中,悠悠传来清淡的笛声。顺着笛声寻去,便见一素衣青年坐在奈何桥上,一只莹润似玉的骨笛被置于青年面前,他的唇吻在吹孔上,修长的手指娴熟地在六个音孔间移动,奏出一曲摄人心魂的鬼谣。
      青年眼帘低垂,神色难掩落寞,细看亦是个美人,艳丽而不妖媚,别致自是绝色。
      一曲未央,已不成调,悲郁至深,他连这曲子也吹不好了。他抬眸,正巧与白衣对视,便收起骨笛向奈何桥头走去。
      青年走下奈何桥,路过祈墨身边,彼岸花枝攀附而上缠了下他的手指,他的步伐顿住,似乎是可以看见彼岸花中的灵魂,他对祈墨温和地笑笑,祈墨知自己无礼了,便放开了他。青年走到白衣的面前,唤了一声,他本性温和内敛,见丹青打量自己,他也不曾有半分恼。
      “苏榭。”白衣唤了声,算是礼数,见丹青似乎不解,便道:“鬼月中元之时,鬼门大开,冥界与人间的界限不明,若以生人骨制笛于忘川之上吹奏,加之魂引为媒介,可唤来特定的生魂。然苏榭尝试许多,却从未做到。”
      苏榭淡淡笑着,但眉目仍含薄愁,有些无奈道:“不知哪里出了差错,或许命数如此,我大约是再也寻不见他。”
      已是丑末时分,七月盛夏时分天亮得早,再耽误会,怕天就该亮了。丹青道:“也不尽然,还未发生便是未知,你再试试,或许便是这次会成功。”
      却见苏榭轻轻摇摇头,叹了口气道:“罢了,已经百年了,我累了……”
      彼岸花摇摇晃晃,祈墨知晓青年能看见他,便不再静默,道:“那人已死,白衣没有印象么?”
      白衣笑笑,道:“或许罢,只是苏榭从未说过与那人的过往,我也无从知晓。”
      苏榭一愣,道:“从未想过隐瞒,只是白衣未曾问过,我便未曾说过。”
      这倒是有些阴差阳错了。
      苏榭低下头,语气是一如既往地温和,道:“最初与他相识时,我只是只略有灵气的白狐,因从未想过成妖修仙,故而也疏于修行,只知于山林间嬉闹。他那时刚除了为祸一方的邪祟,正巧遇见我,他说我命里有些机缘,便问我是否愿跟随他。
      他说商朝时有狐幻为美人姓苏,苏是狐族的姓氏,于是为我取名‘苏榭’。他说他叫北辰,不过我不通人言,也唤不了他。北辰从不在一处停留太久,总是游走四方,遇上作恶的妖魔便将其诛杀,他对妖魔极冷漠,向来不曾怜惜,却顾忌着,从未让我见过那杀戮的场景……”
      苏榭有些出神,那些记忆已有些模糊,再说出却还是教他动容。
      丹青暗忖,原来是妖,怪不得能入冥界。只可惜小小狐妖道行尚浅,掀不起什么风浪,连寻个人都如此坎坷艰难。
      “日复一日,十年的时光一晃而过,他要我修行,我却懒得,他说不论是人,还是狐,生命都太短暂,百年过去便都是一把枯骨,我若是成了妖,便能有更长的生命。但他是人,成不了妖,也修不得仙,他的一生不过几十年光阴,我想陪着他,若他仍在世,再短的朝夕我也不舍弃,若他已不在,再漫长的时光我都不想要,他笑,说我天真。
      后来我可以幻作人形,便跟随在他身旁。我只是想陪着他,却未想得为他惹来了是非,与妖为伍是不小的罪名,最初我只是灵兽,他带着也无妨,但当我真的成妖,我们便已是殊途。
      那日,我与他失散,不慎被捉妖师遇上,我原本道行浅薄,并没有自保的能力,他终是救下了我,然打伤了那人,惹来不小是非。
      北辰那时才告诉我,他最初说我有机遇而带我离开只是欺骗,他窥见的是我的命劫,而我的命劫却是他的机遇。这件事不过是个小劫数,纵是他不来,我也不会出事,我的命劫在几年后。”
      苏榭垂着眼帘,停顿了片刻。
      “但你从命劫中活下来了。”祈墨道。
      “本来是必死的命局,却……”苏榭笑得悲戚。

      “他说,他会护我渡过命劫。”

      “我本以为……”北辰笑了下,“不过是一时兴起骗回来的小狐狸,就算是当成野味吃掉也没什么。可是养了这么久,还真是……有些不舍啊……”
      不,何止不舍,简直心碎。看着那一柄薄刃指着他的心脏,北辰确实是慌了一瞬,明明是知道他绝不会出事,可却连看见他受伤也不愿意。若苏榭命劫中的那日真的来临,苏榭真的被他诛杀,身死魂灭,他又会做出什么来?
      他怀里的白狐抖了抖耳朵,眯着眼睛好似困倦,北辰气笑了,明明跟人打了一架的是他,这狐狸还累着了?真是宠坏这只狐狸了。
      “苏榭啊……”北辰唤了声。苏榭抬头看看他,北辰脸上还沾有方才溅上的血,顺着脸颊滑落,滴在狐狸雪白的皮毛上有些扎眼。
      北辰揉揉白狐的脑袋,有些无奈地道:“罢了,我护你渡过命劫就是了。”

