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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轸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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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说毫无预兆,倒也不算。毕竟裴母已病了那么久,这些年还数次在鬼门关徘徊。之前宴上蕙春受斥,似乎也是因家中母亲病情加重,一时分心。
只是在这样的时刻,这件事着实有些残忍。
谢泠定了定神,问道:“今日是谁过来的,如今还在外院么?”
二人一怔,竺春先反应过来,道:“今日来的是蕙春姐姐的两个弟妹,我们离开前,他二人已经走了。小姐您可是还有什么吩咐?”
“他们瞧着可还好?”谢泠问。
柔夏道:“只是瞧着较寻常人消瘦许多。”
竺春也道:“说话讲事都算有调理,应当是这段时日悲痛太过……”
“我想和他们见一面……不过既已回去,那之后再找机会吧。”谢泠看了看时候,“可还有什么事?一并说了罢。”
柔夏说:“您吩咐我再添些银子照应,我如实转述了。只是按蕙春姐姐她弟弟的话,他……已不打算再参加科考了。”她从袖袋里取出布袋,奉到谢泠面前,“他说以他如今的功名,找份教书的行当不算难事,便没收下这些。”
谢泠沉默良久,轻叹道:“先收起来吧……过几日是六妹和宣哥儿的生辰,夫人应当会带人去龙泉寺参拜。素冬,还要请你再出府一次,让青兰在那日也去寺里,我会寻机去找她。裴家……若是可以,也请他们来一趟。”
……
转眼便到了四月,谢宣谢瑶两兄妹的生辰已至。
这天一早,已与谢郧提过的邹氏便带着儿女去了龙泉寺。
一同前去的,还有谢沅、谢泠,与向来喜好礼佛的谢老太太。
一共三辆马车,都不算大。邹氏要带着谢宣谢瑶,谢沅自然就被分与谢泠同车。
见谢泠像是恢复寻常,她顿时松了口气,欣慰道:“你终于是想开了。我还想着,你要再这样闷在心里,我就是绑、都要找人把你绑出来了。”
谢泠笑笑:“我不过是因这意外,多想了一些事。这些日子害姐姐担心了。”
谢沅仔仔细细地看了她好几眼,认真道:“你也知是多想,便不要再多心了。那件事……不过造化弄人,你再怎样,也只是折腾自己,徒劳无益。想来……蕙春她,也不会想看到你这样的。”
谢泠看着她,笑道:“姐姐多虑了。逝者安息,生者也不应去扰他们清净。我想的其实跟蕙春也没有太大关系,不过有感而发罢了。”
见她确无伤感之相,谢沅虽仍有些不放心,却也做不了其他事,只得笑问:“你不介意了就好……对了,你今日,怎么想要一同来龙泉寺了?”
谢泠顿了顿,这才叹了口气说:“虽说我确实不大在意了,但如今……我仍然想替她请一盏长明灯。”
谢沅默然,道:“你心里有数便可。不过……既知道了,那也让我出一些银子罢。算是我一份心。”
谢泠没有拒绝,只是道:“待会儿我怕是不便跟六妹他们一起,我一人去就好。还请姐姐在母亲和祖母面前帮我找补几句。”
谢沅一怔,想到邹氏此行的目的,很快就明白过来。
虽说似是没有这个忌讳,但也怕母亲听到后心里会有些疙瘩,而祖母那边……她想了想,点点头:“如有事,我会帮你拦一会儿。只是……你也要快些回来。”
谢泠应下。
马车轱辘辘地在山道上行驶着。
虽非节假,但龙泉寺的灵验之名使得前来礼佛的香客络绎不绝。如今时辰还早、但旭日已升,能望见远处隐隐约约显现的、层叠着的灰绿色屋瓦。
进了寺庙外墙,众人下了马车。因着老太太信佛,谢家常年在寺内供有香火,算是混了个脸熟,待谢家有请,寺中便也不吝于安排僧侣解惑诵经。
今日便是找了随喜、常慧等几个常与谢家打交道的小沙弥们随同。
一行人步行至大雄宝殿。
香鼎内尚有早到信徒敬上的香烛。
金像高坐于莲台之上,正对着跪拜于蒲团上的信男信女们。檀香缭绕、慢慢散至天际,环绕在殿内金身旁,将佛陀那无悲喜的面庞柔和成了模糊的慈悲。
谢泠静静地望了一会儿,与谢沅打了声招呼后便带着竺春和她们分散开来,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大殿。
她避开了人流,顺着两边的回廊,快速走到了一处鲜有人在的拱门旁,而后向两边望了望,径直走了进去。
穿过一片飒飒作响的竹林,面前是一条由山崖间流下的溪水,旁边摆着几块桌椅样的石头,有两人正坐在了那边。
谢泠走上前去:“青兰姐。”
那女子连忙站起,抹了抹眼角、收拾好了心情,“三娘。”
谢泠看了眼一旁站起身来的裴盛言,轻声道:“我能待的时间不算长,有些事要和他商量。麻烦青兰姐你稍等,先与竺春去那边帮我守一会儿。”
青兰笑笑:“不麻烦。我也好久没见竺春了。你们先聊吧。”
见她离开,两人都收回目光,看向对方。
谢泠先开口说:“我已听过你接下来的打算,只是还有些不解,还望能为我解惑。”
裴盛唐长揖道:“多谢您这段时日保管长姊的……遗物。也谢谢您为我们兄妹考虑。将来若有需要,兴诚愿尽绵薄之力,只是若是觉得‘奇货可居’……承蒙厚爱,只是兴诚愚钝,只怕要让您失望了。”
谢泠道:“我与蕙春相识一场,想帮忙倒也不为别的,只望她过去数年的心血不要白费罢了。你也不似是无意于此,不是么?”
