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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春日 ...

  •   宜修就这样断断续续的病着,阖紧文澜院的院门,不见来人,直至了冬日,宫里头徳妃传了话来要见她,她这才出了这文澜院。
      “主子只身一人入宫,奴才实在是怕,不如您……去与爷提上一提?”剪秋实在担忧,替她披上斗篷,犹在想着法子避开徳妃这头猛虎。
      宜修搭上剪秋的手,道:“她不会将我如何的,如今我没有什么可怕的,倒是她,要忌惮的事多了去了。”
      “徳妃娘娘到底是贝勒爷的亲生额娘,您……”
      “我晓得分寸的。”宜修点了点头。
      南霜撩开帘子,道:“主子,车已备好,爷已在前头等着您了。”
      “嗯。”宜修敛去了面上的笑意,与剪秋道:“今日就由南霜随我去,你留在院里。”
      “是。”
      前几日下了一场雪,连日来的大风吹散了雪迹,只剩满园枯枝败叶。这吹来的风也跟夹了利刃似的,扑到面上直往颊上扎,宜修将脸颊缩在斗篷领口上的狐狸毛下,来抵御寒风。她侧着头低声吩咐着南霜:“到了宫门口,你便在马车里候着,若是冷,我留一个汤婆子在马车里。”
      “今日出门得早,也不晓得什么时辰才能出宫,你且耐心等着,若有什么事,便与马夫说……”宜修絮絮叨叨说着,抬眼见了胤禛站在前方,霎时住了嘴,隔了极远福身请了安。
      今儿见他,已隔了半年之久,天色阴沉,他又是一身朝服加身,帽檐压得极低,她也未去细细看他。
      两人一路不曾言语,待下了马车,他随在她身后送了她一段才转身离开。
      宜修至永和宫时,水绿出来迎了,面带歉意:“主子还未醒,只能请侧福晋再等一等。”
      宜修紧了紧身上的斗篷,摇了摇头,“无妨。”
      水绿点点头,转身便进去了,也未将宜修引进去,留她一人在门口。宜修晓得这是徳妃授意,明面上没有法子对付自己,就只能借着进宫时用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磋磨她,左右也就这些手段了。宜修转了转身子,背对着风口,沉下心等着徳妃召见。徳妃怎么着也会在下早朝前让自个进去,宜修想。
      果不其然,徳妃掐着胤禛下朝来永和宫前唤了宜修进去,宜修试着挪动脚,自膝盖而下已然麻木僵硬,踩在地上,就如踩在轻飘飘的棉絮上,伴着足底的钝痛,宜修没有防备,只能僵着身子往地上扑。
      “侧福晋!”眼见身旁之人歪着身子将倾,安蕴伸手扶住了宜修。
      宜修撑着安蕴的手站着,面上不见半分慌乱,只微微喘着气,冲着安蕴笑道:“多谢安姑姑。”
      “无妨。”安蕴摇头,握住宜修的手,“奴才扶您进去。”
      宜修未陪徳妃坐多久,胤禛便来了永和宫接宜修,徳妃却要单独留下胤禛。宜修望了胤禛一眼,垂眸与上首的徳妃行了礼,便要退出去。
      胤禛拉住她,“你先回去,不必等我,我让苏培盛随你回府。”
      “是。”
      徳妃拨着腕上的手钏瞧着二人这番作态,眸中冷意渐盛,见胤禛转了身过来,垂眸掩了眸中凉意,笑着与他招手:“过来额娘身边坐。”
      胤禛依着徳妃所言在她身旁坐下,只是稍稍隔开了。
      徳妃见他此举,眸光一闪,面上笑意不变,“柔则的事,额娘多少也有些耳闻。额娘只问你一句,你是定要废了她?”
      “儿子主意已定。”胤禛垂首。
      徳妃叹道:“当初你要求娶她时……如今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出了这样的事,也是额娘失责,从前总想着你这孩子主意大,贸然插手你府里的事怕你不喜。”
      胤禛闻言眼底的嘲讽转瞬即逝,他起身躬身道:“额娘言重了,儿子不敢。”
      徳妃招手,让胤禛坐着,道:“后院最忌一人独大,如今你既已打定主意要废了柔则扶宜修为嫡福晋,这侧福晋一位定是要补上去的,李氏这么些年为你生育子嗣,赏她一个侧福晋之位不为过,你觉着如何?”
