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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忘川有魂不知归]·承 ...

  •   ——白驹踏隙多荏苒,乱世长泣荩臣心

      白衣近日有些忙碌,听亡灵们说,人间刚经历了场政变动乱,如今暂且安定,朝代却是换了。
      乱世出英雄,自然也最是埋没英雄。
      谁人不想搏个美名名垂千史呢?嗔痴妄念,世人多被纠缠其中。求仁慕义,却又夺餍名利,于乱世中更为显露无疑。为此错付多少人的一生,怕也无数。
      为一己私欲夺天下,却又有谁是真的在意这天下玄黎苍生呢?一将功成万骨枯,从来不是一句玩笑。忘川间涌入的亡魂是英豪脚下枯骨,所谓英豪却也转瞬亡于他人斧钺之下,与他们同归此地。
      何苦。
      倒也不是白衣不懂得,只是他,不在乎,也无法在乎罢了。
      这一场动乱三月才平定,其实说是平定,然之后万民休养生息恐怕又需数载才复元气。只因为如今一时稍定,亡灵送走了不知数,白衣终于得了闲暇。
      一旁的丹青轻轻抿了一点碗里的孟婆汤,又是一脸无辜地道:“还是没有味道。”
      白衣浅笑温和,却没有理会他。倒是丹青一脸认真地问:“白衣,这孟婆汤在你尝来是什么味道啊?”丹青想,对于白衣这样看尽世事的人,这孟婆汤或许是千味,或许是无味,再没有第三种可能了,而究竟是哪一种,或许又是由不得白衣的。
      白衣抬眼看他,思索片刻,终未言语。
      丹青想了会儿,然后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于是便笑了,那笑里显有三分清透的狡黠,又深藏了三分的冷眼旁观。他忽地伸手揽在了白衣腰间,带着些桎梏的意味,另一只手端着孟婆汤,将碗沿抵着白衣的唇,手腕倾斜便是那般不管不顾灌下了。
      丹青轻笑,与白衣四目相对时,气息交错,温热缠绵,世人的暧昧与羞赧却沉不进白衣清澈的眸子。他的温热是假,丹青的举止却也不似真。
      “我想知道,这孟婆汤在白衣你尝来,究竟是什么味道呢……”
      白衣任他妄为,待他放手了便抬手抹去了唇边沾上的汤水,推开了丹青,敛下眉目看着铜鉴而不曾理会他。
      孟婆汤在他尝来是无味的啊,丹青知晓了。
      奈何桥头的白衣啊,于任何人都只是过客而已。不见得是他真的想做过客,只是若是他不做过客,这奈何桥头静立千年的还能是谁?丹青看着他,若有所思。
      一个亡灵悄无声息地走到白衣面前,白衣也未抬头,垂目似有所思,手中动作不停,舀了碗孟婆汤便递了过去。
      “且慢!”青年轻喝声惊到了他们,抬首见不远处站着个谪仙一般的青年,并非亡灵,而很有些出尘绝艳,然神色却是不相配的慌乱。青年一袭月白衣衫飘动着,肩后未束的青丝也一并带起,不知是他牵动了风还是风和应着他。
      青年走来,停在他们面前,白衣俯身行礼,唤道:“星君。”
      青年未分出心神应他,只看着那亡灵,轻声问:“殿下,你可还记得微臣?”他好像踏过了亘古而来,脚步早已在漫长的路途中倦怠,声音有着迷途人应有的空洞,那是早已遗忘了世事只记得一缕执念的人都有的波澜不惊,又掩藏着不敢露出的惊涛骇浪。
      亡魂是个青年人,鬓发散乱,一身戎装残破染血,长箭穿胸而过,应是他的死因,看来也是亡于人间这场祸事。他抬眼打量着面前谪仙,下意识退了一步,不明所以地摇了摇头。
      青年如同失了魂了般,说不出一句话来,便只是站着,似是神伤。哪怕那亡灵饮了汤,过了望乡台,身影消失在青石路的尽头,重返轮回,他也没有反应。
      “星君,他已经数次轮回,纵是忘了,也无可厚非。”白衣轻声道。
      良久,青年眼中回了神采,好像终于从漫长的寻找中解脱出来,渐渐回忆起了寻找之外,关于自己的一切。他没有哭,没有怨,不知道是已哭不出来,还是他这样的人原本就是不会哭的,他只是站着,伤着。
      丹青不着痕迹地打量他几眼,带着无害面容,笑着问:“他是谁呐?怎么了?”
      青年看着亡灵离去的方向,轻轻地道:“他是我的君,我是他的臣。”
星宿所幻的青年轻闭上眼,思绪已回到从前。
      “我本是天上星宿,于人间三世轮回间遇上了他。他是东宫太子,我是他的臣,亦是他的侍读。他为我取字‘荩苒’,取意为‘荏苒岁月,荩臣忠心’。他予我一分,我便会用性命去报予他。他要的是忠臣良将,那我便是。殿下心系天下,若是盛世他自可一展宏图,却偏是那朝气数将尽。殿下及冠之年登基,翌年朝便亡了,乱军攻破都城之时,殿下他便与国相殉了……”青年语气很淡,也很冷,却让人闻之心碎。
      白衣在一旁沉默着,不叹,不问。这样的事,他已见了太多了,连稗官野史都嫌写的多了,不愿提了。
      丹青轻轻问:“那你,之后怎样了?”
      青年竟笑了,看着他答:“忠臣如何,奸臣又如何?最后,不都是要被人诛杀么?差别,不过是日后史册上一句是非罢了。我将忠心付与殿下,却不像那般忠臣一般为君主猜疑所诛,已是足矣……”青年望天,唇角勾起一抹异样的笑意。却,真是笑么?
      他不曾说自己如何抢下殿下尸身将他安葬,不曾说他在殿下碑前跪了多久,在把额抵在殿下碑上最后说了一句“孤臣,无力回天”后殉在他坟前,死后重回天庭,日日往返寻觅殿下转世,至今不知多少年岁。
      忠臣与奸臣的差别,或许不是身后一句是非,而是一颗奋不顾身的赤诚之心,是共创盛世共守苍生的豪情满怀。
      “我的殿下啊,乱臣贼子夺了您的天下,我又该何去何从呐……我寻了您百余年,如今才得以相见……为何……您却忘了我呢……”

