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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秋叶 ...

  •   柔则禁足前,胤禛去了趟逸馨院。深夜而至,未带旁人。
      算来他也许久未曾进过逸馨院了,目光所及,皆铺上一层莹白月色。眼前廊上隔几步点上了灯笼,余下的屋室一片漆黑,只正室灯火通明。
      柔则听得有人推门,转身来瞧。见是胤禛,呼吸滞了滞,将手中的火折子熄了,隔着满室的橘红火光,盈盈笑问道:“爷怎么这个时辰来了?”
      胤禛粗粗扫了一眼,案上几上皆是红烛高燃,柔则俏生生地立在书案前冲着自己笑,就好似从前一般,她在书案前等着与自己一同写字作画。他别开头不愿去看她,捡了临近的椅子坐了,只觉疲惫不已,道:“我为何来,你不晓得?”来时满肚腹的惊疑怒火此时都化成了一句轻淡的叹息。
      柔则一手抚着书案上铺开的白净的宣纸,轻声开口:“这些俗事从来不是我想要的,我一生所求从来就不在此。”
      “因嫁了你,整日为权势荣宠所困,连坐下来临摹一幅字的心思也无了。”
      “当日我曾问过你,嫁进贝勒府你也是愿意的。”
      “是啊,一个丰神俊逸的皇子向我求婚,我如何能不心动。”大概是烟气熏人,熏得双眼酸涩,“你当日说的是只待我一人好,可如今呢?你可还记得已有多久不曾进过逸馨院?我的孩子一个接一个失去时,你又在做什么?李氏、秋氏、耿氏……为何你能将一个又一个的女人接进府,而我却要日日枯坐到天明?”
      “放肆!”胤禛猛地冲了起来,截断了她的话,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柔则抹了面上的泪,赤红着眼盯着胤禛笑了起来:“杜礼他,好过你千万倍。”
      咯咯笑声伴着尖利的声调刺耳怪异,刺得胤禛胸口发颤,他握拳的手紧了又收,收了又紧,才缓缓开口:“我原想着你能给我一个解释,如此看来,是不必了。”
      柔则冷笑不答。
      胤禛接着道:“自你入府,本贝勒待你不薄,可你几次三番残害本贝勒的子嗣,如今更是不守妇道,实在枉为嫡母,枉为嫡妻。自即日起,你便禁足逸馨院。”
      “呵,残害子嗣,不守妇道,贝勒爷可不能说些无凭无据的话儿来冤枉臣妾啊,这传出去贝勒爷的面子往哪放呀?”瞧着胤禛满面怒容却又隐忍不发的模样,柔则只觉着心中十分快活,只是笑着笑着泪便止不住簌簌而落。
      胤禛一步步逼近,柔则站在原处笑得越发欢快,泪水和着面上的脂粉往下淌,实在触目惊心。
      “你敢说,三格格不是你害死的?”胤禛一手拽住柔则的手臂,一手钳住她的下颚,手下湿腻让他生恶,忍着心头的厌恶,紧紧盯着身前之人双眼。
      柔则眸中闪过一丝茫然,她偏头想了想,才记起了三格格。
      “是宜修对不对?是她说的我害了三格格对不对?”柔则骤然瞪大了眼,拗过头来死死盯住胤禛。
      “到现在你还要攀扯旁人,乌拉那拉柔则,你缘何成了如今这副模样?”胤禛撒了手,满心只剩失望与厌恶。
      “呵,我变成这副模样,不是正好趁了她与你的心意?”柔则指着他,道:“你如今不是有了由头废了我,给她铺路?”
      胤禛冷眼瞧着她如今疯魔的模样,不欲再多言,拂开她的手,转身离去。
      柔则桀桀嘶哑的笑声,就如冬日栖息在枯枝头的乌鸦的叫声,盘旋在耳边,久久散不去。
      翌日,逸馨院裁去了大半的人,仍肯伴在柔则身旁的,只有春南一人。而含冬,也无人晓得她去了哪里。
      文澜院里,宜修趁着初夏好风光,支着窗在窗下绣花。剪秋进来,道:“逸馨院的那位想要见您一面。”
      执针的手一顿,紧接着又将绣花针刺上了白缎,手中刺绣不停,问:“见我做什么?”
      “说是事关……弘晖阿哥……”
      弘晖,这两个字许久未听到过了,如今乍听得,心头的利刺直直扎了下去,疼得她一时缓不过神,恍然间又听剪秋开口:“还有三格格。”
      琪华听闻文澜院中的变故,隐隐觉着这事与宜修脱不了干系,是以急急来了文澜院,方至房门口,便听到剪秋提及三格格。宜修与剪秋背着房门口而坐,不曾见到琪华。琪华站在门口,竖耳听了许久未见宜修接话,正欲往里去,宜修开了口。
      “剪秋,这不过是将死之人的垂死挣扎罢了,不必理会她。”
      剪秋却轻摇头,道:“您说,弘晖阿哥,会不会也跟三格格一般,是她害的?”