      “儿子也是这个打算。”
      “好”徳妃满意地笑了,“那改日寻个时机我便在你汗阿玛面前提上一提。”
      “至于另一位侧福晋,再过两年选秀时,若是有合适的,届时再娶进府去,也不迟。”
      “多谢额娘为儿子操劳。”
      纵是面上的话,徳妃也很是受用,面上的笑意愈发浓了,端着茶盏揭开盖子嗅了嗅茶香,暖茶入腹,冲散了连日来心间的郁气。方才乌拉那拉氏胆敢要挟自己,她便要让她知道,这福晋之位不是这么好坐的。
      宜修将头靠在车壁上,直至有了依靠,她才真正松了一口气,多少年了,即便如今的她再无软肋能让徳妃捏在手里,对着一个在深宫中浸淫多年的妇人,她还是道行太浅。
      宜修闭上眼,随着马车晃动渐渐睡意上涌。
      “你倒是好手段。”模糊间忆及方才在永和宫殿内之时,自己甫一进去,徳妃冷冷看着自己,便是这么一句无头无脑的话。
      徳妃早已挥散了众人,只余宜修与她两人在内。
      “奴才不晓得娘娘所言是何意。”宜修抬眸直直看着她,无惧她凌人盛气。
      “柔则禁足,难道不是你的算计?”徳妃饶有兴致地盯着宜修。
      “福晋缘何禁足,奴才实在不知,娘娘若是想知其缘由,大可去问贝勒爷。想来母慈子孝,爷也会乐意告知。”
      “呵。”徳妃生生被气笑了,“从前竟未知你是个伶牙俐齿的。”
      “娘娘谬赞了。”
      “你算计了柔则,是想取而代之?”徳妃问。
      不及宜修答,她又道:“区区庶女且无所出竟妄想皇子嫡妻之位。”
      “奴才与后院姐妹为何无所出,娘娘难道不清楚?”宜修扬声,顿了顿才道:“或许唤了安姑姑与魏嬷嬷前来问问娘娘便清楚了。”
      “放肆!”徳妃未料宜修晓得这件事,一时又急又怒,拍案而起,拂落手边的茶盏,颤着手指着宜修,怒目而对,“你放肆!”
      “娘娘……”安蕴在门口听得响动,推开门来看。
      “滚出去!”
      “主子……”南霜在宜修耳畔轻轻唤着。
      宜修自恍惚中回神。
      “咱们已到府门口了。”
      宜修撩开车帘,眼前正是四贝勒府的正门,天边寒阳拨开厚重且暗沉的云层露出头,这是四十六年冬日宜修见到的第一个冬阳。
      四十八年三月,胤禛被封为亲王,宜修为亲王嫡福晋,清妍为侧福晋。
      五十二年四月,年氏入府。
      宜修这几年头风越发重,府里的事便悉数交予琬枝与田嬷嬷,自个则鲜少见人。只是今日是王府娶侧福晋的日子,身为嫡福晋,她自是要露露脸,见一见人的。这厢她文澜院的门方打开,便有人求见。
      “去叫绘春将人领进来罢。”绘春便是她赐给南霜的名儿,如今她院里已有了四大丫鬟,绘春、绣夏、剪秋、染冬。
      绘春领着走进来的粉衫女子,面熟得紧。
      “这是?”宜修转首去问剪秋。
      “奴才芳华院武氏。”未及剪秋答话,那武氏急急插话。
      “起来罢,前几日你入府未见着你,如今瞧着倒是个漂亮的小姑娘。”可不是,那眉眼处,像极了柔则,又是穿着粉衫,那模样,一如当年方入府的柔则。
      “娘娘谬赞了。”武氏得了宜修夸奖,自是欢喜,正欲凑上前去多说些讨喜的话,却见宜修兴致缺缺。
      正巧绣夏领了一群新来的小丫鬟进来,武氏识趣儿,自个福了身退了出去。
      “你瞧着,像谁?”宜修看着武氏的背影,问剪秋。
      “主子说呢?”