      “本宫记得,你下月就及冠了,字可取好了?”殿下处理公文的间隙里问了他一句。
      他正在给送来的奏折分类,殿下问话时不曾抬头,他答的时候也不曾抬头,道:“族中定下就好。”
      “你自己有什么想法?”殿下把一本奏折放在一旁,抬手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又问了一句。殿中并无下人侍候,这夜色已深,他自己伸手拨了下灯芯,将光挑亮了些,灯光明明暗暗晃了几下,斑驳洒在这人面上,这人也没给分毫反应。
      “没有。”是这人一贯的语气平平。
      “你……”殿下闻言皱了皱眉,抬手把他面前的奏折拿走了,这人这才抬了眼看他,眼中带着点疑惑的神情。
      “罢了,”殿下无奈地摇了摇头,他不能跟这人生气,真的气不够的,他又看了这人一眼,这人低着头认真地看着奏折,好像除了这东西再没有什么能吸引他兴趣。
      殿下其实很想跟他说,你知道么,我是实在担心你。
      担心他这样的性情,早晚一念成魔,毁了自己。

      后来,他及冠的那天,殿下给他赐了字,他记得殿下跟他说这字的意思是“荏苒岁月,荩臣忠心”,但不记得殿下皱着眉真正想跟他说的后半句话。
      “‘生此哲人,为我荩臣,率由兹训,教有所自,恩不可忘’,但卿为荩臣,当忠于社稷,而非忠于我。愚忠非忠,而是另一种巧诈罢了。”
      却不知自己一语成谶,荩苒到死也没能明白,究竟什么才是真正的忠。

      他说,他是他的臣。他说,他会伴着他的殿下。他说,他要佑他世世无虞。
      他说,他会取来天下,双手奉予他的殿下。

      “星君,他已不是他了,你纵是在人间流连千载又有何意义?即便你能给他天下,他又能回你什么?”
      青年笑了,道:“我只求他君临天下,还我一场一世长安的梦啊……”
      他只是想一世长安,圆了殿下的梦,也圆了自己的梦罢了。
      可惜他,做不到了。

      待这人离去,丹青歪着脑袋笑着对白衣道:“你应该看见了吧,他眉间有一丝血气,是堕魔之兆。”
      “嗯。”白衣答道。
      “你明知他已经因执念成魔,为何不拦他去人间?他入世必是人间一场大祸……”丹青抿唇,神色间难得认真。荩苒的执念是天下,他要取这天下奉予他的殿下,这刚刚安定的人世会被他再次拖入乱世动荡。堕了魔的荩苒虽有覆世之能,但若白衣想,荩苒出不了这冥界,甚至渡不过奈何桥。
      “因为他祸及的是人间。”白衣看着他,淡淡答道。
      而白衣,是无论如何不需理人间的。
      丹青愣了一下,似乎是从没见过这般冷漠决然的人,他大概明白了为什么白衣会尝不出孟婆汤的滋味,这样的人,你指望他能有什么感情呢?
      丹青望着白衣面上那分笑意,平常赏心悦目的景色一时却让他颇觉无趣,他自己的笑常是假的,但他知道自己不过是做戏,可白衣的笑,虽然真切存在,却又只是多余添付的笔墨罢了。
      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丹青无声移开视线,没有兴致再看他一眼。这冥界他待得有些厌了,不如何时去人间走一遭罢。
      人间这时夜凉如水,唯那无人知晓的星辰散着幽幽的光。
      又是月下哪个青年,在吟着:荏苒岁月,荩臣忠心。
      那声音或许很轻,但一定坚定,用将要缠上生生世世的决心,呵出永铭于心的誓言。哪怕被一刀、又一刀地报复,也无悔倾付的忠诚。

  • 作者有话要说:  改了又改,我都不记得最初的模样了,它会随着我一同慢慢生长的。
    丹青:你到底在改什么?
    慕澍:我嫌白衣话太多。
    丹青:……눈_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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