      手中的针失了准头,直直刺上了手指,指尖传来的痛意才让宜修回了神,“你……”偏过头,却是瞧见了不远处站着的琪华与景意二人。
      琪华倚着景意站着,双目通红。
      “琪华!”宜修大惊,急急起身往琪华处去,绣架绊倒砸在腿上也浑然不觉。
      “你别过来!”琪华伸手挡住宜修,不让她再往前,盯紧她一字一句问:“你告诉我,剪秋方才说的是什么?”
      “琪华……”宜修哀声唤她。
      剪秋见状,上前扶住了宜修,面上挤出些许笑意:“奴才方才在说咱府里早夭的格格阿哥们。”
      琪华自是不信剪秋这番说辞,她望着宜修,眼眶里溢出的泪水模糊了视线,她颤声道:“你知道我的三格格是怎么没的,却瞒着我。”
      “你知我夜夜不能寐,你也晓得她于我而言是什么……”
      “你自己也尝过失子之痛啊……”
      口不择言最能伤人心。
      “是!我晓得你的痛,所以我怕,我怕是因我她才会要害死那个孩子,我怕若是你知道了,你会连我也记恨……”宜修撇下剪秋,一步一步走近琪华,目光里满是希冀,小心翼翼地开口:“你不会记恨我对不对?”
      琪华望着她一时哑然,直至她握住自己两手,手间触上凉意,她怔然道:“我不会记恨你……我哪里会记恨你……”
      “只是……”琪华放开宜修的手,“我有些后悔了……”话落,她不再去看宜修,将身子大半倚在景意身上,缓缓转过身去,如垂垂老矣的老者,一言一动极吃力。
      宜修愣在原处,寒气自脚底往上涌,窗外扑进来的热风也挡不住心间的凉意。她后悔了?她后悔什么?后悔这十几年的相伴情分?
      “主子……”
      “剪秋,你听到了吗,琪华她说她后悔了……”话将落,宜修直直倒了下去。
      宜修是在两日后的午间惊醒,梦中她见到了弘晖,她与琪华一道,在文澜院陪着弘晖。初时还好好的,后不知为何琪华兀地变了脸色,她牵着弘晖的手疾步离去,弘晖在前头冲着自己笑,而她却怎么也追不上,眼睁睁瞧着他们二人消失在一片白雾之中。
      “弘晖!”宜修大骇,蓦然睁眼,满室亮堂刺得双眼生疼,她抬手搭在眼帘上,心下一片悲凉,是啊,弘晖不在了,琪华也不要她了。
      “你醒了,可要吃些什么?”
      低沉却温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宜修移开手,偏着僵硬的脖颈循着声去看,坐在她床前的,是胤禛。
      胤禛微微蹙着眉,伸手擦掉她眼角的泪,他方才是听到她那一声“弘晖”的,此刻却只能面色如常装作未听到一般。她冷冷地望着他,见他伸手似是要再碰自己的脸,将头侧开避过了他的碰触。
      胤禛收回手, “你既然已经醒了,那我便先走了。”
      他本是不解她突然转性是为了什么,直至后来撞见含冬查出柔则与杜礼之事,又有小和子那一番认罪,他怎会不晓得她要做什么。方才她那样瞧着自己,分明是达成目的之后,懒得再应付自己了。他怕再看到她眼里的冷漠,只能仓皇而逃。
      “爷就没有什么要问妾的吗?”宜修数着头顶橘红色帐子上头用金线绣的如意云纹,问。
      胤禛闻言顿在原处,只一瞬,他便转过身来望着床上躺着的人,淡淡道:“你好好歇息。”
      宜修听了这话,不知为何心上酸得厉害,眼里亦是涩得疼,她突然就厌倦了这一日日的虚伪与欺骗。
      她转过头去,静静地看着他。他站在门口,门外头缕缕日光斜斜照了进来,她已许久不曾直视过他的眼了,前朝后院,虚与委蛇,他那双眼里早已失了那抹光,她从前极喜欢的那抹光。如今望进去那眼里似古井无波,无喜无悲。那她呢?她又变成什么样子了?
      宜修叹了口气,看着他眼里隐隐那一丝期冀,勾唇:“是我使人故意引你去撞见含冬,我一早便知晓柔则与杜礼之事,秘而不宣是为了今时能将她拉下福晋之位。”
      “若是她能落得个废弃幽禁的下场是最好不过了。”
      看着他眼里的光一点点寂了,心中快意更甚,又添了句:“妾得好好想想,还有什么。”
      宜修说着当真闭上了眼细细想着,琪华、柔则、慧婉、清妍的脸一一自脑海中掠过,都是初时与她们相见最美好的模样。
      “还有柳儿,柳儿也是我教慧婉送进逸馨院。”
      “还有……”
      “够了!”胤禛厉声喝止,她的话,字字诛心,他妄想留着的他与她之间的面上的温情被她无情揭开,留下的是她绵绵不断的苦涩与失望,这是他最怕的。胤禛满身疲惫,夏日的阳光实在刺目。
      “你大病未愈,我当你说的那些都是胡话。”
      泪水沾湿了软枕,冰凉的丝缎刺得颊边生疼,宜修闭上眼,低声笑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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