      “以后再遇见有人要伤你,便躲远些吧。”北辰温声道。
      人可以伤妖,那是除魔卫道,妖却不能伤人,否则便是为祸人间。

      “我从未想过,我的命劫会是那样的险恶,也从未想过,北辰会为了那一个承诺付出那么多。太多的人被牵连进来,那是一场阴谋,而我们深陷其中。几个猎妖世家之间的角逐,我成了点燃战火的借口,这确实是北辰的机缘。我不知他筹谋了多久,也不知他为何能牵动那么多人,但最后,每个家族都遭重创,唯我安好,北辰触及众怒,最终被杀,他的尸体被鞭笞,高悬于山门之上,我无法取回,只能看着其日渐腐朽,最终不复。
      “他许诺护我渡过命劫,我也曾许诺伴他身侧,他做到了,我却负诺。我在人间寻他不见,于忘川也难觅他灵魂,我找不到他了……他到底在哪啊……”苏榭哭了,他已濒临绝望。
      祈墨想安慰,却不知如何开口。丹青对这般故事无感,只是想着,如果自己在意的人轮回转世了,那他上天入地,踏平天宫搅翻炼狱也是要把那人找回来的罢。
      唯白衣一人依然平静,他看着苏榭,缓缓道:“那场动乱很大,猎妖世家的角逐牵连众多,其影响也很广。那一段时间,死去的捉妖师很多,我也曾听他们说起一些事情。有不少捉妖师怨恨北辰,想质问他为何如此作为,便在忘川停留不愿转世,却始终未曾等到他。他即未入冥界,自然也无法转世人间,如此,便只能在天界罢。‘北辰’指北极星,也可只看字面,是北方的星辰。”
      天界北宫有一神名司命,北辰护佑他渡过命劫,可命劫之所以为命劫,便因它属命数,不可违逆亦不可更易,这世间除了司命,又有谁能解谁的命劫呢?
      却不知,这一场劫,最后究竟又算是落在了谁的身上。
      苏榭抬起了头,含着泪的眼分外灵动,他望向北方的天,只能看看一片赤红,却就此失神。
      “他在天宫,应是安好,你并不需再寻他。”白衣淡淡道。
      “我即允诺,自然要兑现。”苏榭道。纵使他根本去不了天界。
      “你虽是妖,也难抵冥界阴邪之气,早些离去罢。”白衣浅笑道。
      苏榭轻声道了谢,他修为尚浅,唯有鬼节中元可以入这冥界,天已快亮,他没有时间可耽搁了。于是便拭了眼泪,就此离去了。
      丹青插不进话,便一直沉默着,待他走了,才凑到白衣耳边道:“你说,他寻了司命那么久,司命知晓么?”
      白衣淡淡道:“大抵是知道的。”
      “那司命为何不来寻他呢?是对他已然无意?”厌了倦了倒也是常事罢了,丹青看过那么多段分分合合,也没觉得感情这东西有多可靠。
      “他知道,这对苏榭来说不会是个好的选择。”白衣淡淡道。
      妖和人是殊途,妖和神仙就不是了么?
      但苏榭的执念已深,并不是一句殊途便可以化解的。
      “你我岂非更加殊途?”丹青笑着望着他,他没跟白衣说过自己的身份,但白衣肯定是能猜到一些的,而白衣,恐怕对他也有不少隐瞒。
      孟婆?开玩笑的。
      “或许。”白衣仍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
      他这表情还能不能变一变了?丹青腹诽着,他要如何才能让白衣的心情为他变上一变?这样一个不知喜悲的人,若是能因为他而欢乐悲伤,他大概会觉得是此生一大幸事。
      可惜不能。
      或许一剑穿了他心口,他能因为震惊或恼怒而有些不同。白衣这样的存在若不被火烧雷劈恐怕不会轻易死去,但他会疼,所以丹青不忍做。
      执念这存在不是什么好东西,沾染上了多半就不得善终。丹青此生从来都没有过执念,他想做什么就做了,哪里知道求之不得的滋味?可现在好像也明白了一些,不是什么事都可以想做就做,当你开始顾忌着什么人什么事的时候,执念便已经开始在你身上生根发芽了,它的根茎会扎进你的身躯,让你千疮百孔,它的叶冠遮挡了天地,让你从此囚困于方寸之间。你最终,是要化为它的养料的。
      有了执念,便是隔着天涯也是能相见的。
      永远不要轻易地向人许诺,那,可是要搭上生生世世的呢。
      人骨笛,月下无人鬼吹笛。又是谁,在应着谁的诺呢?

  • 作者有话要说:  好久没来发现章节被锁了QAQ第一反应居然觉得还挺好玩。
    狐狸什么的果然俗,换成貂啊花栗鼠啊的话就莫名生动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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