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含香（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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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延香青烟氤氲，从铜制异兽的口中缭绕而上，模糊了那些个雕梁画栋。
宽大的案几后坐着一个明黄色的男子，他浓眉轻皱，修长的指腹摩挲着案上的一本奏折。龙袍勾出他单薄的身姿，映着他秀丽的眉眼。
大殿内落针可闻。
安乐宁静静跪在地上，冰冷的触感从膝盖处直袭上五脏六腑，令她几近颤抖。
若平日里有人这样对她，她早就使人打他个半死，逐出宫去了。
但她现在不能。
或者说。
她不敢。
那是她的父，大周的皇，这片土地的主人。
永安帝，安珺。
鎏金的微光穿过朱漆的门扉，蜿蜒地爬上她绯红的裙角，挺直的脊背，在安乐宁白皙的脸颊处留下一片阴影。
——从进门到现在，安珺还未叫她起身。
纤长的睫毛动了动，安乐宁不适地挪了挪身体，黛眉轻蹙。
这是一种无声的惩罚，亦或者……暴风雨前的宁静。
只是——安乐宁费力想了想，我也没惹祸啊。
莫不是……
安乐宁握着裙摆的手一紧，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
“林丞相方才递了奏章上来。”
清亮的男声在殿内响起，尾音微沉，带着令人心颤的磁性。
安珺将奏折放在一旁，抬头望向她。
黑白分明的眼带着隐隐的压迫感。他唇角含笑，面若冠玉，文雅贵气。
“朕阅了。”
安乐宁最是怕安珺这张笑脸。
她见过永安帝笑着打发了闹事的宠妃，她见过永安帝笑着与使臣周旋，她见过永安帝笑着镇压了叛乱……
就在前几日，安珺也是这样笑着择人压她下去，关了她的禁闭。
“是吗……呵呵”
安乐宁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偏过头不去看永安帝的脸。
她从未告诉过任何人。
她怕永安帝。
安珺总是笑，无论是苦笑，冷笑，大笑亦或是淡笑。无论情节是危机或轻松，他总爱笑。似乎笑与他没有什么关系，只是多年下来的一种习惯。
这让安乐宁想起另一个人。
林笙。
在这方面二人有着惊人的相似。不过是一个以笑为矛，一个以笑为盾。
这以“笑”为名的面具。也似乎只有带着它，安珺才是那个运筹帷幄的永安帝，那个战无不胜的皇。
所以安乐宁畏他，惧他，因为这人是永安帝。而不是她的父皇，她的……爹爹。
见安乐宁压抑的浅色瞳仁，永安帝的眼微微一动。随即他唇角的弧度大了些，就连眼角都染上了些许虚幻的温柔。
“怎生还跪着？站起来吧。”
明明是父皇您不让儿臣起来的！
安乐宁敢怒不敢言，她唇瓣微抿，“嗖”得从地上站了起来。
张了张嘴，到底还是记得自己如今的处境，安乐宁只是垂头，瓮声瓮气道：“父皇不说，儿臣不敢妄动。”
永安帝瞧着永宁公主一副霜打茄子的样儿，眼里不由升起笑来。于是命人送上了椅子和热茶，见安乐宁安安稳稳地坐下才又开口道。
“林爱卿说，他前几日去了凤仙楼。”
“！”
安乐宁一惊，口中热茶还未咽下去，差点就喷出来。她心虚地移开眼，打着哈哈。
“是，是吗。这林谦逸真是越发不恭谨了，竟在奏章里写这等琐事。”
永安帝神色平静，笑意不减。
“呵，朕也这么认为，想着这次好好治治他。”
“只是——他说，他在那里遇到一位女子。”
永安帝的眼神终于锐利起来了，就连笑意都凝成了一把刀。
“乐宁，你猜猜，那个人是谁？”
“哐！”
细腻的青瓷搁置在桌上，发出清脆的低鸣。
火红色的少女俯下身，谦卑地低下了高傲的头颅，曳地的宫装像一只振翅的蝶。
“请父皇恕罪。儿臣有一事未禀奏。”
“说。”
安乐宁咬了咬唇，下定了决心。
“儿臣前几日，偷偷出了宫。”
——主动承认总比被父皇揭穿的好。
永安帝轻轻拨转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深幽的眼淡漠地望着在底下匍匐的少女，薄唇轻启：“出宫？朕记得前些日子朕才禁了你的足……乐宁……？朕应当还未老糊涂吧——”
声音很轻，却惊得安乐宁一颤。
冷汗瞬间浸湿了里衣。
她向来知道自己和永安帝不是正常的父女关系，甚至比起某些个皇室父女更为淡薄。
这次确是她莽撞了，她实是不甘心因为淑妃被禁足。一想起淑妃那个饱含得意又高傲的眼神，她就气得牙痒痒。如今看着永安帝捉摸不透的神情，安乐宁有种预感，若是今日她的回答不能让永安帝满意……
她大概会死得很惨。
浅色的指甲深深陷进手掌里，安乐宁小脸煞白。
按永安帝的为人处事，就算他厌弃了她也不足为奇。而在这皇宫里，一个被帝王厌弃小小公主，又哪里会有什么安生日子。安珺对她……与对其他人也并无不同。
而淑妃那女人，又怎会让它好过。
坐在椅子上，永安帝随意划拉了几本奏折，眼神在少女身上扫过。
细细的光在她红色的宫装上缠绕着，像一只被捕而绝望挣扎的红色蝴蝶。
……这是他的女儿，她和他的女儿。
安珺摩挲着扳指。
他其实没必要这样子对她，但是……他真的非常不喜欢有什么东西超出掌控，特别，是和宁璃有关的。
“儿臣知道，父皇……很喜欢看戏。”
声线柔和的女生在空气里化开，含着些许软糯。
安珺浓眉微挑。
底下那个原先瑟缩的少女不知何时抬起头来，眸色清澈，她一字一顿地说：“儿臣知道，所以想在父皇生辰前备一份特别的礼物。”
安乐宁直起身，坦诚地望向永安帝的脸。或许这也是她这些年来，第一次直视她父亲的脸。
多么可笑啊，这个传言里对她有求必应的男人，其实眼里从来没有她的一点身影。
她以前惹是生非，大概也是有那么一点点，一点点的，想让他注意她。
她按捺下心里的酸涩，展出一个妍丽的笑。
“虽然知道父皇可能会生气，但是我还是想准备一份礼物。”
“那个戏班子儿臣看过了，父皇您肯定会喜欢。”
琉璃色的眼像沉淀了世纪的晚霞。
【你肯定会喜欢】
【阿珺，这份特别的礼物，你肯定会喜欢。】
安珺的笑像遇火的冰一点点消散了，却变得极冰冷，极无情。此时，他身着龙袍比任何时候都像一个帝王，也比任何时候都不像那个永安帝。
华贵的大殿里是彻底的死寂。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含香（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