裴盛唐沉默一会儿,低头笑笑:“如今我不想再考虑那么多,只想尽快将家立住。要说遗憾,多少是有一些。只是……我不想再经历更大的遗憾了。”
谢泠看着他,只是道:“不论如何,希望你不要辜负她的付出……绘安妹妹怎么没来?”
“小妹她连日哀恸……近日方好了一点,实在不宜再动悲情,我便托了亲友照看,将她留在家里了。”裴盛唐道。
猜测还有他不欲再和谢家人牵扯的缘故,谢泠便没再多说。
她抬头看了看天,取出先前备好的银两:“时候不早,我便不多留你了。只是……这些钱,还要劳你去点一盏长明灯。”
见他顿住,谢泠知道他想说什么,说:“这儿也不止是我的那一份,还有别人的。你若不去,那我下次寻了机会再来也行。”
裴盛言本不信这些。但如其他人所言,不过求个心安罢了。
他缄默片刻,还是收下了这份心意。
“还有……”谢泠道:“竺春她们应当已和你说起,淮阳那边……虽说时间渐长,但终究还没到定论。因蕙春是为和拐子周旋而失踪,如今与官府交涉后,虽撤了搜寻的人、却还留下了告示,我已吩咐过青兰他们多留意,待有动静便会通知你们……你们若有心力,也可留心。以及日后,如遇难事,可去寻青兰,我虽不一定能解决,倒也可以帮忙出个主意。”
百般滋味萦绕于心,裴盛唐起身再拜:“感念于心,若有需要,兴诚定当竭尽全力。”
目送他离去,谢泠在石凳上坐了下来。有风刮过,卷起叶又飘下,砸落在草地上。听见身后有枯枝断裂的声音,谢泠回头望去、站了起来,走到青兰身前:“抱歉,青兰姐,蕙春她……”
“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或许是蕙春,她命中该有此一劫吧……”青兰苦笑道。
谢泠微顿,暂将铺子的事放下,提起了今日要说的另一件事:“听说,青兰姐你在元宵那日……许是遇见了故人?”
青兰愣了一下,“这丫头,怎么嘴没个把门……”
“她的嘴不严,不还有青兰姐你盯着么。”谢泠不轻不重道。
青兰沉默,叹道:“也是没影的事儿。当时人多,我像是听见有人叫我小名。但晃了下神、却又没声了。或许……是我听错了也说不定。”
“但既然是有了头绪,那就是好事。”谢泠道,“青兰姐觉得那会是谁?”
青兰顾而言他,“京城这么多人,你要找到何时去?况且我幼时愚笨,只记得自己小字云舒,连爹娘的姓都记不清。知道曾住在郢州一带,还是之前回淮阳谢家祖宅时才觉乡音熟稔。当初在郢州找了一圈都没能找着人,何况在京城这鱼龙混杂的地方?而且……谁知人家准备在这儿待多久?如今也好几个月过去了,别是已经走了,又白忙一场……”
“这么多年了,那时你年纪也不算大、加上又病了许久,不记得也是正常的,哪里就扯上蠢笨两字了?”
听她长篇大论,谢泠便知她心中所想,道:“总要试一试才好,也费不了多大工夫。若真是故人,能在那样的喧闹中瞧见你,想来这些年也没少为此费劲。你在找他们……他们也在一直找你呢。”
“可能是重名了也说不准……”
话是这么讲,青兰心中确是本就还带着希冀,听了谢泠的话,她也松了口:“……听那声音,是个青年男子。我记得、年纪又对得上的,只有我幼时邻居家的哥哥了。”
“可还记得他姓甚名谁?”
“只记得像姓‘季’……比我稍长几岁。跟我当初一样,父母因外放不在身边,是和祖父祖母一同住在老家。不过,或许我又记错了也说不定……就只这些了。”
青兰也怕这次再失望,略说了几句、将自己尚还记得的都告诉她后,就道:“现在时候不早,你也快些回去。别耽搁久了,让夫人他们久等。”
谢泠也清楚她的顾虑,没有说太多,只点点头:“事儿我会吩咐他们……那我就先回了,你也多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