      宜修轻笑。
      “有些人,是不该留着了,如今这有个五六成像的,又有个年氏娇俏可人,让她们好好陪陪王爷也是好的,唔,恶毒的死人嘛,总是比不过那些年轻良善的小姑娘。时日一久,什么都不剩了。”宜修折了枝头唯一那朵花,“而我,还是嫡福晋。”来日,还是万人之上的皇后。
      “是了。”
      “剪秋。”
      “是。”
      看着院子里绣夏训着那群新来小丫鬟,她转头笑着道:“如今我只有你了。”无子无女,无亲无故。笑面上眸中的晶莹一闪而过。
      入了夜,宜修孤身一人至了逸馨院。看着这处破败的屋子,窗上映着的微光摇摇晃晃,整个王府笼着喜意,却丝毫照不进这里。宜修推开门。
      “春南?”
      是柔则的声音。
      “姐姐。”
      宜修提着裙摆站在门口。
      暗处的女子猛地抬头,她朝里动了动,冷着声音:“你来做什么?”
      宜修拿着桌上的烛台,蜡烛快要燃尽了,烛芯露出一截,火燃得大,做着垂死挣扎。她抬高了手,看清了坐在床沿的柔则。衣衫素净,散着的发有些干枯,眼角亦是添了些细细的纹路。
      “啧。”宜修轻声喟叹,伸手抚上柔则的脸:“我从前总在想,你老后会是个什么样。”
      冰冷的手抚上自己的脸,激起脸颊上的疙瘩,柔则狠狠打掉宜修的手。
      宜修一时不察,烛台晃动,蜡油落在虎口处,顺着手背滑落,滚烫的蜡油灼得手背火辣辣地疼,宜修紧紧攥着烛台,缓了片刻将烛台搁置在床前的木桌子上。
      “姐姐可知道今日是王爷娶年府小姐为侧福晋的日子?”
      “听闻王爷特意去求了汗阿玛。”
      “我听闻那姑娘也甚是俊俏,又是个会来事的,王爷也喜欢得紧。”
      “你心里可好受?”柔则静静地打断她的话。
      闻言宜修掩着唇咯咯直笑:“我自然是高兴的。”她附身凑近柔则:“只要你不好受了,我就开心。”
      “如今你已是王府的嫡福晋,你还想要什么?”
      “我要你死。”宜修吐出这句话,看着柔则的眸子,岁月流逝,眼前这双眼已失了灵动。“又或者,他朝你的额娘,你的哥哥们,所有算计过我的人,替你去死。”
      “弘晖不是我害的,是李清妍!”柔则瞳孔微缩,额上沁满了汗。
      “当真?”
      柔则避开宜修目光,“弘晖不是我害的……倒是我的那个孩子,你敢说不是丧于你手?”
      “此生我唯一欠你的只有这一件,你要寻仇大可以冲着我了,可你万不该害死弘晖……”
      “你害死了我的孩儿,我为何就不能为他报仇了?”柔则疯了似的攥着她衣领,眼睛死死瞪着,泪浸在血红的眼珠子里,眼里的恨意把她淹没。
      宜修将欺近的人推开,低头看着倒在地上的人,满脸唏嘘,目有怜悯:“柔则,你如今竟成了这副模样。”
      “我……我也不想变成这样的……”柔则扯住身前之人的裙角,低声哀泣:”我本不想这样的,你放过我好不好?你去找李清妍,去找她们……”
      宜修弯腰凑近她,眼里蕴着笑:“我与她们,来日方长。”
      身前,红绸红烛,身后,火光冲天。此时正逢春暖花开之时,夜间的暖风挟着花香,嗅着鼻尖的花香。只是,她的春天永远不会来了。
      翌日,新进的侧福晋要早起向嫡福晋请安。
      宜修端坐在厅上,面上一贯含着笑意,按住虎口处的伤口,看着胤禛与年氏携手而来,杏红色春衫的女子眉眼间含着爱意,春意浓浓。她想,她的路还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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